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厲榮跟詹智堯第二次見面,是在教師辦公室。
很尴尬的地方。
期中考試,歷任老師課上統統睡過去的厲同學毫不意外,扯了全班後腿。語數外理化,五科加起來,過百了。
于是,毫無懸念的,厲榮被翻着白眼差點腦溢血的班主任“請”到了辦公室。
針對這個十二中聞名的浪蕩子滾刀肉,班主任王老師很頭疼,從開學到現在,她試過幾次交鋒軟硬兼施,毫無意外悉數敗下陣來。
所以,他把人揪到辦公室,根本沒打算耐心開導或是哼哼教導或是破口大罵。純粹是因為下堂課是他的數學課,他不想在自己課堂上見着這人,以防血壓飙高因公殉職。
上課以後,教師辦公室就空無一人了。
厲榮站的很無聊,摸出手機撥給彭嘉打算吹吹牛逼緩解漫長時光,結果彭嘉不接電話。
厲榮還就犯了軸,接二連三的打,看那孫子什麽時候接。反正他現在多的就是時間。
打到第三次的時候,電話通了。
彭嘉呼哧帶喘,媽逼房子着火還是車毀人亡了?老子忙着呢!
厲榮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脈,幾乎跟彭嘉瞬間心靈相通。我操,你幹什麽呢?
幹人呢。彭嘉一聲重一聲輕,爽的直哼,沒臉沒皮。
厲榮鬼使神差的,吹牛逼,你自摸呢吧?
電話那邊傳來一聲悠長的尖叫,有氣無力的,又嬌又柔,媚的出水。
就着這聲叫,厲榮有點頭皮發麻。正在這個尴尬關口,辦公室門象征性的被敲了兩下,從外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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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萬狀的是,詹智堯的臉探進來,帶着點迷惑不解。
什麽聲音?嗯,杜老師在嗎?
厲榮一下子心虛的站直身體,順手挂了電話塞進褲袋,耳根難得有點發燙。
啊,詹老師……杜、杜老師不在,上課去了。
詹智堯轉着腦袋看了看,辦公室裏除了厲榮,一個人都沒有。
他推開門大一些,站直身體,揚了揚手裏的書,像是跟厲榮解釋。
跟杜老師借的書,過來還書。
厲榮幹巴巴哦了一聲,想想自己這會兒也沒什麽立場招待人。不是這間辦公室主人更像是嫌疑犯,索性閉上嘴巴不講話。
詹智堯除了一開始探頭探腦那個傻氣的智商不在線動作,後面倒是恢複了正常。
他把要還的書放到了杜老師桌子上,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好奇或是憐憫什麽的,挂着淡淡的笑,也不套近乎也不端老師架子。那我走了。
厲榮又哦了一聲。
詹智堯拍了下腦袋,極其自然的走到牆角,拿了個一次性紙杯,從飲水機裏接了一杯水,再平常不過的走過來,放到厲榮手邊。
沒開空調,喝點熱水。頓了頓又微笑,那笑容帶了一點羞澀一點狡黠。
喝完了記得扔杯子,下課前哦。
詹智堯走了。厲榮慢慢端過杯子喝了一口。
寡淡無味的白水,很暖,燙的手心都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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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陸最近很奇怪,厲榮簡直有點受不了他了。戲谑的說他青春叛逆期到了。
怎麽說呢?
好比某天,也忘了因為件什麽事兒,厲榮捏包子樣的揉揉墨陸頭發掐了掐臉蛋,結果人就炸了。
厲榮你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臉紅脖子粗的小公雞樣的,瞪着厲榮張牙舞爪,敏感的不行。
這在之前是絕無僅有的事情。
厲榮心裏咯噔一下子,臉上還是不動聲色的取笑他。
墨陸你是不是二度發育女孩特征了?大驚小怪個屁啊?老子就摸摸你臉蛋又不是摸你屁股。
小墨陸臉更紅了,悲憤的像被怎麽着了一樣,大眼睛水汪汪的。
厲榮你個流氓!
