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寒寧原本以為現在的無江港不是一座空城, 也人口少的像個鬼城,但沒想到依舊還有飛往這裏的飛機, 以及下了飛機之後來來往往的行人。人肯定是沒有地震之前的人多, 但也沒少到像一座空城。
黎肅見他往人群上多看了兩眼,便猜到了他的疑惑,道:“破而後立大概就是現在的無江港。”
寒寧道:“這裏死過那麽多人, 我以為人們多少會有點忌諱。”
“人性逐利,這裏就像一個被洗牌了的地方,上面可以根據經驗将這裏全部重新規劃,哪裏商圈, 如何蓋樓, 哪裏保留民族特色,在城市發展起來之前, 還會因為這裏是災後地區多重扶持,在一個快速發展的年代,像這種情況是可遇不可求的,這麽大的蛋糕許多人想吃, 一些有遠見的普通人,甚至都會來這裏購置些店面房産,所以現在這裏的人,才不像你想象中那麽少。”
寒寧朝黎肅笑了笑:“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黎肅面無表情,卻不敢跟他對視的移開了目光,一臉淡定道:“深的可能不知道,但你沒有掩飾過的, 便能猜到。”
在寒寧轉移了目光後,黎肅才微不可見的松了口氣,黎肅覺得自己可以改名叫黎從心,好不容易從了一次自己的心,又立馬從心了,寒寧一看過來他就緊張,這毛病真是要不得。
兩人沒有在機場滞留多久,機場算是地震發生時影響最小的地方了,也不知道現在整個無江港是個什麽情況,裏面是否還有商店餐廳,所以寒寧和黎肅在機場吃了一頓飯,又買了點食物,這才叫司機過來接。
地震過去的時間并不長,但後來為了救援,也為了清理屍體,所以震源一帶的路已經清理出來了,這會兒開進去倒是容易。根據陳烨送來的請帖上标識的地方,開着車在裏面繞了好一會兒,才看到進去路。
裏面的路不好走,道路狹窄,兩邊還有堆積如山的破磚廢墟,寒寧和黎肅只好步行:“要不是看在他是将散之魂,我才不會走這一趟。”
黎肅跟在寒寧的身後,時不時伸手扶一把,見路實在是不好走,糾結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開口:“我背你吧。”
寒寧頭也不回的笑道:“雖然難走但也沒難到不能走,亂是亂了點,但這比山路好走多了,你說災後有人來淘金嗎?”很多地方像是被人翻過的,因為一些櫃子什麽的,都空空的暴露在了外面。
黎肅有些小失望,但聽到他的話還是連忙應道:“自然是有,自家還活着的人,或者一些其他地方受災不太嚴重的人。”
兩人說話的時候,周圍的場景瞬間一變,黎肅原本是扶着寒寧的手臂讓他走穩一點,場景變化的瞬間,反應極快的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後,神情戒備的看着四周。
寒寧拍了拍他:“放松,這應該是陳烨讓我們來的目的,大概是想讓我們看些什麽,陳烨已經破了兩魂,僅剩的一魂想要布下這樣的結界也消耗巨大,所以他能維持這裏就不錯了,應該沒辦法對我們動手,不過還是要萬事小心。”
黎肅點了點頭,他們現在在的地方是個長巷,長到好像看不到盡頭一樣,兩邊的圍牆極高,高到他們站在箱子裏都只能看到一方小小的天空。
Advertisement
突然一個小孩手裏拿着個風車跑了過來,笑呵呵的從他們身邊跑走了,寒寧和黎肅對視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了巷子,外面是一片枯草地,草絮随着小孩的奔跑,飄蕩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無憂。兩人跟着小孩來到了一個小院子前,矮矮的幾塊磚石砌起的圍牆,甚至都還沒那個拿着小風車的小男孩高,小男孩直接扒在了圍牆上,歡樂的喊着院中正在刨木頭的人:“哥哥!”
裏面的少年轉過頭看向小男孩,臉上也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來:“布依。”
名叫布依的男孩将手裏的風車遞給了少年:“這是阿爹剛給我做的,你看!”
少年将滿是木屑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朝着布依走了過去,直接隔着圍牆将布依抱了起來,拿起他手上的風車輕輕一吹,男孩無憂無慮的笑聲伴随着風車的轉動,看起來十分的美好。
畫面一轉,剛剛還是溫暖的初冬,場景又變成正在下着雨的炎夏,依舊是那個小院子,茅草屋裏少年和似乎長大了一些的小男孩坐在房間的窗戶前,小男孩晃蕩着小短腿,手裏還拿着一塊饴糖舔着:“哥哥,好了嗎?”
