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就這樣我提心吊膽地度過了一個悶熱黏膩的夏季,直到斑駁的樹葉逐漸脫落枝頭,該來的,終于來了。
醉秋有事瞞我。
她是個單純善良的小丫頭,心裏藏不住事兒,若是瞞了我什麽秘密,面上自然是能端詳出一番。
譬如偷吃了桌上剩下的小糕點,她定是不敢看我的眼睛,談話也會變得支支吾吾;又譬如在某個午後,我醒來見着她扭曲的動作與憋笑的臉,那必然是又做了什麽捉弄人的事。
她的眼睛太幹淨了,幹淨得能從水亮的眸子中直接探到內心。
近日以來,我找得繪畫的樂趣,時常坐在側卧的竹窗前臨摹風景,院子裏的山茶被醉秋照顧得極好,開出一片小花骨朵兒。
醉秋在窗外摘去多餘花蕾,我便在窗內丹青此景。
周應襲最近忙得很,我心裏頭總覺得醉秋瞞着的事與他有很大關聯,其實我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但我總想,總想再拖一拖,等他親自趕我走。
我就是這般沒骨氣罷。
暮色四合,醉秋為我換了茶水,我把那幅圖畫贈與她,随口問了句:“他今晚也不來用膳?”
醉秋自然知曉我話裏的意思,習慣性地雙手交叉撰緊衣袖摩挲着,磕磕巴巴說:“皇……皇上他……最近政務繁忙……”
“再繁忙時也沒見過他不來找我。”我把醉秋當自己人,便無所顧忌地說出心裏話。
“我這不就來了麽。”
我順着熟悉溫和的聲線轉過頭,周應襲不知何時到來,悠哉地斜倚在門框邊微笑着看我。
他并未怪我逾矩的話,反而是調笑着向我靠攏:“這屋裏怎麽這麽酸,是偷藏了醋罐子麽,五月?”
他湊到我和醉秋中央用身軀擋住醉秋的視線低頭親我。
或許是秋夜寒涼,周應襲的嘴巴涼涼軟軟的,像盛在瓷盤裏哆哆嗦嗦的皮凍。
吻是纏綿的甜蜜的,可我的心卻透着涼氣,這股氣順着喉管上竄到嘴裏,把我強行從迷離的吻中抽離出來。
我推開周應襲,他沒在意,估計只覺我怕羞。
周應襲側過身坐在搖椅上,目光定在醉秋手中握着的畫卷上,他叫醉秋展開仔細觀賞一番,又立即變了臉色趕人出去。
我有點不知所措,周應襲将我一把摟在懷中,撥開我垂下的發嗅聞我裸露出的後頸,熱氣噴散四周,吹拂我頸側的細小茸毛,癢癢的。
“都沒見你畫過我。”
“怎麽突然畫起畫兒來了?”
“五月……”
“給我也搞一張。”
我心裏明白了,便轉過頭對他說:“我屋裏的醋壇子是被你打翻了吧,怎麽越來越酸了。”
他輕輕咬我臉頰一口,把手伸進我衣裳下擺,“幾日不見還會反調戲我了?”
他頓了頓,腦袋靠在我左肩,聲音悶悶地傳出:“好想你,五月。”
“想你想得早朝上不下去,奏折也批不下去,就想聞一口你的味道才能解饞……”
“五月,我的五月……”
周應襲摟我摟得緊,喃喃的語氣中帶着撒嬌的意味,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想我卻不來見我,借着機會問:“那怎麽不來?”
感受到肩膀上的人一僵,然後緩緩說道:“……有點要緊事處理。”
我那時不知曉他承受的壓力有多大,反而覺得是掃了興,周應襲抽出叩在我腰肢上的手掌,淡淡地說:“睡覺吧。”
都沒有用膳,兩人合衣而睡,相互僞裝成熟睡的狀态來欺騙枕邊人。
最終還是耐不住眼皮的枷鎖,我餓着肚子睡着了。
等醒來時,周應襲早就沒了身影,醉秋告訴我他留了話兒,說讓我把答應好的畫完成,然後等他。
我嘀咕一句:“什麽時候答應好了……”
周應襲的人不在身邊,我只好憑着記憶描繪出圖。
這對我來說并不是難事,我早将他的模樣默默刻在心窩裏。
畫差一筆就完成了,他卻沒回來,反而等到的是一句飄渺的道歉。
新皇登基二年,立周氏為後。
我搬出那座不屬于我的宮殿,轉回了冷宮。
醉秋要跟着,我不讓,她就說早習慣了,不怕苦。
是啊,習慣了。
五日後便是周應襲大婚之日,我坐在門前的臺階處彈琴品茗,安慰自己夢結束了而已,回到原點自己也沒丢了什麽,可淚滴不聽話砸在琴弦上分裂成幾瓣。
我想我現在,更加領悟到了那首無名曲的真谛。
搬到這兒來醉秋也跟着閑下來,她聽我一曲畢就坐近添了杯熱茶。
“這曲子叫什麽名字呀,總聽你彈。”
我指尖撫了撫那條曾被我摔出的劃痕,思琢一番告訴她:
“五月的秋。”
小丫頭“哦”了一聲,繼續坐旁邊聽我彈,一遍又一遍,茶水徹底晾涼了,醉秋就為我再換一杯,一遍又一遍。
我彈了五日,她聽了五日。
傍晚時醉秋拿來今日的飯菜,我與她坐在木桌前一同用餐,不知怎麽的,困意突然襲來,沒等走到床前我就失去意識了。
迷糊睜開眼,入目是大片鮮紅色,身子還有些許不适,我聽到自己喉嚨發出微弱的哼聲,擡起手想掀開遮蓋在面前的紅簾。
有只大手按住我的頭頂,緊接着那溫柔令我沉醉的聲音出現:“別動,這應該是我的活兒。”
在他發出聲音那一秒,我眼裏的淚就争先恐後地滾下,再也收不住了。
紅綢緞被周應襲親手揭開,他同樣一身紅袍彎腰去親我,涕淚相交,嘴裏盡是鹹澀的味道,而我們的嘴巴像黏了糨糊似的緊貼不放。
他邊親邊用手指輕擦掉我糊了滿臉的淚,我偷偷地睜眼看他,看他湊近的臉上深情的眸。
他放開我的嘴巴,笑着對我說:
“久等了,我的五月。”
後來我才得知他的難處,周應襲并非不心悅于我,只是奈何身份特殊。
丘五月随着母妃去了,而我,是周應襲的皇後,周五月。
以汝之姓,冠吾之名。代吾至親,終生吾愛。
次日醒來,周應襲問我要畫,我将那幅早已完成的畫卷展開鋪平在桌面,圖上是初次見面的場景,我并未畫他好看的桃花眼,周應襲圈着我坐下問:“為什麽不畫我的眼睛?”
“因為當時太狼狽了不記得你怎樣看我了。”
“我那時的表情和現在一樣。”
我擡頭望他,一雙彎彎的笑眼以及毫不遮掩的喜歡。
一見鐘情就是我對你的承諾。
END.
2020.2.26 瞎說幾句
完結啦!《五月的秋》算是我第一本真正意義上完結的小說,這個小短篇呢是我在某個下午刷牙時突然想到的哈哈。
因為這篇漲了不少粉絲,感謝你們喜歡周應襲和丘五月,同時在這兒悄悄感謝夫人接我的投稿,我會繼續努力的,文包放在下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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