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塞翁失馬
僅憑着區區幾句口訣的時間, 和試射幾輪的練習, 讓這些還是業餘水平的學子們一下子成為馬背英雄、騎射将軍, 自然是不切實際的, 這項考核的重點本就不是落在這些人對于騎射技藝原有的把握,而是他們學習新技能的速度上——換句話理解, 就是對新事物的接受程度。
或許還有一部分在于考核學子們對于靈力操控的程度。
對于大部分的修士而言,功法、口訣、武技都是永遠學無止盡的東西, 随着接觸到的層面的提升, 獲得的學習機會和學習到的內容也會愈加艱深, 僅憑着原有的知識儲備和能力,是遠遠不夠的。
就如在學院裏學到的不過是皮毛, 等到進入宗派以後, 學習到的其他更為高深的功法,乃至是重新修煉另一種體系的道,那麽對于修士們的學習能力, 實在是極大的考驗。
用鐘離晴的想法來概括,那就是篩選學霸和學渣的考核罷了。
而對于她這種臂力不過關, 平衡力有待提高的白面書生——她目前對自己的定位——恐怕要費心得更多。
立射成績還算過得去的學子, 騎射也不得不被拉下分數, 那冰火踏雲駒再怎麽溫順,到底也是煉氣期的妖獸,并不會畏懼這群煉氣期修士身上的威壓,該走神的還是走神,該尥蹶子的照樣尥蹶子, 所幸看管的雜役們處理及時,又有那金丹修士的威壓震懾,倒是沒有出什麽亂子。
最後圓滿過關的,也不過是寥寥十數人罷了。
當尤楚鶴将弓箭遞給她時,鐘離晴明顯感覺到這厮的眼神透着一股深意,而且交接之時,那手指還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手背……鐘離晴不适地蹙了蹙眉,強忍着那股瞬間蔓延開來的惡心感,沒有立即條件反射地揮開對方的觸碰。
漠然地看着尤楚鶴把弓箭交給她以後,又反身摸了摸那匹打着響鼻,煩躁地扒拉着土地的騎獸,好似個熱心的學長一般念叨着剛才那雜役已經強調過許多遍的注意事項,鐘離晴乖巧地聽着,不見一點不耐。
等他啰嗦完多餘的囑咐以後才道了聲謝,若無其事地越過他,一手接過雜役遞來的缰繩,一撐獸背,輕輕巧巧地躍上那騎獸的身後。
只是還沒等她坐穩,那騎獸便不安地刨了刨蹄子,甚至在原地轉起了圈,躍躍欲試地想要将這個膽敢冒犯它的人類颠下來——若不是雜役用力拽着缰繩,鐘離晴也早有警惕,躬身低俯牢牢抓着鞍柄,将重心都落在上半身,馬镫也夾得牢牢地,并不給這騎獸放肆的機會,怕是已經被甩了下來。
“籲——”那雜役被唬了一跳,忙不疊扯着缰繩,又是安撫又是呵斥,擡頭小心地看了一眼穩着身體,臉色略顯蒼白的小公子,見她除了受到一點驚吓以外,無甚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要知道,他這差事雖說是伺候這些騎獸祖宗,可若是這些參考的生員因為這騎獸出了什麽差錯,上頭的固然不會同這些妖獸牲畜計較,但是他這小小的雜役卻吃不了兜着走,少不得挨上一頓排頭——這還是輕的,若是正趕上管事的心情不好,動辄發賣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是以這雜役又再三安撫了這匹自從鐘離晴騎上以後就略顯焦躁不安的冰火踏雲駒,又是喂食又是順毛,見它逐漸安分下來才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沖着面無表情的鐘離晴解釋道:“許是方才那位公子使的力氣大了些将這小家夥弄疼了,這才鬧起了脾氣,往日裏還是乖順的,您不必擔心,只管禦駛便是,若是再使性子,就賞它些餌食。”
一邊說着,一邊遞過來兩顆晶潤如玉珠的餌食,用手絹包了教鐘離晴帶在身邊——那騎獸在聞到餌食的氣味後果然聳了聳鼻子,又抖了抖耳朵,便真就乖覺地任由鐘離晴騎在背上,不再掙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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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了拍它其中一只腦袋,鐘離晴沖着那好心的雜役颔首致謝,而後一手持弓,一手控繩,駕着它掉頭向着隊列而去,背脊挺得筆直,随着騎獸的颠簸而規律地晃動着身體,遠遠看去,竟有幾分潇灑利落之感。