少年站在小男孩的身後,手裏拿着木梳,正在用紅色的綢帶子給小男孩束發,總角包包頭,垂下的紅綢帶子随着小男孩的左搖右擺飄動着,小男孩甜笑着看向少年:“哥哥,好看嗎?”
少年溫柔一笑:“好看,布依最可愛。”
小男孩從高高的木椅上跳了下來,拉着少年的手嬉笑道:“我阿娘說,等我不紮這種包頭了,就能娶媳婦了,哥哥你沒紮包頭,你怎麽還不娶媳婦啊。”
少年笑道:“家中貧苦,哪有人會願意跟我一起吃苦,自然娶不到媳婦。”
小男孩拉着少年的手轉圈圈:“那哥哥等我長大了,不紮包包頭了,你還娶不到媳婦的話,我嫁給你啊。”
少年失笑的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小男孩一臉狡黠:“我知道,娶媳婦嫁漢子,兩人被窩過日子,娶媳婦的要養家,嫁漢子的要生娃!”
少年忍不住大笑出聲:“你能生娃啊?”
小男孩一臉理所當然:“當然啊!我阿爹就說,我是從他肚子裏生出來的,現在他肚子裏還有個小弟弟呢,肚子那麽大,也不知道小弟弟什麽時候能出來。”
少年無奈,阿漢叔從小用自己肚子裏有布依小弟弟這個謊話從布依嘴裏騙肉吃,沒想到布依都這麽大了,竟然還深信不疑。
畫面再次轉變,一群人拉着被綁着的少年往山上走,少年表情木然,眼神透着灰寂,而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群要麽一臉畏懼,要麽一臉義憤填膺憤憤不平,說着滿口寒寧聽不懂的鄉土話,但看他們的表情也知道,定然不是什麽好話。
直到一個小男孩的哭喊聲,讓木然跟着衆人走的少年停下了腳步。
小男孩奮力的往少年身邊跑,可是還沒靠近,就被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以及面容憔悴的婦人給攔了下來。
被壯漢拽在身邊的小男孩哭喊着掙紮:“放開我,哥哥!哥哥你不要走啊!你們不要抓走哥哥!哥哥你別走啊!嗚嗚嗚...哥哥你回來,我不要你被怪物吃掉,嗚...哥哥你不要走...”
少年的神色終于有了變化,一滴滴眼淚滑落,壯漢和婦人都不敢去看少年的眼睛,低頭逃避着。
小男孩趁着自家阿爹手微微一松的瞬間,掙脫了飛奔過去抱着少年的腿:“哥哥你不要走啊,他們都是壞人,嗚嗚嗚,我給你把繩子松開,你趕緊跑,嗚...”
旁人有幾個青壯年想要上前阻止,但被一個白胡子白頭發的老頭給阻止了,捆綁着少年的繩子極粗,別說松開了,小男孩連拉扯都拉不動,拽的手都用了,甚至弄斷了稚嫩的指甲,甲縫裏都滲出了血。
少年半蹲下,阻止了小男孩的行為,一如以前那般眉眼溫柔的看着他:“我不是去祭怪獸,我只是犯了錯,所以他們綁着我,上我上去彌補錯誤,你乖,等你長大了,我就回來了。”
少年的聲音安撫住了小男孩,小男孩抹了抹眼淚,抽噎着問道:“哥哥犯了什麽錯?我跟你一起去被罰好不好,我陪着你,你就不怕了。”
少年笑笑:“很大的錯,你陪不了,你乖乖聽你阿爹阿娘的話,好好長大,哥哥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滿臉淚水的看着少年:“真的嗎?”
少年點頭:“真的。”
這時旁邊的人才走了過來,示意少年繼續往前走,這一次,任由小男孩如何哭喊,少年都沒有再回頭,他最大的錯,就是不該出生,尤其是私通出身。
畫面再次變化,寒寧和黎肅又來到那個少年曾經住過的院落,不過此時的院落有了極大的變化,再也不是當初簡簡單單的茅草屋,而是兩層占地面積不小的石樓,門口還挂着一個寫了食字的布幡,來來往往雖然沒多少人,但也有些牽着馬匹趕着驢車路過的會停下歇歇腳。
而這個店的老板,依稀能看出小男孩的輪廓。
招待完一批客人,一個老婦人走出來端走別人用過的茶碗,青年老板拿着抹布清潔着桌面,老婦人看了青年一眼,嘆了口氣:“寨子裏你幾個小夥伴都出去了,聽說孫庫今年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布依,留在寨子裏始終沒前途,你...”
