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蹲在大門口蔭涼的地方,卷起到胸口的T恤濕着,露出麥色結實的後腰,汗珠接了串兒,滾滾的滑落,把褲腰也弄濕了。面前地上已經堆了七八個煙頭。
天熱,人心煩躁。
左等右等的,厲榮霍的站起身,彈掉手裏的煙頭狠狠碾滅,擰着眉罵了一句。
厲奶奶前幾天去菜場買菜,結果被一個無良的挑擔商家找了五十元假-錢。厲奶奶年紀大眼睛不好,邊上一個姑娘見義勇為,當場挺身而出斥責了那個商家,并堅持對方重新換了新的這才作罷。
厲奶奶感激的不行,不僅是五十塊錢的事兒,當時那個商家講話難聽,擺明了就是欺負老弱病殘。厲榮當時不在,如果沒有這個路見不平的姑娘,厲奶奶指不定氣個好歹。
是以厲奶奶在左鄰右居和菜場相熟商販的打聽下,知曉了姑娘上班的地方,非要做個錦旗送過來。
厲榮嫌丢人,寧可送了奶奶過來,自己蹲外面等,也不願意進去。
下午兩三點最熱的時候,近三十五六度的高溫,厲奶奶電梯上樓一去就是半個多小時,等的厲榮汗流浃背,越來越瀕臨暴走邊緣。
三步并作兩步上了三樓,厲榮一間間找過去。
這是家老牌教育培訓機構,招生對象主要面向小學生。長長的走廊兩側都是教室,幹淨明亮的落地玻璃幕牆,下半截近一米五的高度都是磨砂不可視的,貼了些色彩鮮豔的圖片卡通之類的,上面則是通透的玻璃,以供家長們可以直觀的看到裏面培訓的師資及孩子們的反饋畫面。
走到第三間的時候,厲榮住了腳。
七八個低年級的孩子專心的聽着講,臺上站着一位纖瘦白淨的年輕男子,戴着眼鏡,嘴角挂着令人放松的微笑,舉手投足,漂亮板書,循循善誘。
老師的表情很生動,帶着發自內心的歡樂,像是在做着極度喜愛的事情,不見半點敷衍疲沓。
厲榮看的有點愣怔。
詹智堯的這一面,是他全然陌生的,從來沒見過,更無從談起印象和感覺。
這個青年溫和謙恭,手裏拿着講義就是他的魔法書,粉筆就是他的魔法棒,揮舞之間,漫天星舞籠罩出獨屬于他一個人的空間和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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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更後的退了一步,隐身在牆角和幕牆光線交割的地方,定定的目光無意識的滑過青年周身,從上到下。
詹智堯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襯衫,亞麻色西褲。
那件襯衫看得出質地不是太好,滌綸的料子稀薄,透着一股廉價的氣息。
孩子們聽完講課,開始練習着寫作文。
作為指導老師,詹智堯步下三尺講臺,穿梭在孩子們中間,彎了腰一個個耐心的指導着。
走到靠窗一個男孩那裏時,窗外刺眼的陽光剛好照進來。這一剎那,過分明亮的光線将青年稀薄的襯衫打個通透,半側着的身子沐着光,着了白火。厲榮無比清晰的看到了青年胸口小小的突起。
轟的一聲,大腦裏爆開了油桶,燎天的火焰頂着,比樓下大門外的高溫更讓人難忍。
厲榮慌亂的垂下眼,雙手拉扯着放下卷到胸口的T恤,仍嫌不夠的往下拉了拉,恨不能拽到膝蓋上一般。
“小榮。”厲奶奶被攙扶着從最裏面一間教室出來,看見孫子就遠遠開了口,還跟身邊的姑娘介紹:“我大孫子,在十二中上學。”
厲奶奶耳朵不好,聲音就特別大。
這一聲喊出來,厲榮被吓了一跳不說,連着教室裏剛剛直起腰的詹智堯,也循着聲音望過來。
