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仲彥秋喜歡享受過程, 但是對結局從來不怎麽關心。
他決定用這個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何能夠幹幹脆脆地一走了之, 沒有半分留戀。
等到段譽終于下定決心回鎮南王府應付家裏那一大攤子破爛事, 幾條街外的小院內已然人去樓空。
屋子裏的一切都沒有變,花還是開得那般好,院門半掩着似乎下一秒就會有人推門而入, 屋裏的香還剩一半, 尚有一縷輕煙緩緩飄着, 桌上備了茶,備了點心, 一封信放在桌上,油墨未幹。
一半仲彥秋的筆跡,一半蘇夢枕的筆跡。
後來他想, 也許未來發生的這些事情, 那兩人早就已經預見到了吧。
他終究沒有娶自己曾經喜歡得不得了的王姑娘,而是娶了一位擺夷族的姑娘——因着父親的緣故, 段氏和擺夷族的關系極為緊張,刀白鳳終究是擺夷族長的掌上明珠,段正淳那般尋花問柳私生女一茬接着一茬, 擺夷族早就看不慣了。
他娶的那位姑娘算不得極漂亮的, 但也明豔大方爽快利落, 愛與不愛倒談不上,挑起蓋頭時看着那雙秋水般的明眸,他想自己并不是那般抗拒與其共度一生。
幾年之後,段正明退位出家, 段譽也就從鎮南王世子成了大理皇帝,這些年也有他父親的私生女斷斷續續地找來,他曾經喜歡過的木婉清,鐘靈,再後來的阿紫,甚至還有王語嫣。
不知是因為讀了太多佛經,還是因為年歲漸長,他已經沒有年少時的那般悸動,願意留下來的他就給個封號,嫁到重臣或是将軍家中,若是不願留下來的,他也給一筆銀錢,好生将其安置。
對于他把人認下來的舉動,本來以為母親刀白鳳會有異議,然而出乎意料的她并沒有說什麽,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了一般待在道觀裏,又仿佛心有愧疚一般反複問他可有心上人。
直到刀白鳳死的時候他才明白,那個依然如年輕時一般風華絕代的女人拉着他的手,告訴了他那麽一段埋藏許久的往事。
天龍寺外,菩提樹下,花子邋遢,觀音長發。
但是這麽多年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刀白鳳的喪禮辦得哀榮之至,段譽在路邊的見到了段延慶,那個穿着一身灰色僧袍,氣息平和的男人,乍一看都認不出那是曾經的四大惡人之首。
他看到了段延慶,段延慶也看到了他,兩人對視一眼,點點頭,便就如此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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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大理皇帝後,他就未曾去過中原,只依稀聽到過許多消息,少林寺的玄慈大師突然将方丈的位置傳給了師弟玄苦,在江南斬殺四大惡人之一的葉二娘後自盡,江湖上對此議論紛紛,卻也沒人知曉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
不過他們也沒什麽時間去探讨這件事情了——大宋和遼國還是打了起來,戰争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每個人,影響到了生活中的每個角落。
早在戰争開始之前,蕭峰就已經不知所蹤,就連段譽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只每隔幾年會收到一兩封信,讓他知道自己安好。
這樣也好。
段譽沒有嘗試去找過蕭峰。
戰争打了好些年,僵持不下,有自稱金風細雨樓的江湖組織在京城周旋,段譽對這個名字有那麽幾分印象,在他還在仲彥秋的小院裏蹭住的時候。
似乎是和蘇夢枕有些關聯。
還有慕容家。
慕容複一把火燒了燕子塢,帶着所有的家財遠走西域。
再之後,段譽就不知道了。
但他總是會想起年輕時候的那些歲月,幾條街外的小院子仍舊和原來一樣,他時常去坐一坐,似乎仲彥秋正在房裏讀書,蘇夢枕靠在一邊笑着說着什麽,陽光正好,他也正值年少。
年輕總是件好事。
但這并不代表一睜眼就看到鏡子裏年輕了不知道多少歲的自己,蘇夢枕會有多麽開心。
一種久違的疲憊纏繞着他,仿佛背了幾十幾百斤的巨石,連呼吸都有些吃力。
他覺得喉嚨一窒,忍不住俯身用力咳嗽起來。
咳到一半他又一僵,像是被什麽東西重擊一下,瞬間失去了力氣,然而身體卻沒有停下,咳了半晌後坐起身,看着鏡子。
這不是他的身體。
蘇夢枕想着。
但是他又的确在這具身體裏。
鏡子裏那張他無比熟悉的臉沒有什麽表情,但是蘇夢枕很輕易的發現了那人眼中隐藏極深的訝異。
這也是自己。
他看起來才只有二十歲多歲,年輕得很。
他現在似乎可以理解為什麽仲彥秋總是能夠那麽縱容的對待自己了。
蘇夢枕決定對年輕版的自己友好一點。
“你好。”他開口打了個招呼。
被直接在腦內響起的聲音驚得破了功,年輕的蘇夢枕臉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驚訝和警惕,“誰?!”
他問話的同時手已經搭在了桌上紅袖刀的刀柄上,些微寒光露了出來。
蘇夢枕環視了一圈屋中,自己這時大抵二十七八歲,正是和六分半堂掐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他的身體正在不斷惡化,周圍危機四伏,不敢有半分放松。
還真是掉到了最糟糕的時候。
想要取信這個時候的自己,可不是什麽太容易的事情。
哪怕這是他自己。
蘇夢枕沉默着,桌上的紅袖刀卻已經出鞘,執刀的人目光如刀,渾身殺氣凜然。
“莫要這般着急。”蘇夢枕輕嘆,“我總得想想要怎麽說才是。”
要怎麽說才能讓年輕的自己相信他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這真的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他還得想辦法找到不知道掉到了哪裏去的仲彥秋,目前這一體雙魂的糟糕局面,他想不到更好的人選能夠解決問題。
說實話,仲彥秋此時的心情也算不上多好,身邊年輕了幾十歲的王小石正纏着他東拉西扯,邊上還有冷着臉的白愁飛。
他摸了摸懷裏的刀,那裏沒有他已經無比熟悉的氣息,蘇夢枕并不在這裏。
明明他并不是第一次這麽一個人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裏,甚至他大部分時間都是這麽一個人去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但是他現在就是莫名的心裏空空落落,仿佛懸在空中輕飄飄得讓人發慌。
“你也是去京城的嗎?”王小石熱絡地問道,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湊巧與他們同路的男人姓仲,雖然冷淡,但并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
仲彥秋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蘇夢枕究竟去了哪裏,不過他準備先去看看這個世界的“蘇夢枕”。
王小石眼睛一亮,“不知仲兄上京是為了何事?”
仲彥秋頓了頓,道:“找人。”
不論如何,他總得找到蘇夢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