反正立射也只是教那些學子熟悉手感,并不記錄成績,她也就懶得浪費時間,直接便從騎射開始吧——左右都不會更好,也不會更壞罷了。
就在她唇角輕勾,以為自己逐漸掌握了騎獸的習性,而那雜役也一臉欣慰地望着她單薄的背影時,渾然不覺有一道陰鸷的視線沉沉地掃過,而視線的主人在諸人似無所覺的時候,緩緩勾起了一個得逞的笑來。
操控着那匹騎獸與第二輪參與計分考核的生員排成一列,鐘離晴松了缰繩,依次撫了撫那騎獸的兩只腦袋,而後左手平舉着那把幾乎有她一人多高的長弓,右手反手從箭壺裏抽出一支羽箭,搭弦、張弓、定神、瞄準——只聽那壯年修士一聲令下,鐘離晴的手指一松,只一個呼吸過後,便聽接二連三的咚聲作響,同時引弓松弦的生員不約而同去看對面遙遙數百步外的靶子——有人笑逐顏開,有人唉聲嘆氣。
鐘離晴眯了眯眼睛,掃了一圈周圍人的成績,又看向對面自己的靶子,那支顫顫巍巍地紮在最外圈的靶子上的羽箭仿佛下一刻就會不着力地落下來似的,凄涼地嘲笑着對面射手的力道和準頭。
——至少沒有脫靶。
鐘離晴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視線掠過斜側方聚集着的女弟子處那個美貌力壓群芳的少女。
正無趣地打了個呵欠的嬴惜,見她看過來,立馬捂住嘴轉過臉掩蓋了那一刻的憊懶,而後再次緩緩轉過臉來,朝她露出一個略帶羞澀的卻恰到好處展現嬌美清姿的笑容來。
後者視若無睹地移開眼,顯然更在意她的考核成績,當看見嬴惜射出去的那支箭正精準十足地紮在了數百步開外的紅心之中,力道之大甚至将整支箭身都沒入了靶心,只剩下一點尾羽露在靶面上昭示着射中了紅心的事實。
這準度、這力道,當之無愧一句稱贊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将這口氣幽幽呼出,鐘離晴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在心裏默念了數回諸如“種族天賦”、“蠻力取勝”等等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語,這才沒有失态地摔下弓箭,而是繼續投入到第二箭的考核之中。
與第一輪的定點騎射不同,第二箭則是要求禦駛着騎獸,在高速移動中放箭,瞄準的還是特定的靶子,這難度可就不是一般的疊加,而是幾何倍的遞增了。
鐘離晴趁着那壯年修士還在口述騎射的要訣和規矩之時,悄悄摸出那雜役給她的手絹,将兩顆餌食分別喂進了身下那匹冰火踏雲駒的兩張嘴中,感覺這騎獸又比方才乖巧了幾分,心裏這才定了定。
等那修士再次發令,與身邊諸生員同時一抖缰繩,一夾雙腿,禦駛着那匹騎獸小跑着沖了出去,不消甩鞭子,那騎獸得了指令又聽着耳邊同類的呼喝與蹄聲,自然越發賣力地狂奔起來。
漸漸地,速度越來越快,甚至能隐約看見從騎獸的四蹄下逸散出來如霧如霭的薄薄雲氣,就好像騰雲駕霧一般——這也是冰火踏雲駒得名的由來。
這妖獸始終只是煉氣期的低階種類,并不能真正飛天遁地、騰雲駕霧,不過是在速度逐漸加快之時,能夠離地憑空躍起三五丈的高度,猶如一飛沖天之勢。
不過為了保護背上還要一心操控弓箭完成騎射的騎士們,這些冰火踏雲駒都用靈氣縛住了尾巴,松松地牽扯着,既是為了控制這些畜生不敢肆意行兇傷人,也是為了不讓這些騎獸太過跳脫,不管不顧地騰空起躍,将背上的騎士們颠簸下來——若是磕了碰了也就罷了,被那或是興奮或是慌亂的妖獸踩踏踢傷可怎生是好?
這妖獸可不似尋常的馬駒,四蹄生爪,尖利鋒銳,一爪子下去,別說将那些修士們穿腸破肚,就是撕成碎片、踏成肉泥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照理說,這靈力乃是金丹期修士所施,就算對付築基期的妖獸也是綽綽有餘,不怕它們造反的,更何況只是區區一群煉氣期的騎獸?
又有誰能想到,會有人偷偷摸摸地将一只騎獸尾巴上的靈力鎖鏈切得只剩一絲?
