第4章
翌日,風清日朗,百雀朝鳴,将這流雲蒼翠之間的觀宇更襯得清幽避俗遺世獨立,不似人間之景。衛翊被鳥雀擾了睡眠卻不覺聒噪,反而覺得甚有雅趣,眼看晨光透窗,神思亦悠遠起來,心想救了娘親後,能來此處做個清修隐士多好。
打開房門迎清風入懷,他不由吟了一句:“晨起望青山,面有清風來。”便見昨日那小道童端着早飯過來,好奇看他一眼:“你怎麽知道我要來?”
原來這道童就叫清風。
衛翊笑着稱謝,看着寡淡的饅頭稀飯卻嘆了口氣,抿抿嘴,十分珍惜得捧起來小口細品,又多喝了幾杯茶水,好讓那個饅頭在肚子裏多鼓漲一會。
觀中講究清修寡淡,于吃食亦是如此。衛翊本不是講究吃食的人,只是連日辛勞趕路沒好好吃過,昨晚上也沒好意思多吃,再加上在後山折騰了半晌,肚子前半夜時就咕咕叫了。他打小就是不想給人添麻煩的性子,此時饑腸辘辘卻怎麽也說不出不夠吃的話,一個饅頭一碗稀飯,不知能管得多久。
廣岫經過時從窗口探頭看了一眼,見他正用饅頭裹碗裏殘留的湯汁吃,沒忍住笑出聲來。
衛翊一驚,險些把碗都摔了,揪着最後那點饅頭好不尴尬。
“喂,這次我下山幫你,你預備給多少報酬?”廣岫靠在門邊剔着牙問。
衛翊遲疑道:“必定盡我所能,只要治好我娘,就是我這條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麽?能吃嗎?”廣岫打斷他,“錢,我要錢。”
“是……”衛翊低頭,對道門中人兩袖清風的良好節操産生了些許懷疑。
廣岫見他揪着那點饅頭,面色白慘慘的一臉饑相,忽然起了憐憫之心,拽住他就走:“別吃了,走。”
“去……去哪裏?”
“吃肉去!”
衛翊眼看廣岫手持道符口念真決,四周竟走來無數禽鳥,服服帖帖的排了隊讓他挨個摸,最後選了只最肥的山雞,放血去毛,架上炭火,沒過一會就聞到了濃濃肉香。
“你……怎麽做到的?”衛翊着實佩服,肚子也開始不安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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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意思。”廣岫撕下一只雞腿給他,衛翊忙接過來,連連稱謝,顧不上燙,急迫而斯文得咬下去。鮮香入口,他感動得幾乎想哭,眼前的廣岫仿佛頭頂光環,高大了許多。
“好吃吧?”廣岫晃晃腿,見他一臉滿足,不由想笑。
衛翊連點頭:“我從沒吃過這般美味的烤雞。”
廣岫得意不已:“那當然,這可是空瀾山獨有的五翎青花雞,肉質鮮嫩無出其右。你看到這火了沒,這是三味真火,用它烤出來的雞外酥裏嫩鮮香無比,還有……”
“呦,頭頭是道的,你這是不想修仙,想做廚子了?”一個聲音忽然響起,聽來懶懶散散卻十分清晰,而且,是自頭頂傳來。
衛翊疑惑擡頭,見一個白衣少年半卧于樹上,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唇紅齒白容貌秀雅,周身似有仙氣一般隐隐泛着光,十分得紮眼。
廣岫道:“小師弟,莫非你昨晚是在這睡的?”
“別叫我小師弟,你也配?”少年一臉不屑,“你大清早烤什麽山雞,壞了我這一片清靈之氣。”語氣老氣橫秋,與模樣極為不符,衛翊自覺與他差不多大,見了他卻覺自慚形愧,不敢直視。
廣岫道:“廣寒吶,你一門心思想成仙我也不攔你,可你也別總來打壓我這點小愛好啊。在這深山老林裏已是沒什麽消遣了,再不吃點好的補補,這日子還有什麽盼頭?”
