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蘇夢枕和仲彥秋在那個小村子裏住了好幾年, 有時候蘇夢枕坐在院子裏, 周圍是他種的花花草草, 他在院子邊開出來一個小小的菜園,種了些北邊常見的蘿蔔白菜之類的蔬菜,他跟仲彥秋都不是擅長農事的人, 撐死了也就是紙上談兵, 因此雖然侍弄得頗為盡心, 菜地裏的蔬菜依舊一個個蔫巴巴的沒什麽精神。
隔壁傳來書聲琅琅,孩子的聲音稚嫩柔軟, 人并不多,他要的都是七八歲的孩子,在村子裏這麽大的孩子已經能當做半個勞力了, 只有不多的幾家願意把孩子送來讀書。
村子裏的人敬畏知識, 但是當他們有渠道獲取知識的時候,卻又懷抱着“我這麽多年不識字不也一樣過”的心思, 放棄了把孩子送過來。
蘇夢枕并不強求,教着手底下僅有的幾個孩子也自得其樂。
院子裏還有一排木架子,上面的簸籮裏曬着藥材, 整個院子裏都飄散着淡淡的藥香, 陽光正是最好的時候, 暖洋洋地烘在身上,蘇夢枕半眯起眼,忽地覺得那些江湖上的腥風血雨,朝堂之上的勾心鬥角, 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他仿佛生來就住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教導着幾個孩子讀書識字,唯一的煩惱就是菜地裏的菜為什麽總是那麽長不大。
這并沒有什麽不好的,只不過偶爾有那麽一些時候,某一剎那,他會覺得有一些茫然與無所适從,加上那麽幾分不知從何而來的疲憊。
“你覺得厭倦了。”仲彥秋翻曬着藥材随口道。
一語中的。
如果不曾見識過外面世界的寬廣,視線所及只有這山裏的幾個小小的村子,那麽即便是一輩子呆在這裏也不會有半點怨言,因為對他們而言這個世界就只有這麽幾座山,山裏的幾個村子,撐死了再加上山下那個小的可憐的鎮子。
但是蘇夢枕的世界遠遠不止這麽一兩座山,一兩個村子,他從來都是站在高處,看到的是比任何人都要壯麗廣闊的風景。
厭倦是理所當然的,江湖少年江湖老,一入江湖,又怎麽出得去呢。
“我們在這裏呆的太久了。”仲彥秋說道,“我也有點厭了。”
然而他說的“這裏”,并不是指這個村子,而是這個世界。
他很少會在一個世界停留太長時間。
“……該走了。”他沉默地省去了主語,只淡淡宣布了後邊的決定。
“那我去收拾一下東西。”蘇夢枕笑着點頭,極為自然地起身開始盤算着該如何妥貼地安排他們離開之後的事宜,見仲彥秋不說話,他又道,“怎麽,還打算把我丢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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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彥秋搖了搖頭,低頭翻曬藥材。
他的能力源于他不穩定的靈魂,這意味着即便他想要停留在某個世界,到了時間這個世界也會自行把他驅逐出去,而且他不得不承認,他的本性之中是享受這樣的生活的。
不同的空間,不同的時間,他就像是一艘沒有錨的船,即使是偶爾靠岸,依舊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風和遠方。
他不知道蘇夢枕是否會喜歡這種生活,也許最開始會是新鮮的,雀躍的,慢慢的就會變成疲憊不堪的折磨也說不定。
不過在那之前,蘇夢枕那喜歡着他的錯覺應該就會消失吧。
人類總是比較容易喜新厭舊的,尤其是在枕邊的情人這一方面。
仲彥秋對自己的無趣程度很有自知之明。
心裏這麽想着,他閉眼接受了蘇夢枕湊過來的親吻,耳鬓厮磨,唇舌交纏。
這幾年他們似乎除了最後的那一步之外,情人該做的一個不少都已經做過了,最初的新鮮感漸漸演變成了現在自然而然的親昵。