兩個人好巧不巧碰了個對視。
詹智堯瞳孔急縮,那種畏懼幾乎是刻在骨子裏的,下意識就被反應了出來。
厲榮咬了牙,握拳,面無表情的移開眼睛,大步向厲奶奶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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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成績出來了。
詹智堯帶的一班三班,語文成績平均分高出年級平均分近十分。墨陸發揮出色,六百六十五分的總成績,一百四十三分的語文成績,雄踞十二中榜眼的位置。成為各大高中争相搶奪的優質生源。
一時間,墨家電話不斷。祝賀的,招生的,當說客的,絡繹不絕。
這次考試,十二中的狀元據說已經板上釘釘出國留學了。剩下的榜眼就成了香饽饽,一方面,本校積極主動拿出各種獎勵手段,試圖留下墨陸繼續為校争光。
另一方面,別的學校也在積極聯系墨陸,甚至A市最為有名的幾所學校也抛出了橄榄枝,希望墨陸在高中自主擇校的時候可以選擇他們,畢竟更好的師資力量更好的學生資源,強強聯合更創輝煌。
這樣一個熱哄哄的時刻,墨陸極有主見的一句話把全家的熱情都澆滅了。
留在十二中繼續讀高中。
“小榮啊,你幫阿姨勸勸陸陸。”墨媽媽愁眉不展:“打小他就聽你的,你說話在他心裏有分量。你說這孩子,這次也不知道怎麽了,誰說都不聽。外國語學校一中八中随他挑,人家給的條件都不錯,這孩子就跟鬼迷了眼似的,死活不同意。你說要是十二中好,我也不勸他。問題是十二中的高中部确實師資弱了點。詹老師也勸他去一中,綜合各方面最合适,陸陸居然連詹老師的話都不聽……”
厲奶奶幫墨媽媽杯子裏添了點水:“現在孩子,沒一個省心的。”
厲榮點點頭,臉上不見什麽情緒,面癱差不多:“行,阿姨我知道了,回頭我約墨陸談談。”
當天晚上,吃過晚飯,厲榮在樓下喊了兩嗓子,墨陸就被墨媽媽搶了飯碗,直接推下了樓。
厲榮跟彭嘉借了摩托車,拍了拍後座:“上來,帶你去江邊兜風。”
墨陸手腳哆嗦着爬上車,一開始還拘謹的抓着後座的把手,沒兩分鐘就在飙升的車速裏,伸手緊緊抱住了厲榮勁瘦的腰。
強勁的熱風兜起衣服,吹得獵獵作響,連着長長了些的頭發,一起撕扯着,抛在身後。那種近乎于放開所有敞開的感覺,痛快的淋漓盡致。
到江邊跳下車的時候,雖然墨陸被飙車刺激的有點腳軟,可是滿臉的意猶未盡雀躍不已,遮都遮不住。
呵,小屁孩。厲榮在心裏罵了句,臉上淡淡的,長腿一支,灑脫的反身下了車。
墨陸嘴角還彎着,跑了兩步到江邊,沖着茫茫的夜色攏了聲音:“啊!……”
看着墨陸撒歡,厲榮也不擋着,由着他跑來跑去,連吼帶叫的抒發胸臆。
“發洩完了?”看着乖乖跑到面前的小孩,眼睛亮晶晶的,頭發還翹着。
厲榮伸手順了順,指指邊上的草地:“坐。”
江上有挖沙船,亮着燈,慢吞吞的行駛着,江北有影影綽綽的光,每一處燈光後面,都有一個故事,或喜或悲。
“榮哥,我想明白了。”小孩一本正經的,搶奪話語先機:“我也知道你今天叫我出來要說什麽。你放心,我做的決定不是心血來潮,是認真考慮過的。榮哥你說得對,我現在還太小,不能讓喜歡成為他的負擔。眼下我要好好學習,努力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這樣才能談感情,才有資格。”
厲榮給他逗樂了:“這才幾天不見,墨陸你這腦袋瓜境界升華的就完全不一樣了?”
