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蘇墨垣一步步走得極緩, 遠方的落沉宮也坍塌了半個宮殿。
目之所及之處, 夕陽的晚霞像是快要燃燒起來, 落沉宮所處位置在半空中,這些晚霞看上去就如同萦繞在四周那樣。
瑰麗的霞彩與周圍的斷瓦殘垣形成鮮明的對比。
而蘇墨垣懷裏的楚宴更是沉沉睡去,仿佛連呼吸也微不可聞, 看上去無比的虛弱。
他的臉上還有淤青, 是剛才摔倒在地面上的時候造成的。
沈青陽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楚宴越是這樣虛弱的緊閉着雙眼,他的心越是猶如揪起來那般疼。
當蘇墨垣終于抱着他進了裏面,楚宴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傅雲蕭才将目光落到了沈青陽身上。
“師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又是你?”
沈青陽臉色泛白, 并沒有答話。
傅雲蕭之前受他淩辱,和沈青陽是有仇的。
他朝前走了幾步:“不許走。”
沈青陽失魂落魄, 像是自虐般的并不解釋。
傅雲蕭低沉的聲音裏藏着憤怒:“別以為剛才幫了師尊,之前的事情我就會一筆勾銷!”
傅雲蕭抓起他衣領的動作太用力,沈青陽吐出一口鮮血來:“我本就不想一筆勾銷。”
“什麽意思?”
“你要打要殺,随你。”
傅雲蕭震驚的看向了他, 一時之間竟忘記松開他的衣領。
“沈青陽,還記得你在迷霧林的時候嗎?當時我是築基期, 而你是金丹期巅峰;如今我們的立場完全換了過來, 我是化神期, 而你的修為已經倒退到了築基期。”
“一報還一報, 理應的。”
他這副什麽都認的樣子, 反而讓傅雲蕭覺得火大。
他一回來,就看見師尊半死不活、修為盡廢,又是這樣……他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做不了。
傅雲蕭內心充滿了痛苦,紅着眼說:“為什麽你們全都弄得像師尊不久之後就要死了的樣子?他不是好生生的活着嗎?”
沈青陽終于忍不住喊了一聲:“我也想讓他活着!”
傅雲蕭微怔。
沈青陽和之前變化得太大,他之前完全不顧師尊死活的,現在竟然會為了他如此痛苦。
傅雲蕭隐約察覺到了事實,腦子轟的一聲,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師尊……”
沈青陽抓住了他:“別進去,現在的蘇墨垣只認得清寒,你進去他會動手的。”
傅雲蕭痛苦的捏緊了手,眼底的悲傷快要溢出來。
沈青陽失魂落魄的朝那邊望去:“你是化神期,唯一能報答他的,就是替他護住這個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朝他伸出手的魔宮。”
經此一戰,相信正派的人,不敢再輕易進犯。
—
當楚宴聽到提示音的時候,才剛小憩了一會兒。
[沈青陽悔恨值99.]
他實在太累,感覺這具身體在一點點崩壞,像是個裝不住沙子的漏鬥。
楚宴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便是蘇墨垣空洞的紅眸。
他将手放在蘇墨垣的臉上:“師尊?”
然而蘇墨垣完全沒有回話,只是這樣守在他身邊。
楚宴心裏被深深刺痛,想要用靈氣探一探蘇墨垣的丹田如何了,卻想起自己根本無法使用靈氣。
剛才明明對自己的話有反應的,縱然只是說了一個‘嗯’字。
楚宴盡量的想同他對話:“我睡得太久了,你這一個月是怎麽過的?”
蘇墨垣是有反應的,只是緊緊的抱住了他而已。
楚宴心裏發酸:“你是不想讓我離開?”
有溫熱的眼淚滴到他的後頸的肌膚上,楚宴才發現是蘇墨垣的眼淚。
他這樣無聲無息的落淚,更讓楚宴覺得心疼。
就在此時,還是郁寧幾人進來打破了兩人之間快要凝滞的悲傷。
郁寧方才站得比沈青陽和傅雲蕭遠,只看見了大概。
魔宮傷亡和今後如何做,還需要禀告蘇墨垣。
當他走進一步的時候,卻感受到了來自于蘇墨垣冰冷得快要刺傷人的威壓。
楚宴急忙說了句:“別靠近!會有危險!”
郁寧站在了原地,并沒有再進一步。
“今日正派聯盟,已經被我們全部擊退,魔宮今後……需要同正派為敵嗎?”
原來他是來禀告這個的,這事的确刻不容緩。
楚宴沉默了下去:“不,今後魔宮由雲蕭坐鎮。”
郁寧很是驚訝:“傅雲蕭?”
楚宴嗯了一聲:“雲蕭如今是化神期修為,他會保護好魔宮的。”
“可魔尊……”郁寧話說到一半,想到現在的蘇墨垣簡直是無差別攻擊,只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楚宴。
他只得沉默了下去,今日魔宮的傷亡也算不少,若以後都要和正派為敵,只怕會元氣大傷。
楚宴的決定,恐怕目前來說對魔宮最好不過了。
“屬下明白了。”
傅雲蕭一直站在一旁,沉聲說:“師尊,我怕自己擔不起這重任。”
楚宴看向他:“你擔得起,你是我的徒弟,就憑這一點就擔得起。”
傅雲蕭心頭酸澀:“可我今天沒能保護師尊,還讓師尊護着我……差點讓衛顯宏……”
“說什麽傻話。”楚宴勾起一個淺笑,“師父保護徒弟,不是理所當然嗎?”