老婦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青年打斷:“阿娘,我留下照顧你和弟弟妹妹不是很好,現在客棧也能賺些銀錢,還不用背井離鄉的,阿爹不在了,我走了,你們怎麽辦,好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老婦人沉沉的嘆了口氣,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又開口道:“那你娶個媳婦,小兩口在寨子裏經營一下客棧,總是個伴兒。”
青年将婦人往後廚裏推:“阿娘,我長大了,知道自己在什麽,你就別管我了,你想抱孫子,那讓小弟早些成婚便是。”
畫面再次生了變化,時間也飛速流逝開來,寒寧和黎肅看着客棧一點點加蓋,一點點變化,那個叫布依的從總角孩童,到沉穩青年,慢慢中年老年,他一生未娶,當年紀越大行動不便時,總會坐在客棧的後院看着山上發呆,他活了很久,久到他的弟弟妹妹都先他一步離開,他照看着弟妹的後代,有些想要出去闖蕩,他就給了他們一筆錢,有些想要留在寨中,他就教他們經營客棧,還說,如果以後有一個人叫陳烨的人下山了,告訴他,這個永遠點着燈籠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布依的一個小重孫子趴在他的腿上,稚嫩天真的眼眸裏閃爍着疑惑:“陳烨是誰啊?我們寨裏沒有陳姓的人啊。”
布依摸着重孫的小腦袋,幽幽嘆了口氣:“是一個,可能忘記了回家路的人。”
布依活了百歲,死後那個問他陳烨是誰的重孫後來繼承了客棧,客棧有個閣樓,閣樓裏放着一個殘破脆弱到已經無法轉動的風車,和兩條破損嚴重,看不出原色的綢帶。可惜,後來一場大火,燒光了一切,即便客棧重建,卻也不再是從前那個亮着燈籠,等待着回家人的地方了。
畫面又再變化起來,從百年前一下子轉變到了現代,孤兒院裏,一個跟當年那個總角孩童有幾分相像的小男孩,偷偷摸摸将藏在身上的黃色窩頭遞給另一個男孩,那個髒兮兮的男孩結果窩頭三兩口就吃光了,然後朝着送他窩頭的男生笑。
送窩頭的叫小雨,因為是下雨天送來孤兒院門口的,吃窩頭的叫小海,兩人在孤兒院相互扶持,相伴成長。
場景一轉,長大的小雨和小海拖着行李離開了孤兒院,小海給了小雨一筆錢,笑盈盈道:“這錢你拿着好好去念書,我去海港城,要是以後能當大明星就能賺大錢,要是不行,等你學成歸來賺錢了,就換你養我!”
小雨重重的點頭,滿臉是淚的送走了小海,兩個相伴長大的好友,就此分別。
濕冷的小道一下子變成了大學門口,書生氣的小雨笑着走向校門口的豪車,豪車裏小海探出頭來,兩人相視一笑:“都說了不用你來接我了,你這個大明星要是被人認出來了,那就麻煩了。”
小海笑道:“順路而已,快上車。”
小雨坐進了副駕駛:“去哪兒吃飯?”
小海神秘一笑:“帶你去個好地方。”
悠揚的小提琴聲,光可照人的華麗廳堂,即便後來小海成名賺錢回來了,帶小雨去過不少的地方,像這種高級的位子也是第一次來,小雨跟在小海的身邊,難免有些縮手縮腳放不開:“這裏會不會要很多錢?”
小海朝他笑道:“不用,放心好了,錢不夠就把你壓在這裏洗盤子。”
小雨忍不住朝他道:“你現在雖然賺了不少錢,但也不能這樣亂花,省一點多買兩套房子,拍戲這種事總歸不太保險,不如發展一些實業。”
小海直接摟住小雨:“安啦安啦,來都來了別說掃興的話。”
正在看着事情發展的時候,一直跟在寒寧旁邊的黎肅道:“我知道這個人。”
寒寧看向黎肅:“誰?”
黎肅道:“袁海,藝名元海,是上世紀很出名的一個明星,出道的時候才十六歲,長得好演技也不錯,後來拍了一系列的槍戰片成名,算是很早期的電影明星了,距離現在差不多也有七八十年了。”
寒寧以為黎肅只是告訴自己這人的身份,沒想到黎肅繼續道:“這人早年很紅,但畢竟電影傳播沒有後來方便,所以雖然紅,但現在看來并不怎麽出名,不過他在某個領域裏,名氣很大。”
寒寧道:“電視劇還是電影?”