少年面露鄙夷:“将這世間靈盛之地叫做深山老林,真是朽木不可雕。罷了,你繼續堕落吧,我可不奉陪了。哦,聽說你要去京城?那可是世間最為污濁之地,自求多福吧,一年前那家夥便是去了那裏,落得個喪家之犬的下場,啧啧。”
廣岫正要問,人卻已經十分高調得化為金芒繞了一大圈,走了。
“這家夥,真是修仙修傻了。”廣岫嗤笑。
衛翊想了想,道:“真人,他也是停雲觀弟子麽?”
廣岫撇嘴:“就是個脾氣臭到家的臭小鬼,一門心思想當神仙,真不知神仙有什麽好的。我說你,好歹也是将軍公子,也不多備些厚禮,一點求人的誠意都沒有。就沖我停雲觀的名聲,怎麽也得你老爹衛峥親自登門吧。”
衛翊窘道:“抱歉,我、我爹他無暇顧及……”
廣岫拍拍胸膛:“放心吧,只要銀兩夠,管他什麽妖魔鬼怪,不在話下。”
“如此,多謝了。”衛翊站起來,“我們去向掌門辭行,這便動身吧。”
“走不就行了,還辭什麽行。”廣岫滅了火星,露出狡黠的笑,“他現在可忙着,沒空。”
“不辭而別,是否不合禮數?”
“管他什麽禮數,這又不是你的将軍府。趕緊的,早辦完早回來,京城那種鬼地方我可不願多呆,會折壽的。”
“哦。”
二人行至山下,廣岫警覺起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對衛翊道:“這裏是萬毒谷的地盤,拜某人所賜,最喜歡與我作對,你仔細些別着了道。”
“哦。”
“若你當真扒光了你師兄的衣服把他送到我床上來,我就不與你作對。”爽朗女音響起,紅衣勁裝女子緩步走出,容顏不算出衆卻自有飒爽氣度,正是萬毒谷谷主,毒娘子葉闌。
廣岫賠笑道:“葉谷主,你知道我一直都想幫你玉成好事,怎奈我師兄太厲害,我不是對手啊。”
“我的男人嘛,自然厲害,你當然不是對手。”葉闌得意,沖他伸手,“拿來。”
廣岫拿出自玄惪發上拔下的簪子遞過去。葉闌一把搶過來,看了一眼:“不過是只普通簪子,觀中人手一個,連清風都有。我讓你取他貼身之物,你就拿這個打發我?”
廣岫搖頭嘆道:“婦人之見就是短淺,簪子雖然普通,可你得看它是別在誰的發間。此簪常束于我師兄發上,绾發為結,結發便為夫妻,我将它贈予你,如此良苦用心你卻不能體會,實在令我痛心,罷了,還給我吧。”
葉闌倒把簪子攥緊了,蠻橫道:“下次不許再糊弄我。”
“是是是,下次我拿他亵褲來給你可好?”廣岫嬉笑。
葉闌臉一紅,眼中卻是熱切:“再好不過!”
“姐姐,你別放過他,就是他總欺負我。”清風抱着把劍跑過來,對廣岫做鬼臉。
“臭小子,你怎麽會有行雲劍?”廣岫喝問,看到葉闌危險得眯起了眼,趕忙改口:“清風,我的好清風,你哪來的行雲劍,這可是寶貝啊。”
“是掌門給我的,讓我交給你……不過,我才不給。”
“師兄讓你來給我送劍?”
“是啊,還讓我來拿解藥,嘻嘻,掌門忍着不抓癢的樣子真是太好笑了。”
“可惜我看不到……”廣岫偷笑,葉闌瞪着他:“你竟對他用天麻蠱?”
“啊那個,不是,是他自己……太久沒洗澡了。”
“不許你污蔑他!”葉闌輕喝,沖他甩出數條毒蛇,廣岫拽過衛翊往自己身前擋,蛇片刻便鑽進他的衣襟。衛翊不敢動,一張臉吓得煞白。
廣岫贏得時機,在衛翊後背畫了道符,一掌拍下,幾條蛇又逃難似的爬出來,反向清風而去。清風跳腳攀到葉闌身上哇哇叫,葉闌只好收回毒蛇,給了他一巴掌:“瞧你這點出息,身為萬毒谷少谷主竟然怕蟲,丢不丢人!”
