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番外三
阿貍叫範李,爸媽起名沒花心思,因為他根本算不上愛情的結晶,或者說從他呱呱墜地那天開始,這個匆忙間建立起來的小家庭就處于搖搖欲墜的狀态。
阿貍的爸媽在他三歲那年離了婚,阿貍被判給了媽媽。
阿貍的媽媽結婚前就是風月場所出身,沒學歷沒技能,那張臉也是上了妝好看,卸了妝路人一枚。
二十大幾歲的女人,還帶個拖油瓶,沒什麽生存技能,毫無懸念的,再度堕入原來的生活軌道。
小小的阿貍懵懂着,在根本還什麽都不懂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肥膩的,粗鄙的,瘦弱的,猥瑣的……跟着媽媽回家,進入那間沒有窗戶永遠亮着紅色光芒的小屋裏,一兩個小時後再出來。
那間屋子讓阿貍本能的害怕并厭惡。
因為裏面發出的聲音永遠那麽奇怪而可怕。媽媽有時候會哭,會求饒。每每這個時候,瘦小的阿貍牙齒打着顫,緊緊握着小拳頭站在門口,不敢推門也不敢喊媽媽,只能默默的流淚,吓得渾身哆嗦。
阿貍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媽媽領了一個很壯的男人回家,結果沒收到錢還被打破了頭,奄奄一息。
再後來,媽媽領回家的男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不像樣子。甚至有一次,一個附近工地上燒飯的瘸腿男人,在院子裏探頭探腦,呲着大黃牙沖着阿貍晃晃手裏皺巴巴的二十元錢,表情猥瑣的問,你娘在家嗎?
阿貍的媽媽是在他十四歲那年死的。
很嚴重的抑郁症,從當地最高的十二層樓上跳下來,腦部着地當場死亡,終年三十五歲。
阿貍才上初二,一下子成了孤兒。
靠着鄰裏的幫襯和媽媽留下的一點點錢,阿貍緊緊巴巴讀完了初中。
暑假打工的時候,阿貍碰到了他生命中的劫難,那個男人改變了他的一生。
那年他還有三個月滿十六周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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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貍的性子溫和,甚至有點懦弱溫吞。
整個金沙沒有人見過他發脾氣,哪怕被客人潑了一頭一臉的酒水扇了嘴巴子,阿貍也只是卑微的笑着,垂着的睫毛撲扇着,像是慌張的小蛾子。
當年把阿貍賣進金沙的男人是會所的一個托,專門在外面轉悠,盯那種無依無靠長相清秀的男孩。這男人皮相不錯,嘴巴也能說,涉世未深的少年很容易就會栽他手上。
阿貍當時連自己性向都糊裏糊塗,正是惶恐無依的時候,就被男人瞄上了。
男人在阿貍打工的快餐店吃東西,整齊的白牙笑的阿貍心慌,目光躲閃着都不敢多看。
阿貍是怕男人的。所有男人。
後來男人開始天天等阿貍下班,送他回家。
認識一個月那天晚上,男人借着酒意把阿貍壓到了床上。
阿貍淪陷的很快,像是潛意識裏弱者想要找得一個依靠一樣。他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底細,涉世未深的就認定他會是自己能夠依賴的良人,全身心的托付。
良人在玩了大半個月後,轉手把阿貍賣進了金沙,換走了五萬的現金。
五萬在被放大二十倍之後,變成了壓在阿貍頭上的巨大債務。
阿貍在金沙做了六年多,從來沒做過頭牌的位置,賺的自然也不多,就那麽吭哧吭哧的老實還債。前三年還好,阿貍年紀小,是少年最好的時光,即使沒有明媚無雙的樣貌,好在性格好,乖巧聽話,照顧他生意的客人不少。
過了二十歲之後,阿貍沒怎麽變,可是在金沙待久了,後面來的漂亮孩子越來越多越來越新鮮,他又不會什麽手段,日子終究越來越難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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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厲戎的時候,阿貍已經還清了欠金沙的錢,準備離開了。
有相熟的少年勸他,趁着年紀還不老,能多撈就再賺點,以後離開,日子也能好過些。
阿貍就好脾氣的笑笑,也不多說什麽豪言壯語,心裏卻是暗暗下了決心,想着出去找個幹幹淨淨的工作,哪怕是刷盤子洗碗,終歸是新生。
阿貍有夢想嗎?有。
哪怕是小小的,不起眼的,甚至有些人覺得卑微的。
他喜歡烘焙,想着等工作兩三年攢點錢,去學個西點。然後到蛋糕房打工,安靜的守着一方甜蜜的小天地,專心做自己愛做的事兒。再過些年頭,如果有錢了,他就開個自己的小烘焙店,不大,但是會布置的很溫馨。到時候,他會用好的食材和最認真的心,去做那些讓人幸福感爆棚的食物。
如果還有更多一些的奢望可以許願,那麽他希望能有那麽一個人,會喜歡他烤出的美味的點心,天冷的晚上,那個人來接自己下班,兩個人肩并着肩回家。他們可以牽着手,他也或許把手插在那個人厚實的大衣口袋裏,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烤出來的小蛋糕,還帶着暖暖的溫度和甜甜的香氣。
他沒想到,還沒離開金沙,他就遇到了讓他想要靠近的那個人。
見過那麽多的男人,厲榮的青澀和強做老練怎麽可能瞞過他的眼?
