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用過晚飯,廣岫徑直去找師兄,之前沒轉過彎來,此時思路通透,才發現此事多有反常之處。
“你不是一心主張避世嗎,這次竟然這般積極讓我入京?”廣岫一屁股坐下,翹起腿晃晃。
玄惪正在打坐,閉目無言。
廣岫敲敲桌子:“老實說,你讓我下山到底有什麽企圖?”
半晌後,玄惪道:“十年前,我欠了一個人情。”
“你的人情憑什麽要我去還!?”廣岫氣不打一處來,幾乎要抓了桌上茶杯摔過去。
玄惪微微睜了眼:“若你在觀中十年未曾荒廢,應該知道此乃天意,不可違。”
廣岫噎住,他還真就給荒廢了。不過,即便不通其理,他也知道衛翊到來前一晚自己屋前挂着的天音鈴無故墜落,并非湊巧。
天音鈴,可窺天意,預吉兇,是停雲觀密不外傳的靈寶,觀中弟子可人人求得一只,懸挂檐下,鈴響則有禍,落地為大劫。
廣岫別的可以不信,這個卻不得不信,看來這事是真的躲不過了,無奈道:“得,我也不和你說了,就去這一趟,不過得先說好,萬一我遭了什麽難,你一定要來救我。”
玄惪沒有答應:“這是你的劫數,要靠你自行化解。”
“什麽叫我的劫數,分明是你欠的人情!”廣岫已經抓住了杯子。
“我讓你下山,是因了我的人情,下山之後,就是你的人情了。”
廣岫一頭霧水:“什麽鬼人情,我幾時欠了人情……”片刻後他想起了兒時的一樁事。
那小子姓衛。
他微微眯起眼,要說人情,也只有那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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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迷局,如山中濃霧,遠觀不過混沌一片,身在其中方得其解。”玄惪面容沉靜,猶如畫中脫俗的仙,“你想看清,便入局吧。”
廣岫覺得腦仁疼得厲害,最受不了這種故作高深的說話方式:“行行行,我去還不成嗎。”
玄惪便又閉上眼睛,繼續入定,廣岫在這房中翻翻找找,順了好幾個瓷瓶,又繞在師兄身旁左左右右轉了幾圈,伸手拔了他發上簪子:“做個紀念。”
玄惪淡淡道:“這些年,她留的紀念夠多了吧。”
廣岫咧嘴笑:“世人常言發作同心結,合合并玉簪,不好拔了你的發,只好帶個簪子去,聊以慰籍罷。”
玄惪沒再說話,廣岫便出了房門,嘴角噙着抹奸計得逞的笑。
回房途中他在庭院遇到了那個給自己惹來麻煩的小子,見他愁眉苦臉坐在石凳上發呆,壞心思湧上心頭。
“小子,坐在這幹嘛?”廣岫滿臉堆笑走過去打招呼,“想你的小相好?”
衛翊一窘,搖頭道:“沒……不是……”他有些怕他,畢竟自己讓他在掌門面前挨了訓斥。廣岫看上去倒是十分友好,問她娘得了什麽病,需要他千裏迢迢跑這來求救。
要知道停雲觀雖然行事低調,卻是當今天下濟世除妖第一門派,創世祖師天機子更是得道功成飛升成仙,如此地位等閑之事根本請不動他們出手。這次玄惪竟讓廣岫跟人下山救母,要是傳出去,日後跪在觀外的人恐怕能把那條青石道給磨平了。
雖然廣岫是觀中弟子裏最不成器的一個,但怎麽說也是鳳凰身上一根毛,威龍身上一片鱗,單是打着停雲觀的名頭就能唬住一大片了。
衛翊并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便宜,提起母親便不由得愁眉緊鎖,未曾留意一條小蟲爬進袖口以及對面廣岫奸詐的笑。
“我娘不知何故全身潰爛,長滿手指般長的小蟲,除之不盡日日咬嗜……”衛翊撓了撓手臂,繼續道,“尋了許多大夫都不見好,也找過除妖師一類,仍是無法根治……”他又撓撓胳膊,覺得越發癢了。
廣岫看似認真得點點頭:“聽起來,你娘這是中蠱了,不算麻煩。”
衛翊面露喜色:“真人是否能治?”