可能熱情褪去的會比他想象中還要快也說不定。
仲彥秋側頭看了看天色,拿開了蘇夢枕擱在他衣帶上蠢蠢欲動的手。
日頭正高,隔壁還有孩子在讀書,并不适合白日宣淫。
蘇夢枕舔舔唇角,一點也不着急。
所謂來日方長,他一點也不缺乏等待的耐心。
現在的話,還是先去做好善後工作吧。
村子裏的房子他沒打算賣,只是尋人将其完全改成了私塾,又傳了話讓金風細雨樓的下屬尋了兩個有真才實學的秀才來坐館,他看自己教的幾個孩子裏有兩個天賦還是不錯的,好好讀書也能考出點名堂來。
半個月後,北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和自家相公關上房門玩“要是不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斷你軍糧”這類霸道掌門小游戲的李秋水收到了神隐好幾年不知去向的師傅和師兄的包裹。
一個月後,開封府給自家大兒子相看兒媳婦的巫行雲和包拯也收到了來自仲彥秋和蘇夢枕的包裹。
又一個月後,蹲在東南沿海第不知道多少次把死皮賴臉的龐統從自己房間裏踹出去的無崖子的包裹也到貨了。
包裹裏沒什麽好東西,多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什麽草編木雕,還夾雜着些果幹山貨,充分證明了他們的師傅和師兄這些年在山裏的日子過得相當舒服。
除了他們之外,坐鎮金風細雨樓多年走出去人人都要恭迎一聲白爺的白錦堂對着那封勸他早點找個媳婦生個孩子不然就真的不行了的信,臉色扭曲得讓一只腳踩進門的白玉堂扭頭又走了出去,
看來哥哥的心情不太好,他還是先去貓兒那住兩天吧。
仲彥秋把紅袖刀挂在腰間,輕輕摩挲着刀柄,“确定沒什麽疏漏了?走了可就再回不來了。”
紅袖刀微微顫了顫,像是無聲地回應。
“那就走吧。”仲彥秋擡頭看着交錯在時空之中的“線”,身形影影綽綽地晃動着,如同墨滴進水中,漸漸消散無形。
從仲彥秋的角度來說,時空跳躍并不是多麽讓人難受的事情,他的身體和靈魂都已經很适應時空之中的“風”的侵蝕,甚至因為他的修為在這個世界有所精進的緣故,哪怕還要分神保護寄宿着蘇夢枕的紅袖刀,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适,還要比先前來的游刃有餘了幾分。
但是對于第一次清醒着經歷時空跳躍的蘇夢枕來說,這場旅行無疑漫長而又痛苦,縮在紅袖刀裏倒不是什麽難受的事情,就像身上多披了一件厚厚的外套,在空間凜冽的“風”中,罩着這麽一層厚厚的殼子反倒為他減輕了不少負擔。
時空跳躍是什麽感覺呢,如同從不知道多高的懸崖上跳下來,空氣被抽幹,耳朵裏什麽都聽不到嗡鳴着不知所謂的聲音,視線所及是讓人頭暈目眩的斑斓色彩,那色彩斑斓到仿佛化為了濃重的黑,翻湧着無盡的風浪擇人欲噬。
然後就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薄的膜,就像是從水中探出頭來,空氣又一次充盈,身體輕飄飄的不由自主地彈了出來,蘇夢枕脫力的靠在仲彥秋身上大口喘息,耳朵裏還在嗡鳴作響,眼前什麽都看不清楚,一切都閃爍着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的色彩。
他本能地環視了一圈想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轉頭,身體的危機感就尖銳地響起警報,蘇夢枕下意識反手握住仲彥秋腰間的紅袖刀拔刀出鞘,明豔的水紅濺起血色的花。
仲彥秋看着周圍裏三層外三層如臨大敵的人,無奈地苦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