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有常

第40章 質子

秦王稷四十二年, 秦出質子入趙。

車轱辘慢慢地滾過去，太子安國君的庶子異人窩在馬車上, 臉色蒼白，嘴裏喃喃着：“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馬車外頭，奉命護送公孫異人的衛士們不屑地撇了撇嘴。

“依我看，這位公孫到趙國去以後，算是徹底廢了。前個兒我還以為他會鹹魚翻身呢！”

“鹹魚翻身？就他？不過是太子的庶子，既不得寵，又沒出身, 他想着要攀附華陽夫人, 還得看夫人樂不樂意呢！”

衛士們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也不小，馬車上的異人終于停止了喃喃自語, 徑自沉默下來。

馬車上放着銅鏡, 不甚清晰的鏡面上，顯出異人蒼白的面孔與亂糟糟的頭發。

而原本, 他并不叫異人。

趙楚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他來自後世，因為父姓趙，母姓楚, 所以有了這麽一個名字。

托後世的穿越小說盛行的福，從秦宮中醒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自己穿越了。

不幸之中的萬幸，趙楚繼承了前身所有的記憶，好歹學會了這個時代的語言，弄清了現在的形勢。

秦王稷四十年，在魏國為質的悼太子薨逝，于是在四十二年的時候，秦王冊立由唐八子所生的次子安國君為太子。

安國君被立為太子，在公子中脫穎而出，安國君的兒子們，也都紛紛水漲船高。

被趙楚穿越的異人就是太子之子中的一員，然而，就算父親成了太子，異人依然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公孫。

他有二十多個兄弟，他的排行不高不低，母家身份不顯，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得到父親喜愛的特殊之處。

秦國為嬴姓趙氏，異人對外的稱呼應當是趙異人——雖然後世總是稱呼秦王室為嬴某某。

因為秦始皇嬴政的存在，他的父王莊襄王嬴子楚——雖然實際上應該是趙子楚——也算個名人，正好，子楚改名之前，就叫異人。

趙楚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自己穿越的原因，因為異人改名以後和他名字的重合率太高了啊！

同樣的，作為一個知道自己未來很牛逼，還會有一個更牛逼的兒子的穿越者，雖然有了異人的謹小慎微，趙楚卻沒有良好地運用。

異人是怎麽從不受寵的庶子變成莊襄王“子楚”的呢？

還不是因為抱上了他父親的愛妻華陽夫人的大腿？

華陽夫人沒有兒子，穿成異人的趙楚表示他就提前讓華陽夫人享受一下母子之情吧！

然而，事情根本就不像趙楚想的那麽順利。

華陽夫人并不是安國君的原配，她雖然出身楚國，是楚國的貴女，但是她和安國君的年齡頗有差距，所以當年安國君求娶各國貴女的時候，她的年齡還沒達标。

當然，安國君沒有嫡子，他的正妻也已經去世了。

同秦王嬴稷的母親、安國君的祖母宣太後一樣出身于楚國，也頗為受寵，華陽夫人在安國君登上太子之位以後，很快就被封為了他的正夫人。

因為安國君的盛寵，再加上年紀不大，所以華陽夫人認為自己還有生育的希望。

趙楚一朝穿越，還以為華陽夫人的設定就是一個渴望兒子的美婦人，上趕着給人家做兒子，可是他願意做，華陽夫人還真看不上他。

不僅如此，在安國君變為太子之位盡力逢迎他的愛妻華陽夫人的許多人，也看到了陡然活躍起來的公孫異人，不想再增加一個競争對手的他們當然要選擇把可能性扼殺在襁褓裏。

恰好，為了表示秦趙修好，所以需要秦國出質子，然而大秦所有人都知道，秦趙修好只是一時，指不定質子剛到，兩國就要再度交戰，所以這個質子，也是棄子。

于是，在諸多人的共同努力下，趙楚雀屏中選了。

原本以為自己能邁出改變異人的人生的第一步的趙楚整個人都懵了。

在近乎被押送着上路前往趙國之後，他才認識到，現在的他，根本就沒有什麽價值，甚至連之前被他鄙夷的原身都比不過。

他鄙夷原身找不到讨好人的方法，在歷史上，居然需要呂不韋這個商人動用無數手段才能繼承秦王之位，然而，他招致的嘲笑，比原身還要多。

在頹廢了五六日之後，趙楚終于找回了自己意識的清明。

從現在起，他要像歷史上的異人一樣，明哲保身，無論他現在有什麽想法，都必須是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

他鄙夷異人不堪大用，然而他一個來自後世的人，對這個時代的情況都沒有了解清楚，又何來鄙夷異人的信心？

他不想像歷史上的那個趙國質子異人一樣，在趙國過得凄慘無比，只能等遇到呂不韋這個認為他奇貨可居的大商人以後才能鹹魚翻身，但是，在沒弄清楚情況的時候大肆出風頭，後果就會像這次一樣，事與願違，而且會更糟糕。

