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1)
“皇上!臣等前來救駕!”話音未落,金吾将軍林野已扯住了皇帝大袖,一記手刀狠狠擊在他的後頸後。本已力竭的錢策仰面倒了下來。
待衆人七手八腳擡着皇帝退到殿外,随着摧枯拉朽的巨響,大殿轟然倒塌,遮目煙塵撲面而來。被巨響震醒,錢策睜開眼,透過包圍着他的衆郎将身側恹恹看去,一片廢墟中,未燃盡的木樁瓦铄散發出的炙烤令周圍的空氣已變了形,暗黑殘屑如蝶般漫天飛舞,又趕來幾隊禁軍正忙于擡水,以熄滅餘火......
武德殿東配殿,牛五福正張羅着為皇帝換藥,
幸虧他通知正在巡視宮內防禦的羽林郎,金吾将軍林野加十多個人終是将快瘋魔的了皇帝從即将傾倒的大殿內拖了出來。
還好只是手受了些灼傷,再晚一步,後果不堪設想啊。
一陣嬰兒嬌嫩的哭聲從內室傳來,牛五福嘆息,這曾氏真是性子烈,寧可丢下孩子,自己去了,這是何苦呢。
前所未有的事,剛誕下一月的皇子泰熹被皇帝親自放到身邊照顧,雙手纏着紗布的大男人,輕晃着嬰兒哄他入睡,看着就讓人心酸吶。
“牛五福,這乳娘怎麽回事,為什麽熹兒總吐奶?!”男人在內室吼道。聲音立刻又低了下去,“熹兒莫怕,父皇聲大了,莫怕莫怕。”
牛五福忙應了聲來了來了,一邊用袖子拭汗,不到二月,奶娘都換了三個了,都是選的體格健壯的乳娘,小皇子省事的很,其實不省事兒的是皇帝這個當爹的,孩子一吐奶就緊張的不行,非說是乳娘選的不好。
太醫都講了,偶爾吐奶并無大礙,可到了把孩子看成心尖子似的皇帝眼中就不行了。
終于為皇帝換好了手上的藥,又勸慰了幾句,皇帝才消停下來。
“快百天了,”皇帝看着搖籃中白皙可愛的孩子,這一身皮膚還是随了他的母親,眼睛也像,鼻子、嘴都像他。可他親娘怎麽那麽狠吶,寧願把自己活活燒成灰,也不願再見他麽?
燒得真幹淨,除了幾支變形的釵環,連骨頭都不剩。
聽穩婆講,生出孩子後,浣瑜說極累,要她們退下,連玉畫給支走。折騰一天一夜,太醫離開,其他伺候的宮人也都累極了,玉畫為她服過藥,掖好被角,抱着小皇子帶着缽兒在另一側殿歇息,睡得正沉,突然聞到一絲煙火氣。
待玉畫驚醒過來,沖到寝殿,門內已一片火海。
因生産結束,宮人大多離開休息,駐守在此的人并不多,待救火的水從魚池舀了來,哪能救得了急火。
這場大火着的蹊跷,宮中傳聞頗多,說因皇帝破了先祖的禁規,擅自入住,這是老天在警示皇帝,謹遵祖訓。
向來強健的皇帝有生以來第一次大病一場,足足養了一個月才有了起色,紫寰宮浣瑜産子的消息仍然是秘密,本由周德妃暫為照顧的三皇子,打皇帝清醒過來,便被要了回來,皇帝的龍榻前從此多了個精致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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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是一年,深秋的龍門鎮,因地處江南,還沒有像剛降過一場初雪的汴梁一樣寒冷。
小鎮被一條蜿蜒小河分成兩個部分,岸邊依水而建的石屋便是小鎮人們日常的居所,天剛亮,河道中便忙碌起來,小舟上的船夫搖着橹來來往往的運送旅客及貨品,岸上的商鋪也開了張,吆喝聲夾雜江南女子動聽的吳侬軟語,穿過微涼濕潤的空氣,傳得很遠。
離拱橋不遠的石頭巷中,一處院落傳來朗郎帶着幾分童稚的讀書聲,一名婦人正連聲道謝着出了門,“我那頑皮孩子,多虧了先生和您的教誨,如今聽話多了。”
“哪裏,子明非常聰明,只是貪玩。”回話的是名中年女人,一身青色長袍,面色柔和。
“呵呵,梅子嬸嬸,別嫌我啰嗦,先生也有十八歲了吧,模樣真是一等一的俊,不瞞你講,我有個遠房侄女兒,”婦人拍了梅子肩膀一下,左右偷瞄一眼,“換別人我才不告訴呢,真是天賜良緣吶,家裏開了兩家染坊,財大氣粗不說,她爹娘還就這一個獨女,要是和先生成了一對,啧啧,何苦還要教書呢。”
“這,我這兒子,性子怪癖,你也瞧見了,你來幾次,他可有和你講過話?唉,如果不是我這當娘的周全着,哪裏張羅得起來學堂?”