“打小就泡在蟲堆裏,你不怕才奇怪……”清風嘟囔。
廣岫賠笑:“那啥,我們還有事,把劍給我吧。”
“想要劍?”葉闌挑挑眉,“正好試試我的蠱人三號,贏了就給你。”她拍拍手,一個英俊青年走了出來,手持長劍,面無表情狀若傀儡,只有眼中帶着嗜血的殺意。
“蔣烈?!”衛翊詫異,廣岫道:“你認得?”
“是我的随行護衛。”
“你們可真能給我添麻煩——他功夫如何?”
“很好。”衛翊試探着問:“你能救他嗎?”
廣岫摩拳擦掌:“打殘一千兩,打死就地埋。”
“啊,不用你付錢的……”
“我是說我!”廣岫沒好氣,轉頭對葉闌讨好道:“咱們再商量商量呗,我可是你未來夫君的親師弟啊,打壞了不太好吧。”
葉闌聽這話十分受用:“說的也是,那就不用兵器吧。”
蔣烈果真扔下手中的劍,猛沖而至,拳頭如鐵般砸下。廣岫平時偷懶慣了,手腳功夫不怎麽樣,躲避沒幾下就被砸了一拳,摔得七葷八素,被蔣烈整個舉了起來,正要扔出去,清風忽然拍着腦袋道:“我想起來了!”
“兔崽子你想起什麽了一驚一乍的!”葉闌吼。
“掌門還有個吩咐來着,真是的這麽多事都叫我一個人幹,跑腿不用錢啊。”清風埋怨不休。
“你少廢話,我男人又說什麽了?”
“讓你放人。”清風又補充一句,“都放了。”
“冤家,不要我還總頤指氣使叫我做這做那……”葉闌撅着嘴蹲下來扯地上的草,十分委屈。
廣岫趕忙叫道:“葉谷主,我師兄這個人吃軟不吃硬,為了你下半輩子的幸福還是聽他的吧……”
“我偏不!”葉闌鼓着臉耍性子。
“我、我有辦法,可以幫你得償所願。”
“什麽辦法?”
“先放我下來。”
葉闌打個呼哨,蔣烈退在一旁,她提起廣岫逼問:“快說!”
廣岫喘勻了氣,道:“你想啊,我師兄這會最需要什麽?”
葉闌想了想:“解藥?”
“對啊,天麻蠱的厲害你是知道的,縱然他再能忍也必定熬不住。要是你拿了解藥去,再使些手段,什麽美人計催情蠱之類,還怕他不乖乖就範……嘿嘿嘿……”
“嘿嘿嘿……”葉闌也笑了,想起那張恍若谪仙翩然俊美的臉,口水都快下來了,推了廣岫一把:“小子,你這麽有天賦,不來萬毒谷真是可惜了。”
廣岫笑:“若是谷主不嫌棄,哪日混不下去了就在萬毒谷謀個副谷主當當。”
“你想得美。”葉闌甩手收隊,廣岫攔住她:“哎哎哎,這還有個傻子呢。”
葉闌不耐煩打了個響指,便見蔣烈耳中慢悠悠爬出一條白色軟蟲來,爬了好一會才爬完,看得廣岫也是一陣惡寒。衛翊咽口唾沫,只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要是這法子不靈看我怎麽收拾你!”葉闌人已離開聲音卻依舊清晰。
廣岫暗笑:“我師兄那個人,靈才是有鬼哩……清風把劍給我留下!”
清風吐吐舌頭,扔下劍就追着姐姐去了:“姐姐我要吃肉……”
“蔣侍衛……”衛翊推推呆若木雞的蔣烈,對方毫無反應,他只得求助于廣岫。廣岫心滿意足得收好劍,在蔣烈後腦一拍:“沒事,腦子打結了,拍拍就成。”
蔣烈被拍得一個趔趄,這才回過神來,警惕得看看四周。廣岫将他渾身上下一陣打量:“不過一個侍衛,看來也沒什麽錢,這樣吧,把你的劍當了,勉強抵上一些……”
蔣烈眼中精光乍現,出手如風眨眼已扣住了他的咽喉:“你是何人?”
“好……好漢饒命……”廣岫趕忙舉手投降。
衛翊忙道:“蔣侍衛不要誤會,他是停雲觀的高人,我找的幫手。”
“當真?”蔣烈将廣岫一陣打量,滿臉的鄙夷加不屑。
衛翊直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