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江如錦。
在這兒看到了她有點兒奇怪, 可也不算太詫異。她非尋常人, 季喻川在心裏早已經有了預感。冷淡的面容上不見絲毫的柔和, 甚至比往日見到的時候更冷。她的目光在老道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就轉移了。季喻川被她盯得渾身發毛, 小心翼翼地避到了盛清如的身後,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沉聲不語。
“你沒死。”江如錦的語氣聽不出一絲波瀾。
盛清如沒有做任何的喬裝打扮,出現在江如錦眼中的是在衆人心中早已經仙去的臉。原本她也為盛清如失足墜樓而感到遺憾, 甚至在暗中猜測到底是什麽導致了她的死亡, 可是後來才發生, 所謂的死去,只不過是一種新生而已。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 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的涅槃。就像她反複在沉睡中醒來, 終于在輪回中找到了一個契合的時機。
“這很奇怪嗎?”盛清如勾了勾反問道。
江如錦沉默,半晌後才噗嗤一笑,柔和的目光化開了臉上的冷冽。在過往的二十多年,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是一個衆人眼中努力的演員?還是一個冷冰冰不可接近的人呢?她原本只在渾噩中度日, 是被楚謹言帶到天聖進入了演藝圈的, 現在看來, 小楚總的目的也不純。轉靈珠從天際墜落,妖界、人界之間的界限被打破,而她沉睡的靈魂終于在與嚴女娣的多次碰撞中慢慢地醒來。說起來還要多虧那次無意中觸碰到水靈珠,不然她也不知道渾噩多長時間。
“如果我拿回水靈珠,把火靈珠還給她, 是不是就能喚醒她沉睡中的意識了?”江如錦又問道。她與盛清如一樣,同樣是感知到了水靈珠外的那一層符咒,只是她不能确定,到底是這層符咒,還是龍氣封印了嚴女娣的真正自我意識。
“這事兒有點懸。”老道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他沉吟了片刻,又道,“如果想要解開符咒,首先要去除她身上的龍氣。可是去除了龍氣,你們自己也能解開那簡單的符咒,不需要老道我的幫助了。”
“嘿!你這老頭的意思可不就是不幫忙嗎?”季喻川探出頭,不滿地嘟囔了一聲,“你這是敲詐,兩百五的門票坑誰呢?最後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你這女娃子怎麽說話的呢!”玄微子掃了季喻川一眼,掐了掐指,又咦了一聲。
“發現了什麽?”盛清如抓住了他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追問道。
“看不透看不透,你們還是請回吧,這件事情老道我愛莫能助。”老道人搖了搖頭,唉聲嘆氣道。
“只要游敖來請你就可以幫助了,是麽?”說了這麽多,老道人還是油鹽不進,盛清如也有些生氣。她的面上不見一絲怒容,反倒是那怪異的笑容,只不過這神情,更是讓人毛骨悚然。“你當初在水靈珠上下了符咒,是受了嚴家人之托,怕它傷害了嚴女娣。可是後來,将嚴女娣的有緣人指成游敖,你這是存心誤導人麽?為什麽要讓他們兩個人結合在一起?”
“說了老道人只是拿錢辦事。嚴家和游家門當戶對,有什麽不好的?”玄微子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至于你們的請求,拿錢也不辦不了,因為威脅到了生命安全。老道雖說愛財,但是更惜命。”
“你——”盛清如眼角一跳,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壓住了心中的怒氣。冷冷地掃視着那悠游自在的老道人,她抿着唇道,“既然如此,我們告辭了,下次見面的時候,希望道者你不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面。”
“這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玄微子揮了揮手,笑容滿面地送客,等到三道身影遠離了,他才捏着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窩在了搖椅中抖了抖身子,片刻後飛躍而起,開始收拾行李包袱,打算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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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錦瞥了盛清如一眼,淡淡地說道:“龍氣是游敖設下的,他就是怕嚴女娣的精衛之魂覺醒。”
“看樣子只能直對游敖了。”盛清如皺了皺眉,游敖是途中遇到的第一個危機,更加可怕的人還沒有出現。前方的道路真是掩藏在重重的迷霧下,誰都不知道最終出現的到底是什麽東西。盛清如和江如錦對視了一眼,心情都頗為沉重。只有始終在狀況外的季喻川,臉上還能保持着一抹輕快。
“當他龍氣受損的時候,可能就會收回置于嚴女娣身上的龍氣了。”江如錦沉吟了片刻,應道。
“等一等。”季喻川做了一個打斷的手勢,她已經被盛清如帶來了這裏,她們之間的談話也是一知半解。直覺告訴她不知道最好,可是壓不住那冒出頭的好奇心與重重的疑惑。“嚴嚴的事情我聽盛清如說了,你江如錦不是一般人,我也知道。但是具體是怎麽回事?你說嚴嚴身上的水靈珠是你的?那她本來是有什麽?為什麽你的東西會到她的手上?在這之前,就算在一個圈子裏,你們也沒有怎麽接觸吧?而且在劇組的前半段時間裏,你們看着就跟陌生人差不多。”