“三十九天。”墨陸的聲音帶着一絲悶悶不樂:“榮哥你真不夠意思,我小你也不讓着我。居然真狠下心來不理我……”
厲榮伸手捏他臉蛋:“該,不讓你長長記性,你下次還敢跟你哥我尥蹶子。行,就墨陸你剛剛說的話題。我問你,你為什麽不肯去一中?”
墨陸擡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含了一絲懇求:“榮哥,你別問了,我就算在十二中,一樣能好好學習考出好成績的。”
“不行,你得給我個認真的理由。”
墨陸咬唇,手指摸摸鼻子又抓抓耳朵,一狠心一咬牙的:“行,我說!我讀十二中就是為了跟榮哥一塊兒上學放學。”
厲榮愣了一下,旋即笑的遏制不住,眼淚都下來了。指着墨陸的鼻子:“你個……小兔崽子……拿你哥窮開心?找死是不是?”
墨陸讪讪的:“說實話你又不信,非要給我扣個莫須有的罪名,好玩麽?”
江水嘩嘩的,一波波溫柔的打着岸邊的石頭,像是令人放松的纏綿小夜曲。
厲榮笑了好一會兒,眼睛都模糊了。這才勉力忍住,咳了幾聲找回威嚴:“別他媽拿我做說詞。墨陸我問你,就為了個男人,自己前程學業都不要了?這就是你考慮的結果?”
墨陸垂下眼睑低着頭:“榮哥你就是叫我出來吵架的?”
“我找你吵什麽架啊,犯得着麽。”厲榮伸手推了小孩腦袋一下,用力的:“說你幼稚你還不服氣。哥不跟你吵,也不讨論你那個真愛。單就說你上學的事兒。剛剛你自己說的,長大成人好好工作以後再談感情才是負責。咱不說那麽遠,起碼十八歲成人還是要的吧?眼下有更好的選擇你為什麽不要?大家體能一樣,你能穿上更好的跑鞋,為什麽還要光着腳傻跑?就算最後能跑贏,你知道要付出更多幾倍的辛苦嗎?再說了,你要是認真的喜歡,這樣三年都忍不了?”
小孩扯着衣角嘟着嘴:“他太好,我怕……他被別人搶走。”
“真他媽的。”厲榮扶額,強忍住不罵那個誰:“時間是最好的驗金石。這句話老子查書的,沒說錯吧?”
墨陸漂亮的眼睛含着笑,搖搖頭。
“要笑你就笑。”厲榮伸直一雙長腿,惬意的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夜空:“墨陸,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當知心大哥哥的潛質。媽蛋老子一身雞皮疙瘩都掉光了。一點不誇張的,為你操心的啊,我都長皺紋了我,你這孩子看着老實,真不讓人省心……”
墨陸有樣學樣,跟着他并排躺在草地上,拽了根草叼在嘴角:“榮哥,以後咱倆還像原來那樣行不?你……別說我惡心,我難受。”
厲榮聽着,心裏揪的慌:“我當時也是昏了頭,胡說八道,你就當我放了個屁。別當真。”
墨陸扭過頭,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榮哥,這些天你不理我,我都恨不能死了。每天都想着,那天幹嘛喝了酒胡說八道惹你生氣,其實你都是為我好。可是我那麽慫,看到你又不敢吱聲……”
“你這感情細膩的,啧啧,”厲榮笑他:“真跟小女人差不多了。不對,是比女人還女人。哈。”
“榮哥,你能……能不談女朋友嗎?咱倆做個約定,我高中畢業前絕對不再談感情的事兒,你也好好學習,等畢業以後再說。”
厲榮也扭過頭看着他,好半晌,單手撐着一躍而起:“行,不找女人。你去一中讀書。”
“榮哥你想我去一中?”墨陸跟着坐起身,擡頭仰望他。
厲榮毫不猶豫點點頭:“我答應你的,說到做到。你答應我去一中,好好讀書。”
墨陸伸手,讓厲榮拽他起來,嘴邊笑開淺淺的酒窩:“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