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問道
受到陸衡試鏡時的啓發, 姚素華給蘇幕遮這個角色的定義是:天道無情。
倘若是從世俗的道德模式來推論,很難定義蘇幕遮這個人物的善與惡。
他一出生, 便被祖師爺斷定根骨奇佳,身具慧根, 是江湖上傳言的千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天才。因而自幼便跟随在祖師爺身邊習武, 十六歲問道閉關, 二十年後功成出關時, 卻發現時移世易,師傅圓寂了,大師兄滿門被殺,只留幼子拜在二師兄門下。
望着武當山上熟悉的景色與陌生的人, 剛剛出關的蘇幕遮驀然明白,所謂星移鬥轉, 物是人非, 這些人世間牽扯着七情六欲的生離死別,其實也是物競天擇下的因果循環。有生必有死,有悲必有歡。
可是生死悲歡之間,也會有一些必然牽動人心的力量, 督促人順着世事的脈絡追溯真相。
于蘇幕遮來說, 這便是因果。因果皆為道。
于是蘇幕遮只身下山,去尋二師兄找到心中的答案, 由此引出了電影的開場,同樣也隐喻着電影的主旨——問心,即道。
從劇本的引申含義來說, 蘇幕遮下山的行為代表着入世,一個閉關二十年早已脫離塵世之人,再次遁入紅塵,踏入江湖。
然而蘇幕遮終非此間中人,他心中崇尚的天道,注定了他只能是一個旁觀者,他的身從紅塵過,他的心卻不染纖塵。人世間的紛繁喧擾驚動不了他的心,他的心一直在追求道,遂古井無波。
因此影片的開場畫面,便是蘇幕遮身着道袍自熱鬧喧嚣的集市上走過,周身的喧鬧襯托出蘇幕遮心中的寂靜。
所以當蘇幕遮與聞人敬見面之後,會有這樣一番對話。
聞人敬知道蘇幕遮閉的是死關,如今既然出關,必定功力大成。因此聞人敬十分欣喜的向蘇幕遮道喜,并感嘆師傅要是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非常欣慰。
然而蘇幕遮卻并無歡喜之意。在他看來,所謂修煉所謂問道,求的皆是因果。他閉關二十年為因,功力大成為果。因果循環乃是水到渠成之事,既是可以預見得,便無欣喜之說。
正如人每天都要吃飯,每天都要睡覺,并不會覺得按時吃飯是一件值得欣喜之事。對于蘇幕遮來說,問道修煉于他便是吃飯睡覺,此乃尋常。
而後蘇幕遮提出要與二師兄切磋一番。
正是這一番切磋,讓蘇幕遮敏銳的發現聞人敬的武功心法雖然形似武當一派,內裏早已偏于旁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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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心存疑慮,卻隐忍不發。因他知曉對于名門正派子弟來說,暗中修習別派心法的罪過,以聞人敬的脾性,絕不會将真相和盤托出。
更何況以蘇幕遮的習性,凡事只信自己,他要解開心中的疑惑,也不會聽從旁人一面之詞,他只會自己尋找真相。
從某種程度上講,陸衡飾演的蘇幕遮,與顧潤清飾演的聞人敬,他們本是同一種人。正如一支根莖上開出的兩朵蓮花,本是同根而出,追尋的也同樣是大道。只是在問道的過程中,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為了解開心中的疑惑,蘇幕遮在考校過師侄的武藝後,直接扔給虞逍白一本由他編纂的武當心法。而後便辭別聞人敬,入世追兇去了。
這是蘇幕遮在電影中的第一場戲,也是至關重要的一場戲,關乎着影片的立意和宗旨。
而蘇幕遮第二次出現在影片中,則是男主角虞逍白發現了師傅的真面目,差點慘死于聞人敬的手中,千鈞一發之際,蘇幕遮趕過來救下了虞逍白。
可是蘇幕遮救得了虞逍白的命,卻救不得他的心。
身負血海深仇,心心念念的想要為父報仇的虞逍白萬萬沒想到,他一直追查的真兇竟然就是将他養大教他武功的恩師。一面是養恩一面是殺父之仇,虞逍白不堪重挫,形同廢人。他甚至沖着蘇幕遮歇斯底裏的吼叫,認為蘇幕遮不應該救他,就讓他死在聞人敬的手中,也不必承受這殘忍的現實。
面對虞逍白的頹廢絕望,蘇幕遮依然雲淡風輕,他以為“物競天擇,皆為因果。我于聞人敬殺你之前救下你,此為因果,昔日大師兄因為奇寶死于聞人敬之手,亦是因果。”
蘇幕遮詭異的理論簡直讓虞逍白震驚,他不能接受蘇幕遮如此冷酷無情的論調。憤然與之争論。
然而蘇幕遮卻對虞逍白的言論不以為然。他問道于心,只求因果。他看到的因果便是大師兄死于聞人敬之手,這便是上蒼注定。如若不然,當日死的便該是殺人奪寶的聞人敬。
