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一
長嬈從一場夢魇中正襟危坐起,還未來得及擦幹臉上被驚吓的冷汗與淚珠,就聽見屋子外面傳來的尖叫和逃亡的聲音。
她掀開被褥正要起身前去看,是哪個沒規矩得丫鬟婆子和府丁,沒規矩的在外面嚎叫。
長嬈将将下地還未來得及将腳穿得進靴子裏,就見到自己的乳娘帶着哭哭啼啼的丫鬟翠柳,沖進屋子來,大步的上前,将手裏的丫鬟衣物給長嬈套上。
又扯一旁挂着長嬈的衣物連忙丢給翠柳,翠柳拿着長嬈的衣物攥在手裏,只默默的擦淚卻不見動作,長嬈的乳娘大聲吼她去,“還不快換上!仔細想想你那缺錢的弟弟!”
翠柳被吓得達了個顫,趕忙的将長嬈衣服換上了,又将自己脫下的丫鬟服藏到長嬈的床榻底下去。
長嬈不明所裏,仍由着乳娘擺動,原先還愣着的神思,這會子才被乳娘氣足的聲音吼回來,閨房外穿來大聲的哭涕聲,她着急壞了,懵頭問,“乳娘,這是怎麽了?爹爹和娘呢?外頭發生了何事?”
乳娘瞧着長嬈才睡醒的惺忪的臉龐,上面挂着未褪去的稚氣,她家小姐啊,再過明年就及笄了該到了說親的年紀,那承想遭遇這禍害的事兒。
長嬈見乳娘抽泣着就是不答話,她心裏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顧不上其它的,就要跑出閨房去外面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乳娘将她一把扯回來,擦幹淚正色道,“小姐啊,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今兒個皇上來了旨意,原是老爺之前參與的案子出了差錯,判錯了案子,冤了幾條人命,那被冤死的人與太子妃娘娘有些關系,便有人參了老爺一本,如今旨意下來了,滿門抄斬。”
“這前堂您是萬萬去不得了,夫人給了翠柳銀子救濟她的弟弟,她感恩夫人,願意來代替您,您趕忙的換了衣裳,跟着乳娘往後門走。”
李長嬈是養在閨中的嬌滴滴的小姐,哪裏聽過這事,聽了乳娘的話,六神都被吓得無主,一張臉煞白煞白的,淚也大滴大滴的落,泣不成聲,“我要去見爹爹和娘,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
如今自己做了一個噩夢,起來之後什麽都變了,怎麽會這樣呢,爹爹他一向大公無私,最是和藹了,摸過自己腦袋的手都是暖溫溫的,笑容總是慈愛的,一雙眼含着細紋會笑着喊阿嬈。
爹爹怎麽會判錯了案子冤枉好人,肯定是有人栽贓嫁禍,一定是這樣的,長嬈扒開腿肚子就要跑出去,乳娘的力氣比她大,一把拉住她,“胡鬧!小姐此刻出去若是死了,老身對得起夫人和老爺的囑咐嗎?”
“李家就你一個獨苗苗,你若是非要出去了,那就叫我先死去了也好和老爺夫人有個交代!”
乳娘哭的捶胸頓足,她放下手裏的活計也不攔李長嬈,莽足了力氣就大力的朝着一旁的紅柱子撞去,吓得長嬈趕忙攔在她的前頭。
這一撞沒撞上柱子,倒是撞上了李長嬈的肚子,乳娘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力氣大的李長嬈淚花在眼中打轉子,捂着肚子疼得直不起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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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娘連忙去扶她,“哎喲我的小姐啊,你攔着老身做什麽。”
嘴上的話雖然這樣說,趁着長嬈疼的說不出話來的片刻,替她裝了些小巧值錢的物件塞在她的衣兜裏,又将李長嬈的頭發一把的紮起來,替她摸了淚,将她從地上扯起來,又吩咐了翠柳一番,趕忙了帶着李長嬈跑向後門了。
李長嬈雖然疼得說不出話來,人還是有意識的,她看着院子裏自己素來最愛的君子蘭,昨兒個娘親還和自己一起給它喂飽水,看它在陽光下生機勃勃的開着嬌俏的花兒,今天就被匆忙的過往逃亡的人踩的稀爛,露出碎骨的葉莖。
淚蒙了眼,物是人非了。
乳娘跑得很快,挾着李長嬈不一會就到了後門,好在抄家的官兵都忙着押人,去書房和賬房搶值錢的東西,還沒有攆到後門來。
乳娘放下李長嬈也顧不得哄她,開了後門伸頭去看左右無人,扯了李長嬈的後衣襟,将她推出去叫她趕緊走。
李長嬈看乳娘不和自己一起出來,她忙問道,“乳娘,您不跟我走嗎?”
乳娘哭着攆她,“我的乖乖小姐啊,今兒以後您就是一個人了,要好好的照顧自個,快些走吧。”
李長嬈上前扒開欲合攏的門,哭着,“阿嬈已經沒了爹娘,乳娘也要抛棄我了嗎?”
乳娘掰開她扒着門框指尖都在泛白的手,“快離開啊!別在這裏犯糊塗,乳娘若是跟着你走了,翠柳那丫頭怎麽瞞得過去!李府上下要是少了一個,這些人豈會善罷甘休!快走!”
