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回
除了女眷外,都多多少少喝了些酒,白瀾石讓下人們将其扶去了各自的房間,施琅岐拎着亂耍酒瘋的闾閻告別了白瀾石。
看着兩人親密的樣子,白瀾石越發覺得不對勁,可怎麽也想不明白。
鬧的也些晚了,困意湧上心頭,白瀾石帶着滿身月光回到了屋內,溫暖立即包裹住了疲憊的身體,解下披風,舒展着有些僵硬的身體。
手腕被人拉住向後一扯,撞進了結實的胸膛,溫熱帶着酒香的氣息撲在脖頸,擾的白瀾石頭一次心跳加速,越是掙紮,身後人箍的越緊,白瀾石只好沉聲道,“敢問尊姓大名?”
後面人噗嗤笑了出來,聲音黏糊糊的,“在下是哥哥的桓兒。”
聞言白瀾石放松下緊繃的身體,扭了下被握住的手腕,冷聲道,“松開。”
本來醉醺醺的齊桓聽到白瀾石冷着的聲音,頓時心慌了,僵硬道,“哥哥不生氣,我便松開。”
懷裏的人沉默了片刻,齊桓只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手心微微冒汗,連呼吸聲都輕了許多。
細不可聞的一聲被齊桓清楚的捕捉到了,有些猶豫的松開了白瀾石,白瀾石立刻與齊桓拉開了距離,眼中帶着些冷意看向不知所措的齊桓。
齊桓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白瀾石沒再理會他,自顧自的進了裏屋。
不敢進去的齊桓便隔着屏風道,“哥哥,桓兒知錯了,哥哥別生氣。”緊張的聲音都帶着些顫抖,暗搓搓的搓着手。
“哥哥。”裏頭還是無人回應,齊桓有些委屈,不停的在心裏責怪着自己,眼睛死死的盯着屏風,努力的想看清後面的人。
見人還是不理會自己,齊桓在屏風後面盤腿坐下,自言自語道,“我記得當年哥哥離開時,我緊緊的攥着哥哥的衣服,可一覺醒來,哥哥還是不在了,哥哥桓兒就是害怕,害怕哥哥還會像從前那樣…”
齊桓有些哽咽繼續道,“像從前那樣對桓兒不告而別,桓兒今日醉酒昏了頭,哥哥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桓兒害怕。”
坐在床上的白瀾石聽着齊桓帶着哽咽的聲音,不知怎麽的,心不受控制的痛了起來,自己當年不告而別,他醒來該是多傷心啊。
無聲的扶額嘆氣,對着屏風後的齊桓道,“進來吧,裏屋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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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桓從屏風後面磨磨蹭蹭的出來了,與白瀾石對視了一眼,快速低下頭用袖子抹了下眼睛,擡眼又是燦爛的微笑,慢慢朝着白瀾石走來,“哥哥不生氣了?”
“嗯。”白瀾石微微點頭,指着一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哥哥。”齊桓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白瀾石的臉色,試探性的喊了聲。
“哭了?”白瀾石微微挑眉,齊桓眼一圈都紅彤彤的,像個被丢棄的小狗似的,拉攏着腦袋。
齊桓立馬搖頭,又點頭,又搖頭,蠢得不行。白瀾石手指輕點齊桓的額頭,“是不是太累了?”
