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錢萬事足下
掌櫃久聞這位天才少年的大名,三歲即出口成章,七歲詩詞歌賦無所不精,京城文豪或出于惜才之心前來考究,或慕名而來試探真假,但他從未敗于任何一名文豪大家,先皇贊譽“稚童非凡,若文曲星再世,當如此子。”如此天才,風頭之盛,在同齡之中,一時無兩。
而他長大之後,不僅未曾碌碌衆人,反而名聲更響。
他尚沒有達到考科舉的年紀,故而沒有功名,但是已是衆望所歸的少年狀元郎。
可與他這樣的名聲一同廣為流傳的,卻是他的臭脾氣。
他這脾氣,“臭”的不是自傲自滿,易燥易怒之類,而是冷漠至極。別說是那些受人尊重的文豪們,就算是天子親自召見之時,除了回答問題,話根本是少的可憐,笑容,更是一個也沒有,好在先皇寬厚,他當時又年紀太小,便只評了他個“非凡”,倒是沒有深究他的禮儀問題。
孩童大多生性爛漫天真活潑,極少有他這樣的,就算是與他最為親近的父母,也只能得他一字半句的應答。
所以尚掌櫃才愁啊!
瞧瞧,這可是尚大總管親自寫的信,大長篇的寒暄之後,最後才交代了一句話,請他照看好自己的兒子,一切事情盡可能應他所求。
掌櫃當然知道,這輕描淡寫的最後一句才是關鍵。
可是他哪來的本事照顧這位天才!
唉,馬上就是娶第七房小妾的日子,卻來了個難搞的大佛,如何伺候得好?伺候不好,沒準就平白落個埋怨。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修書一封寄往京城攀關系,自曝與尚大總管是親戚的“親密”關系以求獲得庇佑,本來算盤打的好,覺得哪怕不會有什麽提升,但這永州寶昌分號的掌櫃的位子是一定坐的穩了,結果如今搬石頭砸自己腳,天知道這親戚關系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遠!
但是事已至此,他還真的沒有膽子掃這位天才出門。
思此,他擺出招牌笑臉,“尚小公子可要在寒舍先行住下?過幾日我再派人送小公子往白馬書院去。”
尚逍皺眉,“多久?”
掌櫃掐指一算,“三日後就是白馬書院招生的日子,尚小公子若不嫌棄,可住三日。”
尚逍搖頭道:“太久,明日就走。”
掌櫃臉一僵,這是擺明了的嫌棄。
好在寶昌錢莊名聲大,掌櫃也見慣了不少各色人種和風浪,很快就調整好表情,殷勤道:“那就委屈公子住一夜,明日立刻找輛馬車……”
尚逍打斷他,“我不住這裏。”說完就往外走,不顧掌櫃再一次僵住的表情,臨到門口的時候卻停住了腳步,在掌櫃一片希冀的目光中開口:“城中最大最好的客棧是哪裏?”
“……永來客棧。”
其實此刻掌櫃的心情是五味雜陳極其複雜的,但是能送走這尊大佛,簡直是再好不過的喜事,比起這些,其它的根本就不重要,所以神情輕松不少。
尚逍看在眼裏,垂下眼睫,轉身走出去。
正在這時,一個壯夥計拿着張銀票沖了進來,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尚逍,硬是把他撞得踉跄倒退幾步。
掌櫃頭疼,完了完了,誰不知道這尚小公子雖然腦子聰明,但是身體弱不禁風的,這要撞出個好歹來,他可怎麽向尚大總管交代,趕緊斥責夥計道:“怎麽走路的?有什麽天大的事?!”
夥計也吓了一跳,看這架勢知道被自己狠撞一下的這位不是什麽普通人,一個勁兒地道歉解釋:“公子對不住對不住,但是掌櫃的,真有天大的事!”
尚掌櫃瞅一眼尚逍,見他表情并無變化,仍舊是那張棺材臉,這才稍稍安心,咳嗽兩聲,清清喉嚨,再端起桌上的茶,慢條斯理道:“說吧,什麽事兒?”
夥計拿着張銀票湊了上來。
掌櫃眼都沒擡,一手端着茶盞,一手拿着茶蓋,專心浮開茶面的茶葉,“我以前是怎麽教育你們的?凡事莫慌莫急,做我們這一行,最怕的粗心大意給客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你看看,你剛才是怎麽做的?是不是做錯了?”
夥計被自己掌櫃洗腦慣了,連連點頭。
掌櫃很滿意,“知錯就好,等下自己去賬房領罰。”自顧自地坐着不動,喝茶。
夥計很識趣懂顏色地把銀票往他眼睛望着的方向湊。
掌櫃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皮子看。
嗯……五十兩的,有錢人。
嗯……新票子,有點皺,該取出來不久。
嗯……票號……
——噗!
一口茶水全噴到了銀票上。
掌櫃氣急敗壞地把茶杯甩到一旁桌上,一把搶過銀票,瞪大了眼死死地看,眼神似乎要洞穿銀票。
他聲音哆嗦着道:“這這這這……是誰拿給你的?”
夥計忍不住也哆嗦起來,“銀票票票……是外面一個小公子交上來的,要換碎銀,王叔說他是京城來的小少爺,讓我趕緊找您。”
掌櫃騰地站起,“剛才不早說!”