“只有懦弱無能之人才會在無能為力之時,把一切歸咎于老天不公。”
“天道無情,最是公平不過。不會因人而異,弱肉強食适者生存。這便是天道。”
“大道無聲大道無言,天道從不與人講道理。”
所謂的道理道德,只是凡人為了約束自己的行為,強行加諸于己身的枷鎖。
正如凡人亦不會跟犬彘禽鳥講道理一般。上天視人,亦為蝼蟻。
這便是華夏推崇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這是陸衡在試鏡時闡述的聞人敬,如今被《花與劍》的編劇組改頭換面挪到了蘇幕遮的身上。
而在劇本的設定中,蘇幕遮這一段話便如晨鐘暮鼓一般,徹底驚醒了沉淪在殘酷打擊中的虞逍白。
虞逍白因此跟随蘇幕遮修習武功,并發誓要為父報仇。
從電影的結構上看,這應該屬于第三幕,小高潮後的轉折鋪陳。
而在電影的最後一幕,聞人敬為了斬草除根,将所有人引到他精心預備的陷阱之中,意欲殺掉所有人滅口。
被聞人敬視為心腹大患的,自然便是神功大成的蘇幕遮。為了最先殺掉蘇幕遮,聞人敬處心積慮,最終利用蘇幕遮自幼閉關問道不谙人事的弱點,給蘇幕遮下毒,廢了他的內力。
蘇幕遮的失敗,源于他過于堅信自己的道,堅信自己的武功,不将任何計謀放在眼中,所以失察于人心。
然而令聞人敬沒有想到的,他自己的失敗也同樣源于此。所謂機關算盡作繭自縛。既是因果,也是人心向背。
“……總而言之,蘇幕遮這個角色,代表的就是出世的道。而虞逍白和聞人敬,則代表的是入世的道。暫且不分析那兩個角色,單單說你這頭兒,拍攝過程中一定得把這個仙風道骨飄然出塵的這個勁兒給我端住喽,一定一定按照你試鏡時的标準來發揮。”
方恺之将蘇幕遮這個角色所代表的各種涵義裏裏外外地跟陸衡叨叨個遍,末了還覺得不放心:“你還有沒有什麽不理解的地方?”
整個拍攝過程中,陸衡的角色一共就三場戲。看起來不多,可關鍵是這三場戲全都是跟顧潤清的對手戲,同樣也是影片的重頭戲。方恺之不怎麽擔心前兩場戲,因為按照劇本的設定,第一場戲本來就是蘇幕遮的主場,這會兒聞人敬還沒有暴露出本來面目,所以演戲的時候肯定得收斂着來;而第二場戲是蘇幕遮從聞人敬的手下救出虞逍白的戲份,這一場主要是打戲,文戲的部分不會喧賓奪主。
可是第三場戲就是聞人敬暴露出真面目的爆發戲份,上輩子顧潤清把這個角色塑造成經典,憑借的就是這一段戲。《花與劍》能夠在各大國際電影節上所向披靡,憑借的也是這一段戲份加成。
方恺之現在擔心的就是陸衡在試鏡時的表現很出色,真到了拍戲的時候還能不能有這個發揮。要知道對手戲跟獨角戲可不一樣。面對顧潤清影帝級別的悍然爆發,方恺之擔心陸衡會被顧潤清壓戲。要是發揮的沒有那麽出彩,或者是相形見绌的話,可就完了。
會直接影響到影片的立意和主旨。
面對方恺之欲言又止的擔心,披着軍大衣坐在一旁的趙淼笑嘻嘻的補充道:“我聽明白方導的意思了。就是陸衡你這個角色可是個全程牛逼的角色,你一定得hold住,千萬別像我演《封神榜》似的,把牛逼演成裝逼了。”
趙淼的心結全消,此刻倒也能毫不避諱的談及當年的失敗。甚至以自己為例打趣陸衡。
趙淼說到這裏,還特意扭頭看着方恺之,求證似的問道:“方導,是這個意思吧?”
方恺之嘴角抽搐了一下,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的撇頭偷笑。
陸衡特無奈的看了一眼裹着軍大衣凍成汪,還想着打趣逗貧的某個人,直白的威脅道:“待會兒拍戲的時候,你別跟我借熱帖。你就被威壓掉在二十米高空當風幹臘肉吧。”
“別呀!”趙淼抱着熱寶一聲慘嚎,好漢不吃眼前虧的立刻舉手投降:“我錯了還不行嗎?我收回我剛才的那一番話。你可是我的第二恩師啊!是你,點燃了我生命中的那一盞明燈,是你,教會了我何為天道無情。小師叔啊,你可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的師侄被零下二十度的冷空氣凍死啊……”
趙淼說到這裏,特耍寶的嬌羞怯怯地靠在陸衡的身上,嘤嘤說道:“倫家還是這部戲的男主角咩,凍死了可咋整啊!”
面對趙淼的插科打诨,衆人不覺莞爾。扮演聞人敬的顧潤清勾了勾嘴角,目光熱切地盯着陸衡,由衷說道:“非常期待跟你的對手戲。”
陸衡擡頭,清澈地目光正視顧潤清的眼睛,同樣說道:“我也是。”
話音落,兩人相視一笑。被大家簇擁在中間的火堆突然竄出半尺高的火苗,架在火上的幹柴發出噼啪的聲響。
坐在周圍的衆人面面相觑。幾乎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了,周圍猛然上升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