說完就跑,比兔子還快。
而且從那兒以後,他再跟厲榮說話或是一起回家,都畏手畏腳的,刻意保持着一定距離。那架勢,随時不妙随時撒丫子颠的樣子。
媽逼摸個頭發掐掐小臉就成流氓了,上哪兒說理去?!
厲榮心裏憋的這口老血啊,簡直想要不要錢的噴灑出來澤被四方。
一邊咬牙一邊無名火起。
姓詹的,拐帶小孩學壞是吧,看老子不打的你滿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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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的激化是在期末考試那段時間。
初三的學習氛圍緊張,适逢詹智堯來十二中帶班第一次大考,不說如臨大敵也差不多。
各區模拟考試卷,複習大綱,課文要點,查漏補缺。詹智堯想起什麽就噼裏啪啦打出來,再用辦公室裏複印機哐哐的印上幾十份,讓墨陸發下去。
墨陸原本成績就不錯,這小半年下來,因為跟詹智堯走得近,即使不是刻意吃小竈,終歸東一點西一點的,被點撥了不少,語文成績又提高了一個檔次。墨陸覺得長臉,更願意有事沒事跟詹智堯混一塊兒,甚至有時候下午放學,直接跟詹智堯回教師宿舍,買了火鍋底料什麽的涮羊肉吃,吃的暖暖和和的,再鬥志昂揚的去上晚自習。
一來二去的,厲榮心再大也覺得不是滋味了。尤其同班同學某次無意的打趣。
哎厲榮,你那個小跟班呢?好久沒見着了,原來不是老蹲咱班門口眼巴巴等你放學一塊兒回家的嗎?
厲榮嘴硬,老子沒空搭理小毛孩,讓他自己玩兒去。
出門的時候,一顆小石塊被洩憤的踢老遠——
操,還拿不拿自己當哥了?見色忘義的混賬小子!
厲榮被墨陸氣的肝疼,不想管他。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再怎麽說,墨陸也是他打小看着長大的,跟親弟弟也差不多,他不能看着墨陸被拐上彎路!
于是,一個周五晚上,學生下了晚自習一哄而散,巡視完一圈疲憊不堪的詹智堯就被厲榮堵在了樓梯口。
厲榮随随便便往那兒一站,敞着懷的黑色夾克裏面就穿了一件長袖T恤,嘴上叼着煙,沒點,眉眼陰陰的,就那麽随意的從下往上撩了一眼,就吓得詹智堯白了臉,肝兒顫。
快十點了,學校裏不管老師還是學生都走光了。厲榮大馬金刀的堵在門口,逆着光。越過他寬直的肩膀,看得到外面昏黃的路燈下,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細絨絨的,無聲無息,特別美。
“詹老師。”大男孩開了口,聲音有着變聲期男孩特有的低啞,還帶了點輕佻。
詹智堯不敢看他,只能盯着對方領口那個黃銅的摁扣:“時間不早了,厲同學還不回家休息嗎?明天……”
“明天周六,休息。”厲榮咧咧嘴接話:“我來找你,什麽事兒你心知肚明,講的太白沒意思。”
“啊?”詹智堯擡頭,眼中是不摻假的不解和茫然。只是才迎上厲榮的眼神,很快再度移開:“什麽事兒?我知道?”
厲榮說不出來心裏是種什麽感覺,怪怪的,想肆意破壞的沖動:“你是同性戀。”
詹智堯驚惶的表情盡收眼底。那一霎那,對方那種被抓現行又強作鎮定的樣子,極大的取悅了厲榮,讓他莫名的很暢快。
清瘦斯文的男人咬住下唇,雙手都不自然的握成了拳,偏偏說不出承認或是否定的話。
厲榮故意的,稍稍前傾了身體,惡意的笑:“我朋友說,你是下面那個。”
詹智堯像是受不住他的逼迫,向後退了兩步,站定:“跟你沒關系。”
“怎麽跟我沒關系?”厲榮站直身體,傲慢的抱着雙臂,仗着身高的優勢自上而下的斜睨着他:“你招惹誰不好,拖墨陸下水?啧啧,那麽點的孩子你怎麽下得去嘴?饑不擇食?”
