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果不是大虎自己做主跟了來,後面的事情簡直不堪設想。
詹智堯腫着眼白着臉,垂頭喪氣的坐在重症監護室的外面,身體不可遏制的抖個不停。
外面天色蒙蒙亮了,先是灰白色,沒一會兒就大亮起來。
看看表,還不到五點。
大虎從樓梯那邊走過來,手裏拎着一個紙袋遞過來,鼻翼間瞬間傳來食物的淡淡香味:“詹先生,先吃點東西吧。”
詹智堯搖搖頭:“我不餓,謝謝。”
大虎不善言辭,想了想也不知道怎麽勸:“戎爺進去前說讓你回去休息,要不——”
“我回去也睡不着。”詹智堯抹了抹眼睛嘟囔:“他會沒事的對嗎?都說禍害活千年……怎麽就那麽傻呢……”
大虎動動嘴角,沒吭聲。
厲戎傻嗎?過去這詞兒跟他無關。現在,可真是未必。
原來沒軟肋的人,動了心動了情居然這麽可怕。
塗俏小小年紀,心思缜密的吓人。
他要拉着厲戎一塊兒死不是開玩笑的,是真的那麽想。所以他安排的死法,慘烈的沒有纰漏。
毒-藥+匕首。
塗俏怕厲戎耍詐,更怕他死不透。所以先是讓厲戎喝了藥,然後用他早就準備好的另一把匕首自盡,位置是胸口。
大虎趕到并動槍打飛塗俏鉗制着詹智堯那把匕首時,厲戎這邊的刀刃都入胸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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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醫生後來講,只差分毫,刀子戳破動脈血管,人就沒救了。
緊急洗胃,催吐,另一方面還要處理胸口心髒處大量失血的緊急狀況。
急診室裏一連下了三道病危通知書,厲戎沒親人在身邊,詹智堯簽字的時候恨不能直接厥過去。那種重逾千斤又無能為力的感覺太糟糕了。
眼睛澀澀的,難受至極。
“夠嗎?”那個男人挺拔的身體一點不見佝偻,臉上平靜不見畏懼,甚至還帶着笑意。哪怕胸口利刃閃着寒光,流出的鮮紅觸目驚心,看的人心髒縮成一團:“塗俏,你要我死,你不過來親自把這柄刀最後的半截送進我的心髒嗎?”
俏兒淚流滿面,嘴唇不停的哆嗦:“戎爺你別怕,俏兒很快就下去陪你……”
……
詹智堯有點茫然,這麽強烈又極端的感情讓他覺得驚悸又害怕——
塗俏這樣。厲戎居然也這樣。
他詹智堯何德何能,值得厲戎這樣去死?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為什麽他的認知上偏差的厲害?他一直以為……
“大虎,哦抱歉,我不知道怎麽稱呼你,你不介意吧?”詹智堯目光有點散,不聚焦,極度的壓力和疲倦讓他有點恍惚:“你說他,怎麽真就一個人來了?還什麽都不帶?俏兒讓他死,毒-藥他也敢喝,還有那刀,就跟不是紮在自己身上一樣,我看着都要昏倒了……”
大虎有點尴尬,這話題他完全不擅長啊。
“呃,詹先生,你随意,大虎……挺好的。戎爺他,他……”
“對了,他那麽年輕,你們為什麽叫他戎爺啊?”詹智堯就是焦慮,或許他并不是想從大虎嘴裏問出什麽答案。那個看似深藏的答案其實埋的很淺,稍稍撥去浮土就能暴露真相。他不敢,不敢深想,想的多了怕自己受不住。
大虎籲口氣,有避開一場劫難的感覺:“我沒來的時候,聽瞿助理講過,他們都叫厲哥的。後來是戎爺處理完塗家的事兒之後,道上慢慢傳開了。說戎爺雖然年紀輕輕但是穩重老練,做事上路子,有理有據,讓人心服口服,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就這麽叫了。”難為大虎憋出一身汗,臨時靈機一動,把心狠手辣換成了穩重老練……
詹智堯想想厲戎那時候的樣子,不由輕聲笑了。想想又不贊成的搖頭:“他這人……心太狠了,我聽俏兒說了,厲戎把塗家整個滅了是嗎?法治社會,為什麽要這樣……冤冤相報何時了……”
大虎不置之否:“戎爺當年被塗家害的很慘,在裏頭那五年,受的傷也落了病,一到陰雨天,左膝蓋就疼,還有他的胃……”
詹智堯有點赫然,低聲喃喃:“大虎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迂腐……太書生意氣?”