“男人年輕時都倔得很,年歲長了就好了,就這樣,改日我去侄女兒家說合說合啊,”言畢不顧梅子拒絕,高興的擺擺手示意別送竟小跑着走了好遠。
梅子撫額,自己是不是錯了,将浣瑜留在身邊,可這招人的模樣,裝成男子竟還這麽多麻煩。
開設這一學堂并非是生計所迫,而是梅子為了打消她出家的念頭支起的營生。目前還好,附近的小販家無人管教的幼童都送到她這裏來了,一時還真讓她安下心來。只是提親的人從此便沒斷過。
初被送來時,夜夜因思念孩子暗暗啼哭,她苦勸過她,放下過去,好好回宮和皇帝作一世恩愛夫妻比什麽恩怨不重要。竟是一句也聽不見,再多說就要削發作姑子去,唬的她再也不敢提了。
浣瑜正在端正一個孩子的拿手姿勢,“先生,這幾天我可高興了,”作為學堂中最小的孩子,鄭子明一邊寫字,一邊同先生說,浣瑜微笑,這孩子向來話多,“我小姨剛給我生了個表妹,嘿嘿,長得和糯米團一樣白,好可愛,真想咬一口。”
頓時其他孩子跟着哄笑起來。
浣瑜也跟着笑了,突然想起今天的日子感覺有些特別,心底一陣抽痛。看時辰差不多了,又留好功課,便放孩子們下學了。
她的第一個孩子,今天正好一歲。
望着不遠處坐在空空的大屋內黯然垂淚的人,梅子嘆了口氣。
她是她見過的最狠心的女人,抛下相愛的男人不說,連親生骨肉也忍心丢下。
不過想想兩人之間的世仇,梅子唯有感嘆了。
她略通些面相,多年前燕軍營見到她,便覺得氣度非凡,加上深受将軍喜歡,幾乎可以想見未來的寶貴榮華,後來問過她的生辰八字,更是令人心驚膽戰,她這個學生,将是一位陪在君王身側一生嬌寵的貴人。當時大皇子錢銘已位極九五,錢策還只是晉王,戍守邊關,她看到的異相當然不能外傳,當一切就要得到印證的時候,這位曾家千金竟放棄一切,再次逃出宮來避到她這裏。
那位曾囚禁她的曾樂兒,真不愧是同門所出,如此膽大妄為,竟助堂姐逃出宮宛,還一把火掩蓋了真相。
雪華宮內。
德妃為匆匆奔過來的泰寧輕輕擦着一額頭的汗珠,這孩子竟和他父皇一樣,喜歡舞刀弄劍,他父皇命人作了一把木劍給他玩,瞧把孩子高興的,滿院子跑了幾圈。雖然孩子非她親生,可幾乎一出生就由她喂養,周氏将他和佩兒一樣視為親生。
她性子綿柔,逆來順受,竟成了宮中最得皇帝心意的人,年紀大了,她早對男女之情灰心,皇帝的看重,不外她與世無争,父親說的對,不争是另一種強大的争奪方式,如今她已是勝者,可她清楚,這一勝利多麽脆弱。
貴妃出身高貴,雖失了寵,卻有主事六宮之權,加上父親唐國公勢力強大,未來錢策撒手人寰之時,她吃些苦不怕,她的孩子,尤其是皇長子泰寧還有機會活下去嗎?
為了自己的孩子,再柔弱的母親也會垂死一搏。
貴妃的所作所為她也并非全不知情,簪花的死,王府中胡郎中一家的失蹤,甚至被藏到紫寰宮的浣瑜莫名與皇帝絕裂,都有她在起作用。
出于對池家一派的安撫,加上她公主母親的被害,皇帝一直在縱容貴妃。這樣心懷叵測的女人,皇帝都能容忍,最大的懲罰,不過是冷落她及她生的二皇子,曾經的世子泰程。
皇家手足相殘的事太過尋常了,她,只有一個公主跟一個養子的德妃,怎麽在未來給孩子們争個安穩的前程?