趙楚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接下來，他就是趙異人了，也只能是趙異人。

質子們都是各國的公子王孫，既然是去為質，那自然是被送到一國之都去。

趙都邯鄲比秦都鹹陽要顯得繁華許多，關東六國比之秦國，風氣更顯浮華。

雖然是不受寵的庶子，但是異人也知道，自己在謹小慎微的同時可不能丢了秦國的臉。

自重者人亦重之。

秦人在趙國很不受歡迎，畢竟就在這一年，秦趙兩國交戰，秦軍連下三成，要不是趙國左師觸龍說服趙國太後，讓她遣幼子長安君入齊為質，秦軍不願與趙軍、齊軍同時交戰而退兵，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趙王丹是新君，今年剛登基，趙國先君惠文王方才去世不久，秦軍攻趙，可以看作是趁火打劫，趙人對此事很憤恨。

再加上為了讓齊國答應出兵助趙，太後将自己最為疼愛的幼子長安君都派去齊國為質了，她對罪魁禍首秦國是什麽态度可想而知，趙國公卿自然也都同仇敵忾。

雖然秦趙二國都是嬴姓趙氏，同為商末重臣飛廉之後，秦的祖先惡來和趙的祖先季勝還是親兄弟，說起來兩國是同源同祖，但是這麽多年交戰下來，早已經成了血仇。

那麽點親戚關系，兩國想要修好的時候自然會放在嘴上說說，但是兩國交惡的時候，誰還會管早幾百年前的事兒？

在秦趙護送的人馬交接以後，異人就在邯鄲中質子居住的地方住了下來。

因為種種原因，秦趙關系劍拔弩張，異人的住宿條件自然也不好。

趙人對付不了秦國以內那些如狼似虎的秦軍，還不能磋磨一個秦國質子嗎？

秦人樸質，趙人浮華，說得難聽點，就是大秦從孝公時代——頂多再往前推一代——才正式開始崛起，早些年窮慣了，這些年才慢慢富起來，和繼承了晉國遺産、自身又被關東諸國接納的趙國完全不能比。

也不知道趙國是怎麽想的，異人來趙國以後他們除了冷待他，沒有半點動靜，連面都不曾見。

異人默默地在趙國當着自己的小透明，除了在趙國的生活不像在秦國王宮裏一樣，起碼還是有保障的以外，其餘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趙國這個時代名相良将輩出，在對關東六國虎視眈眈的秦國的強盛的比照下，其餘五國已然失色，只有趙國堪與秦國争鋒。

換而言之，秦國一統天下的最大障礙，就是趙國，而趙國，他們的強勢崛起需要面對的，也只有秦國這麽一個強敵。

異人耳熟能詳的趙國重臣有藺相如、平原君趙勝，但是這些人都是趙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尤其是藺相如，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異人不過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子，根本就沒有見到這些大人物的機會。

他的父親安國君嬴柱也曾在趙國當過質子，畢竟他的伯父悼太子到死都是在魏都大梁為質，他父親當年還是個沒有繼位可能的庶子，在趙國為質有什麽大不了的嗎？

但是和異人不同，安國君畢竟是有封爵的，還是秦王稷除了太子以外年紀最長的兒子，再加上當年秦趙關系還沒有那麽僵硬，種種情況下，安國君在趙國受到了諸多禮遇，和許多的趙國公卿有所交往。

但是異人此番來趙國為質，不僅頗受冷遇，他父親當年的那些“好友”也沒想着見他。

是了，安國君當年也在趙國為質的事情還是異人從別人那裏聽說的，他自己根本就沒有和異人提過。

畢竟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庶子而已。

雖然現在的局面很平靜，但是異人知道，随着秦國和趙國持續的交惡，他的日子不會繼續這樣“好過”下去的。

他必須在出事之前，就有保證自己安全的手段。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戰國時代諸侯們都稱王了，但是對他們的後代的稱呼依然是公子、公孫。

秦趙兩國都是嬴姓趙氏，所以始皇帝應該叫趙政，不應該叫嬴政，當然，本文為了看着不那麽別扭，還是采用慣用的說法。

安國君封太子和趙孝成王繼位、秦國攻趙是同一年，但是時間線上不太清楚，這裏設定為先有戰事，後有異人為質。

安國君在趙國為質是從一個故事裏推斷出來的，說子楚在安國君面前露臉以後，曾經建議他，說他當年在趙國和多人有交往，回來以後卻不再聯系，恐那些人心生怨憤，建議加強秦國邊防，安國君表示我這兒子居然這麽聰明，我竟然沒發現。

這個為了顯示莊襄王子楚有才、受看重的故事我就不表達意見了，槽多無口，不過故事裏面大概可以推出安國君是在趙國做過質子的，所以這裏采用了這個設定。

要是不是的話……就當作者走平行世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