一句輕飄飄的話,再一次擊垮了齊桓建設好的心理,眼淚奪眶而出,吧嗒吧嗒的掉落在手背上,卻死死的咬着嘴唇,不敢洩出聲音。
白瀾石被這眼淚駭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拉起齊桓坐在了床上,拍了拍人腦袋道,“想哭便哭吧。”
齊桓趴在白瀾石膝上,放聲大哭,像當年王府內的孩子一樣,無所顧忌的做了回自己。
白瀾石輕輕捏着齊桓的柔軟的耳垂,沉默不語,任由着淚水沾濕了衣裳,哭聲漸漸小了起來,最後只剩下了哽咽。
“哭累了,洗個臉,便睡吧。”白瀾石拍拍齊桓的背道。
齊桓眼睛通紅,布滿了血絲,抽泣着走到水盆旁打濕了臉,從銅鏡中看見自己這般窩囊的樣子,冷靜下來後有些不好意思。
在齊桓洗臉時,白瀾石換了身衣服,盤腿坐在床上看着齊桓,齊桓臉上的水珠順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了下來,前額的頭發微微潮濕,有些局促的的看着白瀾石,“哥哥…我…我回去了。”
說完也沒動,只靜靜的看着,白瀾石跪在床上理開了被子,轉身道,“在這睡吧,時候不早了。”
齊桓反應過來,眼角帶笑,立馬脫了衣服想往床上爬。
“哎,去櫃子裏拿床被子。”白瀾石捎帶着也染上了笑意,指了指角落裏的衣櫃。
床有點小,兩個人并肩而卧堪堪好,齊桓執意要睡在外頭,白瀾石也就由着他了。
齊桓悄悄瞄了一眼身旁的白瀾石,白瀾石已經閉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薄唇微微開合,眉目安靜。
安靜的環境中心跳聲便格外明顯,齊桓努力的放緩呼吸,卻于事無補,心亂的厲害。
“睡不着?”身旁的聲音吓了齊桓一跳,齊桓有些結結巴巴道,“哥…哥…我…”
白瀾石睜眼,微微撐起上半身,倚靠在床頭,齊桓眼睛跟随着白瀾石移動。
“想什麽呢?”白瀾石聲音略帶些疲憊,但仍盡力放柔聲音。
“哥哥會離開我嗎?”齊桓問道。
白瀾石垂眸看向仰臉望着自己的齊桓,齊桓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白瀾石要探個究竟。
寒風鑽着縫隙擠了進來,響起呼呼聲,兩人在一張床上,仿佛天地之間只有這一方溫暖可以安心栖息之地。
白瀾石擡手揉捏着山根,神情疲憊不堪,“你想得到什麽答案?”
“不會離開?”
“我承認了不會,便真的不會了?”
“總是将希望寄托與他人,得到了承諾便沾沾自喜,蒙在鼓裏不願挪動。”
“齊桓,你是未來的君主,任何人都可以相信承諾,但你不可以,你明白嗎?”
望着人眼中的光漸漸暗淡下去,白瀾石覺得有些不舒服,白瀾石知曉自己的情緒因為疲累而有些激動,但這齊桓遲早是要明白的。
齊桓悶悶的應了聲,翻身背對着白瀾石,将半張臉縮緊進了被子裏,閉上了眼睛。
知曉齊桓生氣了,張了張口,白瀾石卻發現無話可說,無聲嘆息。
躺下後良久,聽見齊桓小聲道,“生辰快樂,哥哥。”
白瀾石轉頭望了眼齊桓,只見得人後腦勺,眼中浮現了些難以言喻的神色。
清楚的記得七歲時的齊桓,每每都要蜷縮在自己的懷裏,要抱着哄,才肯老實睡覺。
如若白瀾石不肯,便大吵大鬧,擾的白瀾石也別想睡覺,可就這任性妄為的法子,每每都能得逞。
白瀾石恍然間才察覺,當年的孩子長大了。
少年心性,此十年,彼十年。
白瀾石阖眼,嘆道,總歸要長大的。
睡夢中,白瀾石覺得被一個奇怪的東西纏住了身體,動彈不得,脫離了夢境,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與齊桓在一個被子裏。
齊桓從後頭摟住了白瀾石,整個将人圈在了自己的懷裏。
估摸着昨夜炭火熄了,冷的厲害,睡迷糊的白瀾石自然而然的朝着唯一的熱源靠過去,便拱進了齊桓的被子裏。
懷裏真溫暖,使得白瀾石竟不想出去了。
被子外頭肯定冷極了,我讨厭寒冷。
齊桓早在白瀾石之前便醒了,睜眼便看到懷裏的白瀾石,身體頓時僵硬的不敢動彈,維持了好久。
本來還困着的腦袋頓時清醒,裏頭胡亂揣着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怎麽抱着哥哥?
哥哥好瘦,腰好細!
不能動!不能動!
哥哥醒了我該怎麽辦?