眼瞧這官兵就過來了,乳娘心一狠将李長嬈推了出去,見她跌倒在地上滿臉淚痕,也狠心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乳娘!”
李長嬈在地上哭得淚糊了眼睛,聽見對面的震耳欲聾的腳步聲,才發現包圍李府的官兵來了,她立刻從地上爬起來,管不上陣陣泛疼的小腹,跑遠了躲在一棵枝繁葉茂大樹後面。
好在她身子夠小樹夠大,整個身影被遮了七七八八,叫人瞧不出問題。
走在前面的官兵拎着大刀指揮着,“把所有的口子都封死了!不能放走任何一只家畜!”
很快李長嬈跑出來的後門就被貼上了封條,現在李府一條出路也沒有了,圍牆外面都是提着兵器的官兵。
李長嬈心裏還是放不下自己的爹娘,她貓着身子朝李府的大門跑去,李府的門前圍滿了看戲指指點點的人,李長嬈擠進人群,耳邊都是叽叽喳喳的聲音和難聞的異味。
她一心挂着爹娘,完全沒注意被自己擠到的男子露出的淫/笑,那男子貼在李長嬈後面,由于身高高出她一截,故而鼻息都是她的香味,不由得心猿意馬。
男子借着人群的擁擠遮掩,手在暗處伸去摸李長嬈的蠻腰。
李長嬈的爹娘早被押上囚車,趕往刑場了,她好不容易擠出頭來,見到被铐着的頂替自己的翠柳和蓬頭垢面的乳娘,以及侍候過自己的丫鬟婆子,心裏酸澀不堪。
張口想喊,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瞧見的還有教導自己,爹給請的女紅師傅,廚房掌勺的孫大娘和賬房的管家,都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即将與自己生死兩訣別。
李長嬈捂着嘴巴不敢哭出聲來,她怕吸引人的注意,白費了乳娘的心思。
旁邊的一個老婆婆瞧她哭得壓抑傷心,搖頭嘆息道,“這世道啊,瞧這姑娘年歲不大,倒是個水做的人,旁人的事也哭得這般動容。”
老婆婆剛想擡手安慰她拍拍她的肩膀,就發現在她身後欲做揭油的登徒子,心下那容得去,立馬叉腰喊道,“官家的人還在呢,牛鬼蛇神也敢青天白日冒頭來!”
登徒子被吓得立馬就掩進人群去不見了,那老婆婆叮囑了李長嬈幾句,見李府的人被押走了,頓時沒戲看了,緊着手裏的事情也跟着人群散了。
李府的家被抄得差不多了,大多的看戲群衆好事的都跑刑場接着看,李長嬈沒有那個膽子,心裏也過不去那個坎。
她如何見得爹娘血濺自己的面前。
一時之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過往的人來來回回,天地之大竟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她這就成了孤兒。
李長嬈渾渾噩噩的在街上走來走去,心亂如麻的思考着。
樹倒猢狲散,如今自己沒有可去的地方了,還得隐形埋名的過一輩子。
這沒了籍戶的人便是黑戶,在城裏是絕對呆不下去了,眼瞧着天色漸晚,她得先去找個地方住下之後再做打算。
選了間裝修不大奢華,看起來價格便宜的客棧,踏步進去,她也沒心思注意別的,對着正在算賬的掌櫃道,“一間上房。”
那掌櫃的撂下手裏的算盤,吆喝小二帶隊領她上樓,“客官,您這邊請勒,仔細着臺階,別給您摔咯。”
李長嬈進了房後,那掌櫃的笑眯眯的給她倒茶,“客官,您是擱哪玩的去啊,這一身灰塵,給您備酒菜,再擡桶熱水?”
李長嬈雖然身上的衣物沾了灰塵,頭發亂糟糟的臉也花,但是掌櫃的眼尖了會識人,看她頭發雖亂發絲卻潤,想來這頭發是極其愛護的,看她又面相細皮嫩肉的,手中沒什麽繭子,肯定沒幹過什麽重活。
想着肯定是哪家的閨秀與家裏人鬧了別扭才偷跑出來,吃好喝好給她伺候着不愁沒銀子。
所以在李長嬈點頭後,客棧掌櫃的立刻吩咐店小二上了最貴的菜,又給李長嬈備了衣裳擡了熱水。
李長嬈那裏想的這麽多,她泡在浴桶,腦中盡是乳娘的聲音和李府門口被帶走的自己的親人,如今這些都化為灰燼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活才好。
她想着便嗚嗚哭了起來,淚珠劃過面龐滴入水裏消失不見。
次日,天放晴得亮,照得整個房間亮堂堂的。
李長嬈醒過來入目是陌生的景象,舊事回籠,心裏又是一陣酸楚,如今這客棧是萬萬不能再呆了,若是被見過自己的人瞧見,命都保不住。
于是她草草收拾了自己,沖下樓去結賬退房。
那掌櫃的見她跑下來,笑着說,“喲,客官您起得真早,這是打算走了?”
李長嬈點頭,“一共多少銀子?”
“您等等。”掌櫃的飛快的撥動算盤,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過後擡頭道,“三十兩。”
李長嬈一聽,有些愣住了,這麽貴。
她出來的匆忙根本沒有帶多少細軟,只有乳娘塞給的一些首飾物件,如此想着她伸手往袖兜一掏,想拿首飾抵押費用,這一摸竟摸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