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塗俏失蹤了。
方山那邊,大虎也安排了人過去盯着。即使塗俏去找塗夫人的可能性不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厲戎是真沒當回事兒。在他眼裏,塗俏就是個有點小心機的玩意兒,玩意兒哪能上的了大臺面?不過早一天晚一天找到人處理了,也就幹淨了。
說起塗俏從監視他的人眼皮子底下溜走,也是個本事。
剛出事時候,厲戎對他的安撫不是沒作用,塗俏乖順的搬去香江路,又驚恐又傷心,每天眼線傳回來的信息就是——小家夥經常在陽臺往下看,一副眼巴巴的等着厲戎光顧的傻樣。
只是塗俏從來不是個傻的。
那兩個眼生的兄弟固然降低了被發現的風險,可是也由此帶出了一個新的弊端——他們完全不了解塗俏,無從判斷他的行為舉止是否有其他的含義。
單從表面看,清純的少年簡直不能更單蠢,什麽都寫在臉上不說,還是一副弱不禁風小雞子的模樣。這樣的傻瓜任務沒兩天,順利麻痹了兩個五大三粗警覺的漢子,行動上也不再那麽謹慎。
誇張的是,他們什麽時候被發現,進而塗俏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潛逃消失的,兩個小弟完全給不出準确的時間答複。
公寓物業的監控被調出來看,塗俏根本就沒出門。
大虎摸着下巴想了想,又從物業分別調出樓上和樓下走廊的監控。
果然在他接到厲戎任務去公寓的前一天深夜,塗俏樓下那戶人家出來一個戴着HelloKitty粉色眼鏡化着濃妝穿着短裙的……少女,披着一頭栗色大波浪長發擋住半邊臉,身材窈窕瘦高。
順藤摸瓜。
首先,塗俏從搬到香江路,陸陸續續有網購快遞。一開始,兩個暗哨還過問一下,後來發現都是零七八碎的吃的喝的游戲光盤什麽的,就放松了警惕沒再過問。
其次,塗俏樓下那戶一直是空宅,通過物業聯系到房主,得到肯定答複,這處絕對沒有借給任何人住過。
最後,塗俏房間陽臺欄杆上,有一處手掌寬的擦痕,灰塵明顯少于周邊,地面還有一些碎布纖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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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虎把人撒出去找了三天,神情越來越凝重了。
第四天的時候,厲戎回家晚,開了家門一間間找過去,詹智堯不見了。
……………………………………………………
厲戎做了個噩夢,直接擊穿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懼。
那個圖有一股倔勁兒卻只能靠拳頭保護自己的男孩回來了。他什麽都做不了,勢單力孤,左右不了權勢,掌控不了風雲,甚至連自己喜歡的那個人都保護不了。
他夢到詹智堯死了。
別墅客廳的地毯上,那個單薄瘦削的身體側着蜷縮成嬰兒的樣子,胸口靠近心髒的地方破了個大洞,随着脈搏跳動的節奏,鮮血汩汩流淌出來,浸濕了地面,蔓延過了自己的腳趾,臉色蒼白的像是冰雪,慢慢透明,直至最後消失在空氣裏,什麽都沒剩下。
連捧血肉骨灰,給他憑吊的東西都沒留下。
沒了。
厲戎直挺挺的從床上翻身坐起,大口急喘着,汗濕枕席。
是啊,他命那麽硬,身邊一個個親近的都走了,他怎麽就不信邪?還非要把詹智堯綁在身邊?
這回他連最後一個也守不住了,怎麽辦?
枕邊的手機響起來,就像是心有靈犀,知道他被噩夢驚醒一樣,掐着點。
沉默了好幾天的塗俏打來的電話。男孩聲音幽幽傳來,在這寂靜的夜裏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可是偏偏又跟往日一般毫無二致,低眉斂目,帶着慣常的溫順謙卑。
“戎爺,俏兒想你了。”
“塗俏,”厲戎努力壓下因為恐懼而狂跳的心:“你想做什麽?”
“錯了,戎爺。”俏兒有點委屈的聲音:“你都答應,讓俏兒跟着姓厲了。應該是厲俏才對。”
厲戎揉揉眉心,單刀直入:“你抓詹智堯什麽意思?”