……
胡亂的想着,懷中的白瀾石微微動了一下,撐着胳膊支起上半身,一小束墨色的頭發滑落到了胸前,白瀾石轉身便看見眼睛瞪的如鈴铛般的齊桓。
兩相對視,齊桓開口便有些混亂,手舞足蹈,支支吾吾的說不出什麽來,白瀾石淡定的拍了拍齊桓的肩膀,“起來吧。”眯着眼看向窗子,“時辰不早了。”
說完白瀾石又将自己埋進了帶着熱氣的被子裏,朝着外頭喊了聲,“榮樂。”
榮樂應聲進來,見着床上的齊桓,端着熱水愣在了原地。
“師兄!”邬倩倩手握着紅梅緊跟着進來了,同榮樂一樣,愣在了原地,“你…你怎麽在師兄的床上。”
邬倩倩眼睛在白瀾石與齊桓兩人之間不斷的流轉,齊桓背過白瀾石,朝着邬倩倩微微挑眉,挑釁的看着她,跟剛剛判若兩人。
白瀾石無意解釋,探出手臂指了指火爐,榮樂會意,取火引點燃了四周的火盆。
邬倩倩鼓着臉,氣呼呼的坐在一旁,直勾勾的望着躺在床上的齊桓,對方則回以一臉惬意。
邬倩倩感覺自己家這麽好的師兄,竟然就這麽被一個黃毛小子給拱了,氣不打一處來。
待到屋子暖和了起來,白瀾石才離開了被子,越過齊桓起身穿衣。
理着自己的外衣,看了眼還與邬倩倩對視的齊桓,胸口有些悶悶的,緩緩開口道,“穿衣,用膳吧。”
齊桓一個鯉魚挺從床上翻起來,拽過外套麻溜的穿上了,跟着白瀾石來外屋用餐。
邬倩倩也跟着出來坐到了一旁,榮樂端來了玉碗,白瀾石微微蹙眉一飲而盡,齊桓立馬捧着粥遞給了白瀾石,白瀾石喝了好幾口才舒展了眉頭。
邬倩倩拿着筷子戳了戳粥裏的小菜,看着白瀾石,“師兄,昨夜大家不都各回房間去了嗎?”
白瀾石低頭吃飯,并不言語。齊桓見着白瀾石沒有要搭理的意思,看了眼邬倩倩,也自顧自的吃着飯。
被無視的邬倩倩放下筷子,對着齊桓做抹脖子的手勢,便起身離開。
“哥哥,你這師妹脾氣不小啊!”齊桓調侃道。
白瀾石擡眸看了齊桓一眼,才開口,“飯不言。”
齊桓讪讪一笑,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白瀾石現在心情不好,自己最好閉嘴。默默的喝着粥,眼睛時不時的瞟向白瀾石,想起今早的事,嘴角便控制不住的翹了起來。
一個早膳的時間,齊桓只總結出哥哥真好看這一點。
用完膳後,齊桓便回府了,白瀾石則在書法內指導書言功課。書房的窗外栽種着一株紅梅,窗子微微掩着,梅花清冽的香氣便從小縫中鑽了進來。
書言端坐在書案前書寫着文章,卻颦颦出錯,椅子下堆着好幾坨揉皺了的宣紙,不一會又些錯了字,書言擡頭偷偷的望了眼白瀾石,見人看書悄悄将宣紙放到了一旁。
“想什麽呢?”白瀾石并未擡眼,翻了一頁書。
書言幹脆放下手中的筆,起身跪坐在白瀾石面前,“先生,徒兒不想寫文章了!”
白瀾石這才擡眸看向一臉認真的書言,放下手中的書籍,“你現在想做什麽。”
書言一臉激動道,“我想去軍營中,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馳騁沙場,而不是在高堂之上誇誇其談。”
白瀾石神色莫辨,靜靜的看着手舞足蹈,興奮描述着男子漢有所為的書言,書言将着将着,聲音便小了下來,最後安靜的坐在那,低着頭不說話。
良久才聽見白瀾石輕聲道,“想好了便自己去找魏将軍,能不能留下來便看你自己的了。”
書言猛的擡頭,喜悅之情言語表上,“謝謝先生。”
“謝你先生什麽啊?”卞玉京進來将披風脫下,走到火爐便烤着雙手。
白瀾石起身行禮,“師傅。”
卞玉京示意其坐下,看着一旁滿臉激動到書言,道,“你先生答應你什麽了,這麽激動,說來給老夫聽聽。”
書言看了眼白瀾石,白瀾石擺擺手示意其下去,書言朝着二人作揖,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
卞玉京也沒在追問,書言走後便過去坐了下來,白瀾石拿起爐子上一直熱着的茶,給卞玉京沏了杯。
卞玉京接過後放鼻下聞了聞,眉頭舒展,“好茶!”