黎肅搖頭:“要說的話,應該是靈異領域。”
這下換寒寧詫異了:“靈異?”
黎肅點頭:“有人說元海多次前往泰國請小鬼,他能爆紅出名是因為用了些不科學的手段,還有人說,有對他癡狂的影迷想要得到他,對他下降頭,種種傳聞是因為這個元海後來慘死在家裏,三十多歲正當壯年的年紀,前一天還衣着光鮮的參加宴會,結果當天晚上就出事了,據說元海家裏無論是地上還是牆上,全都沾滿了元海的血,而元海的屍體被釘在了牆上,屍身幹癟,哪怕割開皮肉,都看不到丁點的血絲,一個人不可能放血被放的這麽幹淨,除非是那些不幹淨的東西。”
寒寧倒是不知道這件事,他平時沒事也不怎麽關注這種靈異論壇,看到正在跟小雨滿臉笑容共進晚餐的人,他還想着,是不是因為這個小海的慘死,導致那個小雨走了極端。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他想錯了,走了極端的,是小海。
小海将被迷暈的小雨送進了房間裏,暈暈沉沉的小雨抓着小海的衣服,可是卻說不出半個字。
小海将小雨的手給拽開:“我有部片子,對我很重要,你知道我們這行,如果不一直出現在人前,那就冷了,以前我把自己賣進了經紀公司供你念書,初到海港城,所經歷的那些黑暗是你無法想象的,小雨,你說過你會報答我的,這部片子的老總看上你了,只要你陪他一晚,三個大好資源等着我,你是男生,又不會怎麽樣,你會幫我的,對吧。”
見小雨迷迷糊糊的暈了過去,小海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一個人可以很好,但從好人轉變成壞人,有時候緊緊只要一個瞬間。小雨傷痕累累的找到小海質問,小海給了他一沓錢:“這個世界上,什麽都是假的,只有那些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才是真的,這是給你的補償,包括當年讓你上學的機會,你還清了,我也不欠你了。”
小雨不可置信的看着小海,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人,一瞬間變得面目全非:“為什麽,為什麽...”
小海将小雨推到椅子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因為只有經歷過黑暗的人,才能明白,什麽對自己最重要。”
那個看上了小雨的老板并沒有跟之前對小海說的那樣,只要一晚上就行,他拍下了小雨的各種照片,提出各種不合理的要求,對他各種要挾,小雨一度被逼的想要自殺一了百了。
場景再次轉變,到了小海被殺的夜晚,小雨面無表情流着淚,看着被幾個野鬼啃咬的小海,任由他如何慘叫都無動于衷。
陳烨慢慢顯出身形,看着那個半身置于黑暗中的小雨:“小雨是毛羌族,他上一世之所以被遺棄,是因為他的母親跟外男有染,偏偏那個男人有家室抛棄了她,她不能帶着孩子回到寨子裏,所以只能将孩子丢棄在孤兒院門口,我找到小雨的時候,他已經走了旁門左道,他所修煉的東西無限放大了他的欲|望,可是他在我眼裏,依舊是最開始那個,天真單純的小孩。”
陳烨看向寒寧:“我知道你不會理解,我也從來不指望你能原諒,現在是我技不如人才會讓你看到這些,如果你沒有現在的實力,為了小雨,你若是找過來的話,我也一樣不會放過你,所以不管你如何,我都沒有怨言,那都是我的報應。”
寒寧微微挑眉:“那你找我來看這些做什麽?”
陳烨道:“給你們換魂的人是我,選中你的人也是我,你要對付我,我無話可說,但是小雨,我想跟你做個交易。”
寒寧輕笑了一聲:“你覺得你還有什麽籌碼跟我做交易。”
陳烨看向黎肅:“那塊玉其實是個殘缺的,一半在祭司身上,保持了他的屍身那麽多年完好如初,我知道那東西現在應該在那個僵的手中,他能成僵,身體在墓中那麽多年還殘存了一口氣,也是因為那塊玉,而另一半,在我手裏,也是當初小雨意外走了旁門左道的原因。”
“我只希望你能放過小雨,留他一條命,我将玉給你,不管是對黎肅,還是那個僵,這塊玉,都值得買下小雨的一條命。”
寒寧道:“好,我答應你,我不殺他,并且也不會對付他,只要他不來招惹我。”
陳烨有些意外寒寧的幹脆,他以為怎麽都要猶豫一下,寒寧見到他愣神,眉頭一挑:“怎麽,不信?”
陳烨搖頭:“不,我信,你不至于說謊。”
寒寧輕笑,他本來就沒打算殺他,畢竟活着比死亡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