俏兒幽幽的:“戎爺那麽多問題,俏兒又特別想念你,不如,我們見面談吧。”
“好,地點你說。”厲戎磕絆都沒打,爽快應允:“你先讓我聽聽詹智堯聲音。”
俏兒笑了,是少年清脆的聲音:“戎爺你怕我殺了他嗎?像對瞿助理那樣?從左胸第三根肋骨和第四根肋骨之間插進去,一了百了。”
男人額頭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拳頭死緊,仍然努力控制着聲音:“你威脅我?”
“我威脅戎爺做什麽?”俏兒嘆口氣:“哥哥一直以為他比我更愛戎爺,可是他不知道,為了戎爺我已瘋魔。你來吧,一個人,我們的問題我們自己面對面解決,你也別帶武器了,我這兒有刀,水果刀,開了刃有血槽的,管用。”
“讓你的人質發揮作用,塗俏。”厲戎沉着聲寒着臉:“你是聰明人。”
塗俏笑了笑,手機裏傳來一些雜音,然後是詹智堯溫和不見驚恐的嗓音:“厲戎,是我。”
厲戎剛剛那些鎮定和淡然統統飛了,捏着電話的手一個勁的抖,心慌的不成樣子:“詹……智堯,你沒事吧……”
“我沒事。”詹智堯嘆口氣:“俏兒對我挺好,我們有時候會聊天。”
厲戎又心酸又狼狽:“你個白癡,給老子等着!”頓了頓又咬了牙,聲音都沉了八度:“詹智堯你答應過的,不會離開我。你的命是我的,記住了?”
……………………………………………………
塗俏果然住在白玉蘭廣場那片的城中村。
很偏僻破爛的一處小院子。黝黑的夜裏,像是一處沒有生機的荒宅。
看到圍牆上大紅的“拆”字時,厲戎有一剎那的愣怔——
想起自己接過瞿扈遞過來的文件,看到那個紮眼紮心的名字:詹智堯。
想起自己站在門外,聲音平靜其實手心捏了一把的汗:詹智堯開門,我們談判。能做主的人來了。
想起自己逼着男人縮在角落裏,那張憔悴驚恐的臉。比起口出惡言,他其實更想吻上去……
偏執是種病,難愈頑疾,越偏執越偏執。
厲戎有。塗俏也有。
房子裏面悶熱,只有一個電風扇呼呼啦啦的吹着,卷起的風都是溫溫的,吹在身上不覺得涼爽,反倒讓人更加煩悶。
厲戎進了門,別的都沒注意,只一眼,目光就牢牢黏在那個男人身上。
詹智堯看過去應該沒受什麽罪。樣子有點憔悴,眼下有淺淡的黑眼圈,頭發還算齊整,失了發蠟的支撐,軟綿綿的搭在額上,少了些英氣多了點孩子氣。
三十二歲的老男人了,又天真又傻……
厲戎無聲嘆口氣,看向詹智堯身後的塗俏:“我來了,一個人。你把刀先收起來,不是要談話嗎?行,坐下來好好談。”
少年看過去要比詹智堯狼狽多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失去了那種養尊處優的生活,這些日子的提心吊膽和輾轉反側讓他原本潤潔如玉的小臉都蒙上了一層塵灰。那層塵灰不是表面上的,是沁染到骨子裏的,珍珠蒙塵。
“戎爺。”俏兒低低柔柔的叫,手上的匕首一動不動,就擱在詹智堯脖子上頸動脈那裏:“你放心,我跟詹先生挺談得來,你不逼我,我不會傷害他。你知道我是個廢物,真收起刀子,戎爺一根手指頭就能弄死我。”
厲戎沒再揪着這問題不放,看着詹智堯就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做事就不能用點腦子嗎?就知道心軟,還是個孩子呢,你看是嗎?”
詹智堯難堪的不行,結結巴巴的:“我怎麽知道,你跟我說,說俏兒跟媽媽走了……我,我接到電話,說告別,怕你,怕你生氣,所以沒說……誰知道……”
塗俏幽幽的笑,垂下眼睫看着手裏的匕首:“我一直以為,戎爺身邊,我最大的威脅是哥哥,誰知道竟然是詹先生……當初戎爺明明講了,走了就不回來……”
“詹智堯是我逼着他留下的,塗俏你把他放了,咱倆的恩怨咱倆解決。”厲戎左右看了看,拖了把破椅子坐下,坦蕩的毫無遮掩:“你想怎麽樣?過往一筆勾銷,回來幫我可以嗎?你想要瞿扈的位置,可以,沒問題。我厲戎不是好人,但是說話算話。”
塗俏笑。少年清秀的面容在昏暗的燈光下,看着有點瘆人:“戎爺果然看的清楚。是啊,就是你說的那樣。我讨厭哥哥跟我搶戎爺,所以我把他殺了。我也不喜歡你那麽無條件的信任瞿助理那個廢物,他明明什麽都不會,什麽都做不好。只要我一個人,可以頂替他們兩個,甚至做得更好。戎爺你為什麽不要我?”