傅雲蕭怔在原地,這一句話幾乎要燙到他的心裏面去。
他的外面還照着一片霞光,逆着光讓楚宴看不見他的表情。
“魔宮是師尊重要的東西嗎?”
“這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地。”
傅雲蕭抿着唇:“我知曉了。”
然後,傅雲蕭微微撩起衣擺,朝楚宴跪了下去。
傅雲蕭的背脊挺得筆直,朝楚宴伏跪下去:“多謝師尊教導、保護之恩。”
他磕不知道多少個,一下下的還能聽見他和地板接觸的聲響。
楚宴心緒複雜,卻沒有阻止傅雲蕭。
夕陽終究落下去,外面的光線晦暗不清。傅雲蕭站起身,和郁寧一同離去,既然魔宮是師尊看重的東西,那他拼盡全力也要護住魔宮。
他走得潇灑,仿佛要朝着一條荊棘之路前去。
楚宴轉而看見了剛才的傅雲蕭跪着的地方,那個地方有血跡和眼淚,混雜在一起,逐漸有些分不清。
心中縱有酸澀,楚宴卻揚起了笑容。
他真心将傅雲蕭看做徒兒,如今徒兒出師,如何不高興?
屋內終于只剩下沈青陽、楚宴和蘇墨垣三人。
沈青陽看向了他:“我會去找夏軒。”
“……報仇麽?”
“不。”沈青陽眼神微閃,“我會把他帶到你面前。”
外面星空璀璨,沈青陽早已不是金丹期,受不住萬年寒冰的冰冷,走到了外面坐下。
他和裏面的楚宴僅一牆之隔,夜風吹在他的臉上,帶起幾分冰冷。
“夏軒是金丹期巅峰修為,你怎麽帶他來我面前?”
沈青陽笑了笑:“別擔心,我自有辦法。”
楚宴沉默了下去,并沒有說話。
寒夜凄冷,沈青陽的話從牆那邊一點點的傳來——
“清寒,你可有消氣?”
“清寒,你還恨我嗎?”
“清寒……”
楚宴早就想清楚了,他沒資格為原主原諒什麽,因為他傷害的對象注定不是他。
縱然通過時光鏡,讓過去改變了一些,在他心頭種了一束光。但倘若他沒來這裏,沈青陽未來會成為第三個化神期,登到頂峰,成為雲仙宗宗主。
外面的沈青陽慘笑了一聲:“哥哥,我很高興幼時你救了我。”
“……高興?”
“嗯,因為若不是你救下我,我可能還是會是以前的模樣。”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從不會為自己所做之事感到後悔。
“……我走了。”
他給他的痛,他也想珍藏。
沈青陽彎下腰,将岚湘佩放在了門口。
最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仿佛是決絕。
[沈青陽悔恨值100.]
[宿主還剩三天時間脫離此世界。]
楚宴臉色沉了下去:[我知道了。]
周圍萦繞着螢火蟲,幽幽的發起了光,此刻的寧靜,只是暫時。
楚宴看向了蘇墨垣,他如今這個樣子,讓楚宴害怕離開:“蘇墨垣。”
這是他第一次叫出蘇墨垣的名字,任務完成後,系統對人設的把控就沒有那麽嚴格。
“我好像,從未真的說過喜歡你?”
蘇墨垣終于有了反應,看向了楚宴的臉。
楚宴吻向了他的唇角:“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這些話,刺在蘇墨垣心裏。
若是往常他聽到這些話,或許會欣喜萬分,可如今痛苦之中又夾雜着甜蜜。
不會再有人給他這樣的感受了,如此牽動他心神的人,只有楚宴一個。
“清寒。”
蘇墨垣發出了聲,終于恢複了正常。
“別再為我去尋那些靈物了,沒有用的,終究會……”
“不行!”
“這幾天……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別離開我。”
蘇墨垣身體緊繃,呼吸都顫抖了起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去尋找靈物的途中發生了什麽意外,就連他死的時候,都不能陪伴在他的身邊。
楚宴那句話,戳中了蘇墨垣最痛的地方。
蘇墨垣終于妥協:“我陪着你,哪兒也不去。”
楚宴淺笑,臉色依舊蒼白。
蘇墨垣伸出手,将靈氣覆蓋在他臉上的傷口處:“很疼嗎?”
“你問我的時候很疼。有人心疼的時候,也很疼。”
當靈氣撤去,楚宴臉上的傷全都恢複如初。蘇墨垣沙啞着聲音:“以後別一個人強撐。”
“嗯。”楚宴依舊在笑,只是沉重得撐不起眼皮,“我累了。”
“睡吧。”
他對世界都充滿着戾氣,唯獨将柔軟留給了懷裏的人。
沒有一個人不害怕失去,就算他修到了化神期,也同樣如此。
蘇墨垣望向楚宴,他已經陷入了沉睡之中,仿佛死去那樣沉。
黑夜之中,只剩下他擁着懷裏的人。
“你說得對,我只是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