廣岫得意洋洋:“不在話下,也不看看我是誰。不過這忙可不是白幫的……”他撚撚手指挑挑眉,尋常人一看便知什麽意思,可眼前的偏偏是個不谙世事的愣頭青,看了半晌不解其意。廣岫以為他是要賴賬,面露鄙夷,後悔方才沒多放幾條癢癢蟲。
“那個……真人……”衛翊撓撓脖子,坐立不安起來,“我娘她并無仇家又很少出門,怎會無端中蠱?”
廣岫抖着腿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招來麻煩必定是先惹了麻煩,你娘的事你又不是全然知曉,說不定是她偷偷出了牆,你爹……”
衛翊忽然站起來,面有愠怒:“作言造語不足道也,真人還請慎言!”
廣岫被他吓了一跳,還當他是個任人捏扁搓圓的性子,沒想到也有發怒的時候,不由就把剩下的話給咽了回去。
衛翊一時憤憤頂了一句,随後又怕得罪了人,嗫嚅幾句想認個錯,身上卻癢得更厲害,根本已顧不上其他。廣岫看他抓耳撓腮暗自發笑,還裝模作樣問怎麽了。
衛翊漲紅了臉,還當是自己這些天太過邋遢爬了虱子,赧然道:“沒什麽……我先回房了。”
他強裝鎮定起身,想着回去好好洗洗,走過水榭時忽然被什麽絆了一下,一頭栽進了水裏。
他打小沒游過水,在水裏嗆了幾口,連呼救都出不了聲。廣岫本想看他笑話,沒想到他不會水,見他撲騰着越沉越下,只好走到水邊将他拉了上來。
“多……多謝……”衛翊哆嗦着,臉色白中泛了青。廣岫數落他沒用,讓他趕緊回房去換衣服。衛翊滿心感激地走了,廣岫直嘆,這麽蠢的人到底怎麽長這麽大的?
“命理已定遭劫在數,何必如此捉弄人?”一旁游廊上立着個青年道人,無奈看着廣岫,“他不遠千裏孤身前來,已是十分可憐了。”
廣岫翻翻白眼:“是啊,他這麽可憐,不如二師兄你随他去救人吧。”
那青年道人道:“若你可代我主管觀中事宜,我倒十分樂意走這一趟。”
廣岫道:“代你做管家婆麽?想得美。”
玄惪雖為掌門,實則如同一尊被供奉的神像,只需要做出端嚴脫俗的高人模樣就成,根本不管什麽事,觀中事務皆由二師兄廣虛掌管,諸多瑣事小到柴米油鹽皆要過問,絕對不是個美差,廣岫可不願去自找麻煩。單聽衛翊所言他娘的事應當不難解決,便随他跑一趟,就當出去玩兒了。
自我開解了一番,廣岫心裏舒服許多,又生一計,揣奸把猾地又去找衛翊。衛翊正在沐浴,恨不得把每根頭發絲都縷一遍,廣岫進去時他吓了一跳,往水裏直躲。
廣岫見他瘦骨嶙峋的,身上還有數道抓撓出來的紅痕,越發襯得肌膚蒼白,根本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倒像是沒吃幾頓飽飯的乞丐。
見他驚慌無措的眼神,廣岫好氣又好笑:“你這什麽反應?我看着像是饑不擇食的麽?”
衛翊臉上一紅,磕磕巴巴道:“真人……有什麽事……”
廣岫靠在門邊,道:“既然師兄讓我跟你下山,你也算欠了我人情,眼下有一個小忙,不知你願不願意幫?”
衛翊哪裏會不願,只恨不得自己的命也給他,只要他能夠救了娘親,當下點頭。廣岫笑道:“如此最好,趕緊出來,我在後門等你,記着別讓人看見。”
對廣岫要他幫的這個小忙衛翊有很不好的預感,可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得去了,穿戴整齊就出了門。可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他根本不知道後門該怎麽走,又不敢向人詢問,最後還是廣岫折回來揪住了團團轉的少年,罵罵咧咧越出後牆。
“蠢成這樣,不識路不會問麽?”廣岫十分無語。
衛翊怯怯道:“可你說,不能讓人看見。”
廣岫一怔,也對。再看看他,之前狼狽不堪滿身污泥,看不出什麽特別來,此時洗漱幹淨,發覺這小子看上去還是十分順眼的,就是太扭捏了些,沒點男子漢氣概,不由問道:“你真是大将軍衛峥的兒子?”見衛翊點頭,他喃喃:“虎父無犬子這句話看來不能再信了。”
衛翊微微轉頭,面露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