據她的眼線發消息回來,貴妃在皇帝得勝回宮前去了次紫寰宮,之後,皇帝便與浣瑜大吵一架,大半年過去了再無複合跡象。
她開始有了打算。
果然和她想的一致,傲性的女人真的和皇帝絕裂了,可皇帝呢,以她的觀察,從未真正放下這位瑜兒姑娘。
皇帝雖然惱貴妃,倒也隐忍裝着不知。
一時憤怒不會爆發,積累的憤怒爆發出來,效果便不同了。
她只要保證加上的最後這一碼足夠份量,魏貴妃再硬的後臺怕也扛不住了。
終于她讓敏珠尋了個機會,将信由為紫寰宮送新鮮水果的內侍帶了進去。
三天後,敏珠将一個字條送了進來,上面只有一個字,“可。”
接下來的宮宴,她有意無意的當貴妃的面暗示皇帝雖人在她這兒,卻總是心不在焉,保不準還在惦記那位呢。魏貴妃似無意的笑笑,抓着酒杯的手卻在微顫。
果然不久後,趁着皇帝出巡貴妃又去了一次紫寰宮。
她當然知道,只要貴妃娘娘邁入了紫寰宮,之後她便在劫難逃。
兩日之後,皇帝剛剛返回宮中,曾氏便腹痛難忍,歷經一天一夜艱難産下一子,之後乘人不備,将室內灑下燈油,烈火之中香消玉殒。
奢華的紫寰宮埋葬了皇帝最愛的女人,而他的怒火與哀傷必然需要渲洩之處。
貴妃在曾氏産前偷偷入紫寰宮的事被查了出來,因對外曾氏早已是個不存在的死人,皇帝無法在此事上抓她的把柄,可之前的舊帳,再也無法令他容忍下去。
重刑之下,貴妃身邊的芳姑招出的內容更令錢策痛徹心扉,浣瑜失掉的第一個孩子,竟是貴妃的手筆,曾家妖妃返回的傳言也是她令人放出的,甚至還有與錢铮的勾連......
而這一切,自然少不了公主府的幫助,不久後,魏貴妃被貶為庶人,囚禁冷宮,其子交與雲修儀即當初的雲良娣撫育。
唐國公魏明被削職、去爵位,舉家流放嶺南。
煊赫一時的公主府從此與汴梁消失。
魏貴妃在冷宮內自盡前一日,曾請求面見聖上。錢策竟沒有拒絕,帶着她一同去往皇城中最陰暗冷僻的角落。
灰色布衫的魏家千金如一朵過早殘敗的荷花,面上帶着與年紀不相符的枯黃,見到皇上并沒有求饒,而是痛斥他忘恩負義,抛棄發妻!
記得皇上是這樣回複她的,“朕有無說過,只要你安心作好王妃,輔佐朕,将來你該有的都會有。”
“曾經我對你愧疚,畢竟你一心為朕,朕本打算好,朕登基皇後是你的,泰程也會是未來的太子。可你偏偏還不滿足。”
“朕對你的容忍卻只令你變本加厲,你終于逼死了她。不冊你為後是對的,即使這樣也未令你警醒。”
“現在告訴朕,你在曾氏生産前去見她,與她說什麽?”錢策收回感慨的語氣寒聲問道。
“是她邀我去的,她向我炫耀自己将産下未來的太子!還說等孩子一落地,她将位極中宮,定要将我踏在腳下!”魏幼荷恨聲道,還未說完,即被錢策打斷,“她與你水火不容,邀你,你就去麽?你只是想借機再說許多挑撥的話,令她痛苦!否則她好好的怎麽起了自盡的念頭?”
魏幼荷呆住了,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皇上,其中有詐,定是曾氏故意誘我去紫寰宮,她早就有了自盡的打算,她是打算死前也要拉上我啊陛下!”魏幼荷痛哭起來。
“人已經死了,你怎麽講都可以。”錢策眼中帶着痛色,甩開她扯住的大袖,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大結局
出了冷宮,皇帝突然回身問我,“德妃,你有無事情瞞我?”