“這事情說來話長。”江如錦皺了皺眉,她依然是不喜歡季喻川。她不看透季喻川身上的東西,可總覺得有一股危機感。瞥了盛清如一眼,見她面色如常,就明白縱然自己不說,她也會将事情全盤托出。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故事,總會有幾分錯漏,倒不如自己來将那一段沉在歲月中的往事全部說出。
季喻川勾了勾唇,找到了一塊休息的石頭,大喇喇地坐了下去,用手撐着下巴,做出了一副聽故事的模樣:“那就長話短說吧。”
“在轉靈珠落入人世間的之前,根本就不可能發生這些事情,就算有妖、神,落入了輪回後沒有記憶和靈力,也只是尋常的人。問題就出在這塊補天的轉靈珠,它落入了輪回中改變了各界的格局,讓沉睡中的、未曾消亡的全部醒過來。作為一般人的江如錦,我是不會跟嚴女娣有交集的,在圈子裏也不過是點頭之交,但是現在我不僅僅是江如錦了。我與她以及水靈珠之間的淵源頗深。”
江如錦嘆了一口氣,原本冰冷的面龐上終于多了其他的情緒。“五靈珠原本都是娲皇之物,後來散落在各處。我是水靈珠的新主人,而嚴女娣,她手中擁有的本來是火靈珠。精衛填海的故事你應該也聽說過了,結局相差不遠,可故事卻遠沒有這麽簡單。她是炎帝之女,身上有純粹的火之靈,可是在海中被孽龍暗算,最後不得不化為精衛。我原先與東海交好,帝女就是被他們以我的名義引誘到海中的。我到了東海的時候,發現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火靈珠被東海之龍所奪。我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從他們的手中搶回了火靈珠,同時,也找到了帝女的化身精衛鳥,将水靈珠放在它的身上,讓它不再畏懼江海的風濤……”江如錦回憶往事的時候,臉上有濃烈的愛恨。
“所以說,你是傳說中的冰夷?”聽完了長長的一串故事,季喻川還沉浸在那餘韻中,江如錦的神情已經恢複如常了。“可是在神話中,冰夷不就是那個花花公子河伯嗎?和海神若争大的?難不成在輪回中你性轉了?”
“……”江如錦瞥了盛清如一眼,仿佛在詢問“你是如何忍受這個人”的。臉上的好奇神色不減,如果不回答的話還不知道她會問出什麽事情來,江如錦只能無奈的解釋,“傳說終究是傳說,我體內是冰夷之魂,是黑帝之女,與水族多有來往。”
“這樣啊。”季喻川似懂非懂地應道,“所以說水靈珠被你當成了定情信物送給了精衛,現在想要拿回來?”
“不是拿,是換。”盛清如拍了拍季喻川的頭,用一種關愛幼童的視線慈愛地凝視着她,“就像老道長說的,如果沒有覺醒精衛之身,水靈珠解開符咒後的力量,是肉體凡胎沒辦法承受的。但是火靈珠與她同源,就不一樣了。”
季喻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沉思了半晌後,又問道:“嚴嚴身上有龍氣,你們想去拿水靈珠,就要剛上她的護身龍氣。問題來了,你們為什麽非要去搶或者偷呢?就不能讓嚴嚴自己把水靈珠拿出來嗎,你們的思維我真是猜不透,簡單的問題做什麽複雜化?”
“……”
“既然你這麽說了,就派你來當這個先鋒,從嚴女娣的手中拿到水靈珠吧。”江如錦和盛清如異口同聲地說道。
季喻川趕忙擺手,将頭搖得像是撥浪鼓。水靈珠是游敖守護的東西,如果她從嚴女娣的手中将它拿過來,還不得被游敖撕成碎片?“不能是我啊,你們不是說它上面有符咒嗎?還有它的力量,我這具肉體凡胎哪裏承受得住?要去也是她去啊。”季喻川一指江如錦,覺得自己的提議很有道理。當初的帝女喪生東海,冰夷是要負一點點責任的,現在就應該她來扛起一切。
“我覺得很有道理。”盛清如附和着季喻川的話,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江如錦眉頭一蹙,她凝視着盛清如道:“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
季喻川懶洋洋道:“問。”
掩飾住眸中一道異光,江如錦冷聲道:“你們是為何而來?”她知道盛清如的身份,她也清楚原來的一切早已經變成了過去式,是要逆轉時光重現洪荒時的一切,還是按照世事發展的軌道下去呢?鳳凰是跟在娲皇身邊的人,代表着娲皇的意志。可是若那道意志是她不願意承受的呢?很抱歉,她就只能夠選擇站在對立面。
“這同樣是我想問的問題。”盛清如悠悠然地應道,仿佛沒有感覺到江如錦眸中的敵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而她的就是找到轉靈珠。“我不會讓太古天庭重現于世的。”她不想隐瞞江如錦,反正最後都會知道,不如一開始就坦誠。
太古天庭重現?江如錦微微一愣,眸光漸漸幽沉。誰也無法預料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自然也不能确定站在眼前的是敵是友,沒有什麽是永恒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猶是。江如錦微微一颔首,她不再說話了,只是在道口與盛清如她們分別。
“走吧,我們也回家去。”盛清如收回了目光一笑。
這世間的一切都在悄然變化中,季喻川心中的疑窦越來越多,她沒有走動,反而用一種帶着審視的目光凝視着盛清如。她不是一個癡傻的、一無所知的人,不知道是不想知道,是将一切都看淡,可是現在顯然是不能了呢,她得強迫自己來直面這一切。唇角扯出來的笑容也是冷冷淡淡的:“我還有問題。”
不再是關于其他人,而是與她自己息息相關。
“為什麽你會跟我結陰契?我的身邊圍繞着的都不是一般人,那麽我是誰?”季喻川抓不住那種怪異的感覺,她向盛清如求助,可真的能夠得到最終的答案嗎?她可以直接面對真實的一切嗎?