這話大虎更沒法接了。
“我原來就知道,我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很多東西的看法太過大相徑庭。”詹智堯捏着衣角,也不知道絮絮叨叨的是說給大虎聽還是說給自己聽:“他這樣的人,愛憎分明,又那麽出色,站哪兒都是最亮眼的那個……可是我這麽普通,這麽寡淡無味……我看着他,真是又害怕又,又忍不住……你知道墨陸嗎?墨陸跟他是發小,特別喜歡他……其實最開始那時候,我第一次瞧到厲戎,是墨陸跟他放學後一塊兒走。四五點鐘的太陽金燦燦的,又不那麽刺眼,厲戎頭發濕漉漉的,抱着籃球從操場跑出來。才十六歲的少年,比我還高還壯,可是看着墨陸那麽毫無保留信任的笑着,又像個孩子,特別讨喜……我覺得很羞恥,我怎麽可以這樣……其實墨陸跟他很配,墨陸那麽好那麽優秀,他們兩個站一塊兒才是最合适的……有段時間,墨陸天天在我耳朵邊說他的事情,那種迷戀逼得我又嫉妒又悲傷,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後來厲戎來堵我,讓我離墨陸遠點。呵,我當時心理多陰暗……我看出他對墨陸就是最純粹的兄弟感情,沒有一點那方面的意思,可是我還故意不說清楚,什麽都不說,讓他胡思亂想。覺得這樣他就還能來找我……我是不是很變态?再後來,他出事進去了,我也被學校開除了。那段時間我真挺恨他的……是第二年的時候,我的工作處處出問題,到了低谷。不怕你笑話,那個月吃泡面都得算計着,一天一包,還是最便宜那種。我賭着氣,就跑去他那個監獄外面,想着我要進去看他。要麽我就豁出去跟他攤開了講,我等他出來。要麽我就去大罵他一頓徹底決裂,然後死心去外地,再不相見。A市消費水平太高,我熬不住了……結果你猜怎麽着?我躲在大樹後頭還在做心理鬥争呢,就看到墨陸從會見室那裏出來,先是跟厲奶奶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就一個人抹眼淚哭……我猜,厲戎是不肯見他。我那天莫名其妙心情又好了。後來我沒去見他,轉身又回來繼續找工作……我就想,我要跟墨陸聯系上,墨陸無望,我也無望,反正也沒什麽可期待的,單純一起過日子也挺好……”
那些壓抑在心裏多年的話,此刻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在一個還算得上陌生人的面前傾瀉而出,詹智堯甚至顧不上臉面的問題了。
他就像一個亟需要抓住什麽的溺水之人,撈到稻草都會傾身而上全部的重量。
“你說這是多大的笑話?時隔十年,我居然認不出他了。厲戎就站在我的門外,拿着名片彬彬有禮,我居然沒認出,這個讓我心心念念的男人……厲戎,厲榮,不就是改了個字,我就那麽笨……聽到墨陸死了,我心都涼了。真的,我當時第一念頭不是想,沒了墨陸,我終于可以跟厲戎在一起了,真不是這個。多奇怪,我當時渾身發抖,就想着完了完了,我和他之間橫亘着墨陸這樣一條人命,怎麽辦?我承諾了要等墨陸,怎麽辦……”
大虎垂眉斂目的,一手拎着食物,另一手就插在褲袋裏,一動不動的傾聽。
“其實我知道,一開始厲戎對我,就不是沒有感覺……我們這種人,你說自作多情也好,說過于敏感也沒錯,總能迅速感受到那個人是不是對自己也有意思……這麽多年,厲戎提出那個要求,我不是矯情,我是真不敢……總覺得踏出那一步,就完了,我就會萬劫不複……我抓不住他,我從來沒那個信心能一直留住他,那就不如從來不要開始……我那麽笨又那麽懦弱普通,萬一真的栽進去,等到厲戎膩了,我估計不死也得脫層皮。我害怕,我想活着。多難都想活着……我突然有點理解俏兒那種偏執的想法了……可是厲戎不肯,你瞧他就是這麽霸道,仗着他看出來的那點喜歡,非要我把心扒給他,呵……”
詹智堯揉了揉通紅的眼睛,聲音哽咽:“這回他要是不死,他要就拿去好了,哪怕有一天他煩了……煩了就煩了,反正我也夠本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斜斜的灑在兩個人身上。
大虎看着詹智堯。
這個快被情緒壓垮的老實男人,臉上蒼白的皮膚被強烈的光線照的幾近透明。生活的困苦讓他默默的承擔,任勞任怨,逆來順受成了習慣。想要又不敢争取,放棄又不甘心,患得患失,自我折磨,那麽的……可氣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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