詹智堯原本有點紅的臉刷的一下雪白,手指頭都哆嗦起來:“你,你不要胡說八道!”
厲榮長了十六年,沒做過這種形似潑婦罵街的惡毒事情,他更信奉拳頭底下講道理的原則:“你看看你這小胳膊小腿弱雞似的,老子都怕一拳頭直接把你打死了。”
詹智堯沉默了一會兒,慢慢擡頭,眼底有抹奇異的流光:“你……喜歡墨陸?”
厲榮挑眉,簡直氣笑了:“你怎麽當全天下男人都跟你一樣,惡不惡心?墨陸是我看着長大的,跟親弟弟沒啥區別。你愛他媽誰誰,墨陸不行。”
明明年長幾歲,還是老師的身份,可是氣場這東西,真不是按邏輯事理來的。一個十六歲的高一大孩子,把他壓的死死的。
兩人不說話,四周靜谧的仿佛洪荒末日。冷,呵出的白氣成霜,纖瘦男人的睫毛上都凝結出了細小的水珠。
腦子慢慢歸位,厲榮有點心軟。正想着說點什麽緩和下這種尴尬,詹智堯下一句就把他點爆了。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想着墨陸說過的同樣一句話,仿佛在這兩個人之間有着密不可分不為人知的共同秘密,厲榮眼神一狠,染了戾色。指節捏的咔咔作響。
下一秒,連他自己都沒意識過來,完全是應激反應一般,右手直接卡住了對方的脖頸粗暴的推着向後兩步撞到了牆上,又快又急:“老子不想知道。”
詹智堯也沒想到他突然就動了手,這一下被撞得不輕,直接悶哼出口。
偏偏這人鐵箍樣的大手帶着蠻勁兒,扯都扯不開:“你……咳咳……放……”
“說,你還惹不惹墨陸?”厲榮瞪着他惡聲惡氣。
二樓的樓梯轉角有燈光灑下來,昏黃的,并不那麽明亮。
詹智堯的睫毛急促的抖着,像是秋天瀕死的蝴蝶,徒勞的扇着翅膀。一雙細瘦蒼白的手抓在脖頸那只骨節分明有力的大手上,軟弱無力的扯着。那雙拍打抗争的手冰涼光滑,完全不像一個糙爺們兒的手。
厲榮有片刻的失神。
眼前的男人,因為呼吸艱難,剛剛白皙的跟玉石似的臉上瞬間憋紅,眼角染上星點的紅意,水汪汪的,好像下一秒就能流下淚來……
詹智堯覺得頭昏,手上掙不脫,本能的擡腳想要踹人自救。
厲榮反應慢了一拍,但是常年打架的野獸般的直覺還是起了作用,在詹智堯踢過來的右腿過膝的時候,雙腿一并,死死鎖住了偷襲的招式。
詹智堯也顧不得丢不丢人了,不管不顧的伸手推搡,捶他:“放手……咳……疼……”
看着詹智堯一張一合的嘴唇,原本偏淡的粉色此刻因為充血緋紅,上面覆着一層晶亮的水光,看過去潤潤的。厲榮眼角抽了抽,垂下眼睑。好死不死的,又瞄到自己雙腿間死死夾着對方的右腿……
厲榮一下子慌了,見鬼的瞪大眼睛,松手退後,就跟對方是什麽傳染病樣的,在T恤上胡亂的蹭蹭手,一個字沒說,掉頭就走。
那樣的速度,堪稱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