“師傅喜歡便好。”白瀾石拿起書籍放到一旁的小櫃子裏,坐正了。
“你怎麽惹着小丫頭啦。”卞玉京吮了口茶,頓時覺得渾身都熱了起來。
“沒有。”
“這丫頭早上嚷嚷着要給你送梅花,回來後便将那梅花扔地上去了,還說沒有。”卞玉京道。
卞玉京就想個老媽子似的,語重心長的調解兩個小孩子矛盾,“你師妹是什麽性格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性子是烈了點,她若惹你生氣,就像從前一樣,打一頓也就過去了,萬萬不可冷戰。”
白瀾石颔首,“師傅教導的是,徒兒知道了。”
從今天早上見着邬倩倩與齊桓兩人之前奇怪的氛圍,白瀾石便有些控制不住的郁悶,頭一次看齊桓與邬倩倩都不順眼,這種感覺讓他無法抗拒又有些心慌。
步入了深冬,白瀾石的身子便開始不利索了,長安城的冬日比處在南方的玄機山要冷上許多,日頭裏白瀾石離開了火爐必然手腳冰涼。
就昨日不小心吹了寒風,便低燒咳嗽了起來,整個府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所有的屋子窗戶上又蒙了一層紗布,來遮擋從縫隙中洩出的風。
每天白瀾石只能游走于書房與卧房,兩個房間來回通氣,以确保空氣的新鮮,進屋的人都要在外頭架着的火爐邊烤上一會,待到手腳暖和身上涼意驅散才可入內。
白瀾石昏睡在床上,一會醒着一會便又沉沉睡去,被子裏放了好幾個湯婆婆才得以将被子的溫度升起來。
邬倩倩穿着單衣坐在床頭,不停的為白瀾石換着毛巾敷在額頭上,榮樂端着玉碗進來了,邬倩倩指了指沉睡的白瀾石,示意藥先放下。
榮樂湊近看了一眼面色潮紅的白瀾石,坐在腳凳上,将手探進被褥裏試了試公子的手腳。
熱的,榮樂用口型對着邬倩倩道,兩人頓時松了口氣。只要手腳能捂熱,便不會有什麽大事。
晚間白瀾石迷迷糊糊的醒來,腦袋重的很,跟塞了大團棉花似的,接過邬倩倩遞來的藥一飲而盡。
待苦味散去,才看見坐在遠處的卞玉京,卞玉京見白瀾石醒了,才踱步走了過去,坐在床邊試探了他額頭的溫度,“燒退了便好,這長安城的冬日裏頭可夠冷的。”
白瀾石借着邬倩倩的手臂,撐起身子,倚靠在了床頭,“幸好在京中調養,不然我估計是起不來這床了。”
“這是好兆頭,等開春就繼續跟着施琅岐後面學,總會好的。”卞玉京道。
白瀾石環視了一圈,問道,“榮樂呢?”
邬倩倩遞過茶水給白瀾石漱口,“榮樂昨晚守了師兄一夜,估摸在房裏睡呢。”
白瀾石點點頭,有些無力的笑道,“每次我身體一有點什麽,我便擔心榮樂,這孩子看的開朗,心卻細膩的很。”
卞玉京嘆氣,“榮小丫頭是個懂得感恩的人。”
外頭開門聲響起,滿身風雪的闾閻立在屏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道,“公子,出事了。”
半夜長青宅駛出一輛馬車,車夫重重的抽在馬屁股上,趕着馬向前跑。
白瀾石挑起簾子,遠遠便能看見将軍府火光沖天,如同冬夜裏的猛獸,一點點吞噬着人的心髒,敲打着夜晚脆弱的神經。
齊桓在場指揮着人員救火,看見長青宅的馬車頓時跑了過去,“哥哥天冷,別出來了。”
自從白瀾石卧榻養病,長青宅便謝絕見客,齊桓被擋在了外面好幾次,每每翻牆頭也被榮樂或是其他人攔下,現在見着人就在馬車裏,卻不忍讓其下來。
晚上溫度更低,而且,齊桓扭頭看向一片狼藉的的将軍府,依舊遍地哀嚎的人,他不想讓哥哥見到如此戳心的場景。
在回頭便見着白瀾石挑起簾子探出了身子,白瀾石似乎又瘦了些,面色蒼白的可怕,好似飄着的雪,輕易便消食不見。
邬倩倩扶着白瀾石下了馬車,白瀾石裹緊了大氅,朝齊桓看了眼,“找人去敲城中的醫師的門,拖也給我拖來。”
齊桓點頭,“哥哥放心,已經叫人去請了。”
緊随其後施琅岐、滕爾薩與闾閻也趕來了,帶着府上的藥箱,跪在雪地上給燒傷亦或者是逃跑是剮蹭的人上藥。
火舌卷食了整個将軍府,幸好為處左右都內有住戶,不然又是一場傷亡。
火光映照在白瀾石的臉龐,白瀾石立在熊熊燃燒的府前,神情格外的平靜或者說是淡漠,看着一群群運水的小厮與士兵,朝着旁邊讓了讓。
大火熄滅了,只剩下滿目瘡痍,燒焦了的牌匾不堪重負的砸落在門前,濺起了灰塵。
最後一位被擡出來的人,使得白瀾石再也繃不住表情,扭過頭去不敢再看,齊桓小心翼翼的伸手摟住了白瀾石的肩膀,将人圈在了自己大氅裏,遮擋着肆無忌憚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