不巧的是,這只騎獸,正是鐘離晴騎的那只。
所以,當她正在張弓搭弦,費盡心思要瞄準遠處的靶心,卻隐約覺得自己越來越遠離地面,甚至已經越過其他生員們,比他們高出一個身位時,已經來不及了。
而等她孤注一擲地瞄準目标射出了那一箭再準備禦駛着騎獸放慢速度逐漸回落平地上時,她騎着的那頭興奮的騎獸已經縱身一躍,騰空了五丈還要高。
沒有任何保護措施,更沒有任何反應時間的鐘離晴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地從騎獸背上被甩了下來,而後直直地墜入下方的騎獸堆裏。
迎接她的,是那些受了驚的騎獸們條件反射地揮舞過來的爪子和尾鞭。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那尖利的爪子撕扯劃拉,被那鋼鐵般的尾鞭抽打甩擊,鐘離晴只覺得那一刻仿佛靈魂出竅一樣,空氣一下子凝滞,所有事物都靜止,而那閃爍着寒光的利爪最尖銳處僅僅離她的眼眸咫尺之遙——或許只有一根頭發絲兒那麽近的距離。
她幾乎可以預見到自己的腦袋從眼睛開始被戳爆,像是劃豆腐一樣,輕而易舉地被分成了兩半,僞裝成清秀普通的面容分崩離析,鮮血淋漓,腦漿迸射。
那一爪子下去,不僅洞穿了腦袋,去勢不絕,就這樣将她的身體也斜斜地剖成兩半,血肉漫天飄灑,引得其他生員驚聲尖叫,而那些騎獸也受到鮮血的刺激,發了狂的蹦跳,嘶叫。
如果她不能改變這一切,那麽她必死無疑。
是的,她會死!
從沒有一刻如此清晰地認知到這個殘酷的事實。
——她、會、死。
如果她死了,談何複仇?
人死如燈滅,諸事皆成灰。
恍惚間,她好像見到了阿娘親手替她纏滿了花藤的秋千,見到了鐘離洵費心費力替她雕刻的木偶竹簽——畫面一轉,卻是巨響過後那一片血紅的衣角,和一個哭得聲嘶力竭的男子的背影。
阿娘、阿娘……
如果她死了,還有誰能記得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還有誰能讨回那筆刻骨銘心的血債?
不,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全身的血液好像在那一念之間沸騰起來,鐘離晴覺得周身三萬六千個穴鞘都像是被刺入了一根長針似地劇痛,經脈在頃刻間寸寸斷裂,卻又在下一個瞬間複生修正,完好如初,只有那宛如錯覺一般掠過,卻教人生不如死的痛楚。
她不知道這是怎樣一種狀态,就好像正被賦予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一面是難以忍受的劇痛,一面卻又是四肢百骸間流轉着豐沛靈力的通泰。
她甚至生出一個狂妄的念想:她能躲開這些騎獸的襲擊,并且,毫發無傷。
此念一出,她不由笑自己天真,卻又無法克制地這麽認為——她能夠躲開!
能的。
她能的。
只要一個念頭。
只要……
從恍然中醒過神來,鐘離晴狠狠地一眨眼,也就是這一個眨眼的功夫,她終于決出不對勁來。
那個她本以為最終會落在她的腦袋上,将她撕成兩半的利爪,正狠狠地、穩穩地落在地上,塵土四濺、草屑紛飛,将堅實的土地拍出了一個深坑。
而她,卻全須全尾地落在半步之外的地上,視線所及,鼻端的吐息,離那爪尖,依舊只有一根頭發絲兒的距離。
心跳在一瞬間驟停,卻又在一瞬間回籠,砰砰作響,擂鼓震天。
——她沒死。
心中狂喜,鐘離晴卻顧不得形象,一個翻滾遠離那近得教人心驚膽戰的利爪,而後慢悠悠地爬了起來。
盡快灰頭土臉,盡管狼狽不堪,但實際上——安然無恙。
……她真的還活着。
鐘離晴深吸一口氣,将那盤踞在心口的震驚、害怕和憂懼如數壓下,朝着急匆匆趕來的諸人露出一個劫後餘生般虛弱卻又清雅溫煦的笑。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作者有話要說: 玩家鐘離晴被騎獸分屍,玩家卒,GAME OVER。
全劇終。
……
好吧開玩笑的哈哈哈哈。
寫了這麽多,其實一句話就可以概括——就像打開基因鎖那樣的酸爽(被揍
寫這段的時候,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數碼寶貝裏面的進化BGM,哎,暴露年齡了,手動再見
沒錯,我給我們晴寶寶的金手指之一終于出現啦~~你們造是什麽嗎!
三更一萬字完畢,已經吐血身亡了QVQ
這是人家爆肝換來的更新,你們省着點看哦!
還有,人家想要評論要花花,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