可是他多喜歡厲榮清澈的目光和微紅的耳根啊。多喜歡那個還稱不上男人的大男孩莽撞的沖進他的身體,笨拙卻兇猛的折騰他,一晚不休。
再卑微的靈魂也會渴望愛情,渴望這世上有那麽一個人,可以靠近,可以相互取暖,度過漫長的寒冬。
後來店裏管事的來問,阿貍你前些日子說要走,還做不做?
阿貍就猶豫了。想着那個少年,想着他回頭惡狠狠的說:老子幹死你。還有隔天的早晨,陽光從酒店的窗簾縫隙裏照進來,給少年線條流暢的脊背塗了金,是那種有溫度的色彩。
人總是為自己的貪念付出代價,只是總心存僥幸,以為不會發生。
阿貍的貪念是十六歲的厲榮,而他的貪念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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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跟每一個夏日的晚上沒什麽不同。
Andy被客人點了。美貌的少年白嫩的手指掐滅細長的煙,小鹿樣的從高腳椅上跳下地,抹了抹唇彩後神氣活現的挺着胸離開,顧盼風流,像只驕傲的小孔雀。
跟阿貍關系不錯的Barry忿忿的踢了一腳凳子。看他那個騷貨樣,我等着他哭的那天!
Andy是頭牌,心高氣傲,瞧不上阿貍。人前人後的笑話過阿貍。說長成他這樣還不會打扮,不會打扮也就算了,還不會撒嬌賣騷。真不知道到現在還沒餓死算不算是個奇跡。
阿貍脾氣好,拍了拍Barry。還沒來得及說話,值班的鐘哥又進來,伸手指了指阿貍。
阿貍突然心髒就狂跳了起來。
果然是厲榮來了。那麽巧,還是跟Andy一起。
Andy在客人面前可不會胡攪蠻纏,乖巧的簡直令人憐惜。
阿貍坐在厲榮身邊,看過去溫柔又淡然,只有天知道他的心跳一直噗通噗通,慌的不行。
昏沉間,阿貍在想,他要不要為自己争取一下,或許少年對他,也會有點心思……想到這些,阿貍覺得臉蛋發燙,感覺羞恥的不行。
後來幾個人要換場子,厲榮沒說帶他去,阿貍有點慌,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就提出了倒貼的那些話。
果然,另外一個客人取笑他。小鴨子這是要倒貼撅屁股求操呢,榮子行啊。
厲榮就笑,眉眼間一派飛揚,還有少年的小嘚瑟。阿貍看着,心裏那湖沒靜的春水更加蕩漾了。
去吧臺結鐘的時候,正好有個老客來,喝的醉醺醺的,要拽着阿貍陪。
阿貍好聲好氣的道歉,換來惱羞成怒的一耳光。
萬幸那客人喝多了,巴掌扇的歪,只是刮到了他耳朵,火辣辣的,沒一會兒就紅了。
鐘哥把人哄走了,還帶着Barry去救場。
阿貍捂着耳朵,看着鐘哥臨走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心知肚明的嘆口氣。阿貍知道他不對,不管是生意還是情感,他的任性都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
可是怎麽辦呢?他就想跟着那個少年走,一分錢不要,倒貼也行。
燒烤的時候,喝的有些多的厲榮摟着他,大手肆無忌憚的放在他大腿上,捏着酒杯喂他喝酒。昭然若揭的親密關系,讓阿貍又歡喜又忐忑。
喜歡的吧?或許是真的有點呢?哪怕不那麽喜歡,只要讓自己喜歡也好啊……
阿貍突然就想起來Barry說過的,說自己傻,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遇到感情稀裏糊塗的栽進去,根本不懂得保護自己。
或許是吧,可是那不是他能控制的啊。眼睛止不住的想去看,心裏滿滿裝的都是那個人,呼吸間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煙氣和味道。那麽多,那麽好。