“抱歉。”盛清如聽出了季喻川話中的凝重,她也收斂起那副散漫,反而用一種嚴肅的語調應道,“這同樣是我想知道的事情,或者只有等你自己找到答案了。”
季喻川沒有說話,目光還是冷得像是冰刀。
“我沒有騙你,我确實也不知道,我比你還想知道你到底是誰呢。”盛清如哼了一聲。被人質疑的感覺不太好,尤其那個人還是季喻川。
季喻川扯了扯嘴角,輕快道:“好吧,我信你。”
在回去的路上,江如錦一直思考着之前發生的事情。有些遺憾自己醒過來的時機,在前期,她跟嚴女娣交涉的太少了,就算在別墅中的那一夜,兩人之間似是有奇怪的氛圍,那也不過是片刻的錯覺而已,她們依舊是點頭之交,沒有任何約見的理由。
“你去找那個老道人了?”接通了電話,藍牙耳機中傳出來的是楚謹言的聲音。她離開的消息,是不會逃過楚謹言之眼的。對自己的老板到底是有些感激的,兩個人的關系也不差,江如錦在遲疑了片刻後,還是應道:“是的,我還遇見了盛清如。”
“啊,那死鬼啊,事情怎麽樣,順利嗎?”
“說實話不太順利。”江如錦皺了皺眉,“水靈珠讓我們都覺得很為難,或者說棘手。”
“還是那個游敖嗎?”楚謹言嘆了一口氣,又道,“你去使用美人計試試?”
這馊主意還真像是她的那老板能夠提出來的,江如錦眉頭鎖得更緊了。誰都知道游公子和嚴女娣之間是有婚約的,兩個人也是經常上各大媒體的恩愛情侶呢,雖說事實跟新聞相去甚遠。“你這句話是讓我賭上自己的前途,再者游敖的目标是水靈珠,他不會被我誘惑的。”
“誰說游敖了?我是說嚴女娣啊,本來水靈珠就是你的,重新拿回來而已。再者你對她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在輪回中連自己的愛恨都喪失了嗎?你甘心嗎?大不了再來一次呗,交換定情信物,用你的火靈珠把水靈珠給換回來。”
“你不是在找五靈珠,有這麽好心?我們兩個交換,東西也不會落在你手中吧?”江如錦嗤笑一聲,應道。
“你這是說的哪裏話?我是要找五靈珠,但是更想你們的自我意識都蘇醒過來啊,精衛之魂,啧啧,她要是知道自己跟東海的餘孽在一起,不氣得直接灰飛煙滅了。”聽了這話,江如錦幾乎可以想象出楚謹言那翹着二郎腿懶洋洋的姿态。她不知道楚謹言到底想要做什麽,可至少明面上的目的是一致的,讓嚴女娣的精衛之魂覺醒,同時也對付那孽障。忽然間,一道奇怪的聲音傳來,在打電話中走神的江如錦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砰地一聲巨響,碎裂的車窗在眼前無限放大。這忽如其來的車禍,會是一種偶然嗎?在騰燒的火焰中,她看到了濃重的妖氣,以及那幾乎扭曲的妖形。她還是有同感的,整輛車被撞得不成樣子,碎玻璃飛濺到臉上時候,帶出了一道細細的血痕。心下有了主意的江如錦,将自己僞裝成一個受了重傷、渾身都是血的人。
《高速路口連環車禍江如錦險些喪命》。
配圖是她從扭曲的車中爬出來求救、一身是血的樣子。
江如錦要完了,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麽覺得的。各大電臺和媒體都在播報着這一出慘案,季喻川盯着電視,那視線似是要将屏幕給刺穿。
盛清如看着那血腥的場面,連眼皮子都懶得擡一下:“她不會有事的。”
季喻川點點頭,低首刷微博,一群人替江如錦祝福,但是有些罵語是什麽鬼?
——你們有沒有發現,跟季喻川合作的演員,一個個都出事了?下一回是誰呢?
這好大的一口鍋扣到了她的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 季喻川:難道我季某人就是背鍋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