少年停了停,像是自言自語的接着說:“是啊,戎爺有了詹先生,當然不要我了。那天看到你們一起吃飯看電影,我就知道,戎爺身邊不會再有我的位置了,我可真傻……”
詹智堯梗着脖子不太敢動,可是他那老好人的脾氣作祟,加上原來當老師時那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忍不住就想勸慰手執屠刀掌握他生死大權的少年:“俏兒,你還這麽年輕,未來有更廣闊更美好的前程,別鑽牛角尖啊……你也別說氣話了,厲戎都告訴我了……是俊兒殺了瞿助理,跟你又沒關系……你把刀放下,咱們三個好好說說,我保證厲戎不會動手好不好?沒什麽講不通的……”
“詹先生,”俏兒抿抿幹裂的嘴唇,語氣很平靜:“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哥哥和瞿助理,都是我殺的。他倆是動手了不假,可是塗俊那個廢物只照着肚子捅了一刀,根本沒傷到要害不說,自己還吓個半死,刀都握不住了。瞿助理就更沒用了,”少年笑容平靜而詭異:“推那一下就讓哥哥撞破了一點皮,昏迷了幾分鐘。我去抓他頭發補撞的時候,哥哥居然醒了,他還問我。”
俏兒居然面露恐懼,模拟着俊兒的表情和語氣,看的人毛骨悚然:“塗俏你他媽瘋了嗎?……你想……想幹什麽……”
“我告訴他,”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眼底閃着狂熱的光:“哥哥,我要殺了你,那樣就再也沒人跟我搶戎爺了。”
變态如厲戎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暫時避開目光不看俏兒。
“我識大體,我乖巧聽話,我發騷下賤。只要戎爺說,我怎麽樣都行。可是沒有用,你就是不喜歡我。”少年漂亮的眼睛裏浮起一層水光,又悲傷又迷人,帶着病态的癡迷:“我也讨厭這樣的我,怎麽就成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患者,我應該聽媽媽的,恨戎爺才對啊……可是我那麽喜歡你愛你,喜歡到我自己都怕,怕我哪天忍不住,就要跪下來求你的施舍……”
年少的愛戀那麽強烈又那麽無望,恨不能飛蛾撲火,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一個結果。
“俏兒,”厲戎有點難堪,抿了抿唇放緩聲音:“你看這樣好不好?過往的那些恩恩怨怨,從今天晚上開始再不提起。塗俊也好,瞿扈也好,死了就死了,那是他們的命,我不追究。塗家眼下就剩你這麽一個血脈了,你又聰明又年輕,詹老師說得對,你還有大好的未來。我們把你媽媽接出來,找人照顧,你去複習好好讀書,喜歡的話就全世界走走看看,開闊眼界。我把你們塗家的産業都還給你,你好好打理,一定做的比我更出色……”
少年不停的搖着頭,眼淚成串的滾落,晶瑩剔透,落地粉碎:“戎爺,你以為我今天說出來,還要什麽餘地嗎?我不想活了。我約你來,根本就沒那麽多目的,我就求一個結果。要麽,你陪我死,要麽,詹先生陪我死,也行。塗家不塗家的,我顧不上也不想顧。我今天死了,也是你的人,是厲俏不是塗俏……”
“俏兒你別犯傻啊,什麽死不死的。”詹智堯驚的臉都變白了,不敢回頭,只能笨嘴拙舌的哄人:“你這孩子怎麽那麽軸……你要是喜歡,就去争取啊,活着才有希望,死了還有什麽?什麽都沒了……”
“行,你要我死,我奉陪。厲戎作孽那麽多,死了也活該。”男人灑脫的笑,慢慢從椅子上站起身,挺拔俊朗的樣子半點不見畏懼,令人着迷:“你說吧,怎麽個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