想靠着他,跟他說說話。或者不說話,就安靜的聽着他的呼吸,都是好的。
後來跟厲榮去衛生間的路上,阿貍實在覺得心裏漲的太滿,忍不住就問,絮絮叨叨笨嘴笨舌的。
你喜歡吃蛋糕嗎?或者面包?
少年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沉沉的,哼笑着側過臉,暖暖的呵氣拂在耳廓上,含糊不清又帶着挑逗,熱辣到滾燙。
我喜歡吃你,不對,操,明明是你把老子那玩意兒吃進去的……
厲戎腳下踉跄了一下,阿貍挺直單薄的脊背擔住他的重量。你慢點,這邊黑。
少年居然就勢把他抵到了牆上,帶點蠻橫帶點驕縱。慢點幹嘛?幹你嗎?
隔着褲子,阿貍能感覺到那處蟄伏的巨物,蹭的自己雙腿發軟心窩滾燙。
那些忍不住的喜歡,就差那麽一點點就要脫口而出,都擠到了唇邊,一圈圈的漾着波紋。
那個叫墨陸的男孩子出現的時候,隔着半條巷子,阿貍看着,微笑着,心卻亂的要蹦出嘴巴。
那麽多的喜歡迷戀受傷,像是一面鏡子,折射出阿貍自己的癡心妄想。
厲榮那麽好,肯定有很多人喜歡他。卑微如自己,恐怕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如果說真的有那麽一點的可能,估計也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和身體,能讓他喜歡的少年恣意妄為。也就僅限于此了吧。
一晚上心情的大起大落,在厲榮帶着自嘲的坦陳中,阿貍只覺得心髒都要停擺了。
那句喜歡已經失了控,搖搖擺擺的自行脫離開嘴巴,大刺刺的蹦到了厲榮的面前。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
那種等待宣判的忐忑交織着絕望和希冀,宛如淩晨時分最黑暗的那一刻,破繭重生。
厲榮調侃着笑他,阿貍哥?
阿貍窘的耳根都要紅了,抿了唇,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孩子。
記住了,我叫範李,我爸姓範,我媽姓李。下次見面,我把欠你的紅包補給你。
下次,你許我下次的見面,好不好?
阿貍記得厲榮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和說這話時臉上認真和暖的表情——
有時間去找你玩,請你吃火鍋喝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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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貍不知道,屬于他的美好記憶就那麽點兒。如果知道,他會貪婪的靠近點,再靠近點。
阿貍也不知道,厲榮第一次見面,為什麽會問他的眼鏡。
阿貍更不知道,在他死後的若幹年,厲榮幫他報了仇。那個塗家請的殺手,那個賣了他毀掉他一生的男人,統統死在了厲榮的手上,血腥暴烈。
厲榮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愛過他。認真的,笨拙的,用自己的方式,不曾欠他卻還了他所有。
都是命。
作者有話要說:
經常會被文裏一些小配角打動,莫名的。當初寫到阿貍的時候,就定了他一定有篇番外,無論如何,算個交代吧。
衛鴻軒,阿貍。醞釀着以後開個專篇《金沙一號》,寫那些漂亮的孩子,和他們或真或假的故事。不過怎麽想,都不是甜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