我故作無辜狀,問是什麽事。
錢策眼神黯淡下來,搖了搖頭,默然登上禦辇。
轉眼三皇子滿了周歲,我和雲修儀帶着幾個孩子,和衆宮人圍着他,看他抓周。粉團似的三皇子,擺弄着各式的小玩意,竟什麽也不要,爬回皇帝的懷中,啊啊啊的要搶他左手拇指帶着的玉扳指。
皇帝微笑着,帶着寵溺,将扳指摘下塞到他的手中。
泰熹頓時咯咯的笑起來,摟住皇帝的脖子,帶着軟糯叫了聲爹爹。錢策抱着愛子,滿面欣慰。
定了定神,這扳指意味着什麽我自然清楚,我不由握緊身邊泰寧的小手。
慶祝三皇子周歲的宮宴自然極為熱鬧,孩子的姑姑曾樂兒也随李秩應邀入席。
見乳母抱着泰熹進了旁邊的玉心齋歇息,這玉心齋實際是個暖閣,深秋時節,孩子呆在這兒也不冷,閣裏的內室由一圈雕花隔扇圍成,與外間空氣流通,在保證溫暖的同時又不幹熱。
她也跟了去,主動提出幫着照看一會兒,乳母知道這位是孩子的姑姑,自然信得過,便轉身出去為皇子準備吃食去了,一歲的泰熹還未斷奶,也開始吃一些米飯蔬菜了。
抱着姐姐的骨肉,樂兒心酸的打量着他,眉眼都似極了浣瑜,想起那漂泊的人兒,不禁淚如雨下,熹兒伸出小胖手為她抹着淚珠。樂兒憐愛的撫着他的頭,“可憐的熹兒,可還記得你的母親?”說着把孩子放到榻上,環顧四周,還好宮女都守在外間。
偷偷從衣袖中取出個小巧的繡剪來,輕輕在孩子腦後剪下一絡軟發,塞入随身的香囊中,再小心收好剪刀,又将孩子抱了起來,輕輕晃着,“熹兒,你母親思念你都快瘋了,見到熹兒頭發不知會高興成什麽樣。”見熹兒愣愣的盯住她看,樂兒不由笑道,“乖乖熹兒看什麽吶?”
“他在看朕!”一聲強壓着愠怒的低吼從她背後響起。
樂兒驚的差點将孩子丢到地上,幸虧錢策一把接了過來。
全身散發着冰寒的男人一步步走近,她一步步的退後,寶藍常袍兩肩上的游龍瞪着和主人一樣的眼睛惡狠狠的盯着她。她毫不懷疑下一刻會被他一把扼死在此處。
她怎麽給忘了,裏間這圈隔扇都是可以展開的活門扇,又制的精巧,推開一點聲兒沒有。
“她在哪?!”又是一聲吼,樂兒拍着胸脯緩過神來,結結巴巴指着他懷裏的孩子說,“陛,陛下,您吓到熹兒了。”
這句話十分管用,皇帝立即恢複了常态,溫聲哄着孩子,頭不也不擡,過了半響才似想起了什麽,咬牙低聲道出一句,“給我說清楚,她在哪?怎麽回事,否則,你就跟你家李大人去嶺南喂蚊子去吧!”
我之所以知道這□□,是樂兒将我出賣了。我撫額,如不是我有兩個孩子的籌碼,真難講,我的下場會如何。
秋雨下了一場又一場,光滑的條石小路濕漉漉的能返出人的身影,浣瑜擎着油傘立在巷口,透過細密雨幕向遠處眺望着,每逢隔月初一,樂兒都給她捎來些藥品,梅子年紀大了,時常氣喘,樂兒幫着尋到一劑有奇效的丸藥,可惜不易保存,只好每兩月将制好的新藥托往杭州的絲綢客商陳老板幫着捎過來。
上封信中,樂兒還提到她偷偷剪下了熹兒的頭發,裝在香囊中這次也會一并送來。
孩子一歲零十五天了,她當時走的急,只匆匆看了眼,就讓玉畫把孩子抱走了。
也不知道他現在什麽樣子,是像她多一點,還是像他多一點。
似乎有腳步臨近了,她撐起傘,雨卻突然大了起來,她努力向前看去。
白茫茫一片雨幕,雷聲轟轟隆隆,她突然想起巷口有處板石因車馬經過壓斷形成一處深水窪,近一年除了送藥,人家可沒少幫她和梅子,年紀也五十多歲了,辛苦送藥就罷了,再給摔着。
想着急急向巷子外走去,朝正匆匆向她而來的高大身影喊道,“陳老板,是你麽?小心腳下!你前面就有個水窪!別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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