不是您老說讓我莫慌莫急,慢慢來嗎?
“快快快,快帶我去見小少爺。”掌櫃言未出,身已行,話說完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了門外,火急火燎地往前頭櫃臺趕去。
當即屋中就只留下了尚逍一人。
被這樣突然撇下,他倒并沒有什麽意見,只是慢吞吞地走到放着銀票的桌邊,拇指和食指一撚,撚起了那張半張都濕了的五十兩銀票,就這麽撚着,向門外走去。
這時蘇骁骁已經等得不耐煩,嚷道:“人呢人呢,快點兒快點兒,本公子趕時間。”
櫃臺的老夥計被她催得急了,表情實在不怎麽好看,但又不知何故,一直忍耐不發,于是蘇骁骁更加得寸進尺。
“我說,你們偌大的一個錢莊,換個碎銀這麽麻煩?還有剛剛那個夥計,不會是偷偷卷了我的錢跑了吧?”
老頭立刻對她吹胡子瞪眼。
莫無漁拽着她,“蘇兄你多慮了,寶昌一向以信譽……”
蘇骁骁轉頭瞪他,“閉嘴!”
莫無漁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嘴巴,閉好。
眼神卻仍然在無聲譴責。
蘇骁骁打算無視他,繼續和櫃臺這老頭耗着,他們好不容易排到的隊,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篑,就算她能熬得住,她的肚子,也是實在熬不住了。
連吃個包子都這麽難,蘇骁骁不禁悲從中來。
不過很快她就沒空難過了。
只見一矮胖的穿金戴銀打扮奢侈生怕別人不知道他錢多的男子邁着碎步沖到他們面前,兩眼激動含淚,如見親爹,“爹……啊不,小少爺!”
蘇骁骁被他的金牙閃到,不過依舊淡定地抽出被他抓着的袖子,“我沒這麽大的兒子,老伯你認錯人了。”
尚掌櫃咳嗽兩聲掩飾尴尬,“你們你們!都是怎麽回事,小少爺來了怎麽還讓他排隊?”
方才大義凜然堅守原則的小夥計背後一涼。
蘇骁骁道:“我們都是客人,跟別的客人沒什麽兩樣,排隊是應該的,就算等上二三個時辰餓死街頭,也不怪誰。”
小夥計身後大汗如雨。
尚掌櫃板起臉道:“誰敢讓小少爺等!簡直是天大的膽子!就算是天大的事兒也不能阻礙小少爺吃飯吶!”
蘇骁骁陰測測地看着小夥計,看的後者頻頻擡手擦汗,這才轉頭對掌櫃說道:“算了這不重要……不過……”
尚掌櫃湊過來一張笑臉,靜待囑咐。
蘇骁骁道:“……誰是你們的小少爺?”
掌櫃瞠目結舌,“你不是小少爺?”
蘇骁骁搖頭,“不是。”
“不姓莫?”
蘇骁骁繼續搖頭,“不姓。”
掌櫃道:“那那……那張銀票?”
蘇骁骁指指在一旁好心安撫冷汗直冒的小夥計的莫無漁,說道:“那是他的。”
尚掌櫃看着一臉青澀樸實挂着憨厚微笑的莫無漁,抹汗,以身體極限式的靈巧一箭步沖到他面前,“小少爺!”
莫無漁:“啊?”
掌櫃熱情地握住他的雙手,“小少爺小的總算是見到你了!”
莫無漁探過掌櫃龐大的身軀,向蘇骁骁征詢,這是什麽情況?
蘇骁骁攤手聳肩,接着事不關己地道:“這人恐怕是找你的。”
莫無漁拽了半天,也愣是沒從尚掌櫃肥厚的雙掌裏拽出自己細瘦的手腕,只好道:“那個,你是誰?”
尚掌櫃道:“在下是這汶州寶昌錢莊的分號掌櫃,姓尚,少爺能夠光臨真是令人覺得蓬荜生輝,蓬荜生輝吶!”
莫無漁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你啊!”
尚掌櫃激動,“小少爺認識我?”
莫無漁否認,“不認識。”
“那……”
莫無漁指指蘇骁骁道:“我跟他一起的,我們是來換些碎銀,可是這隊排的太久了……”
“都是我,都是我的錯,竟然讓少爺久等,少爺你來這裏,哪裏還用排隊,我馬上就交代下去,今後一定讓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認得少爺你這張臉,保證不會……”
莫無漁打斷他,補充道:“我們還沒用午膳。”
尚掌櫃臉又僵了一下,然後立刻道:“請小少爺和這位公子随我到後堂用膳。”
蘇骁骁和莫無漁欣然前往。
蘇骁骁問莫無漁:“這是你家的錢莊?之前沒聽你說。”
莫無漁道:“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
蘇骁骁道:“怪不得你方才說寶昌這二字有些熟悉。”
莫無漁道:“只是我爹一直沒讓我接觸家裏的生意,所以我記不太清楚。”
蘇骁骁想,莫無漁家裏果然有錢的很,不過這莫家這麽大的生意,養出莫無漁這麽個傻缺傻缺的,還真是奇葩。
莫無漁不知自己已被蘇骁骁定義為傻缺的奇葩,只專注地跟着尚掌櫃的腳步,為一頓豐盛的午膳而期待,孰料過了一個拐角,就一下子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