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章
分別的日子裏,每天滴漏現出酉時一格時,迎着夕陽,浣瑜都會準時系好披風,坐到殿外廊庑下美人靠上,等着朱門開啓,小內侍會送來錢策托人快馬從軍營中捎回的信件。上面往往只寫着他目前所在的城池名稱,商丘,開封,安陽、南陽......最後加上勿念。字很潦草,顯然是急急寫就,看得她越發憂心忡忡。
一月後,她時現嘔意,請了沈院正過來問診之後,紫寰宮頓時歡聲一片。
這樣的消息,她自然要告訴孩子的父親,之前怕複信會給皇帝帶來麻煩的女人,再也抑制不住喜悅寫信交給小內侍。
又是夕陽西下,浣瑜等在廊下望眼欲穿,果然有小內侍傳了信過來,她接過來迫不及待的展開:“朕欣喜若狂,瑜兒,快了,等着朕!”将這張生宣看了再看,吻了又吻,浣瑜回到殿中深處的小佛堂內,雙手合十向觀音玉像膜拜,願菩薩保佑策平安,保佑我兒平安......保佑铮平安。
又從一邊的供桌上取下簪花的靈牌,緊緊摟着,淚如雨下。
之後半月後再無消息傳來,想來戰事正緊,偶爾遙遙傳來幾聲轟隆炮聲,宮內又開始人心惶惶,浣瑜也忐忑着,錢铮真的攻來了?錢策沒有阻擋住突厥的進攻嗎?不論如何,她依舊每日準時候在廊下癡癡望着緊閉的朱門。
“娘娘随玉回殿內休息吧,玉畫問過牛公公了,炮聲聽着近,離汴梁還遠着呢,許是明日皇上的消息就到了呢。”玉畫安撫着浣瑜,天都黑了,要不是她提醒,娘娘肯定要坐到二更天去。
借玉畫吉言,第二天一大早,就聽到小宮女缽兒興高采烈的奔進來,“娘娘,娘娘,突厥大敗,捷報頻傳,不光明裕關,有一隊幾萬突厥人居然通過密道想偷襲汴梁,哈哈,娘娘猜怎麽着?”
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浣瑜手抓緊了床榻一側的隔扇,緊張的問,“怎麽了?為首的定被活捉了吧。”
“比那精彩的多,皇上用兵如神,竟用沿着地道的脈絡,在地面上引燃火藥,将密道都炸毀了,突厥蠻子死傷過半!”
“有沒有抓到叛軍首領?”
“首領?那個丁守備,領着大燕的俸祿竟暗中勾結突厥,已被砍首示衆了,還有誰就不清楚了。”
“呵,”拍拍胸口浣瑜長出口氣。
“牛公公還讓娘娘放心,就這幾天,陛下安撫下各部大營之後就會勝利返京了!娘娘這下開心了吧,”
“自然開心,”按了按頭上的銀簪,浣瑜激動的心髒狂跳。
“娘娘!”玉畫從外面匆匆進來,“娘娘,貴妃帶着一幫宮女,在紫寰宮硬要往裏闖呢,和他們說了皇上有口谕,他人不得入內,可她們就是不肯走!”
浣瑜眉頭一皺,她在這裏的消息是機密,外界只知道曾氏已死,連紫寰宮內的宮人都是新選的,她也從未出過宮門,魏幼荷此番定是沖她來的,可她哪來的本事知道她住在這兒,錢策未回之前還是離她遠點,“別理她,裝聽不到。身為貴妃自然也不會硬闖。”
“嗯,不理她。”我們姑娘現在可是未來皇後,她一個貴妃就不會好好看着孩子,出來又要作什麽幺蛾子,玉畫轉身正欲離開,又一個小宮女跑了進來,手上還拿着東西。
“娘娘,我再三說紫寰宮內只有宮人沒有他人,貴妃非要把這個送進來,”缽兒端着個方形漆盒,散發着一股說不清的味道。
“娘娘別看,沒準什麽毒物呢,讓我來!”玉畫一把搶過,警覺的退到門邊,和浣瑜、缽兒保持距離,手搖一搖輕飄飄的,心下一松,或是寫着信件吧,掀開蓋子一看,愣住了。
“瑜兒,铮敗了,不過铮不後悔,死前又能和瑜兒相處幾天,铮此生無憾。如老天憐憫,來世......”
宣紙上血跡斑斑,寫了一半的信,浣瑜抓着它雙手顫抖,錢铮的字跡她自然認得,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越想越心焦,“請貴妃進來!”
魏幼荷踏着輕松的步子,由雲翠扶着向紫寰宮正殿走來,果然非普通禁地,這一磚一瓦都帶着別致,遠遠的就能看到敞開的殿門內那株一人多高的紅珊瑚樹。
“真不知道怎麽稱呼妹妹好呢,”魏幼荷小心邁過門檻主動開口道,坐在正中主位上的浣瑜沒有興趣和她計較,揚了下手中的信紙,“貴妃娘娘,想告訴曾氏什麽?”
魏貴妃也不在乎,優雅坐在浣瑜下首,掃了眼面前長案,“曾氏是大家千金,怎麽連待客之道都不懂,連碗茶都不舍得給姐姐麽?”
浣瑜面色平靜,手卻無意中攥緊了絲帕,“您和我一個死去的人講什麽規矩,貴妃想說什麽快說,皇帝不在,何苦與我作戲。”
四處打量幾眼,魏幼荷啧啧有聲,“好地方啊,先祖皇帝行事不同凡人,可再不俗和當今聖上比起來,差的就遠了,連祖宗的禁令都不顧了,将一個三番兩次私逃與他人暧昧不清的女人如禁脔似的關在這裏,先祖若是知道了,還不得氣得從皇陵裏跳出來?”
“哼,姐姐說的對,策的确不俗,瑜兒愛極了他這點,尤其是初登基便将正妃貶為妾室呢,真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再也經不住這樣的羞辱,魏幼荷咬牙回擊道,“你那可憐的三皇子铮死了,未來的皇後!”
浣瑜立起身來,目光狠戾,“就憑一張沒完的書信?你沒有資格詛咒他!”
“唉,天天和聖上郎情妾意的,怎麽還惦記得這位呢,聖上知道了不知多難過呢?”
“貴妃是來拈酸呷醋的麽?”
“本人連吃醋的機會都沒有了,罷了,妹妹不信,我再重複一下,你心愛的铮,我那可憐的表弟,被聖上命人處死了。”
“......胡說!”
“胡說?錢铮前天就被拿住了,戰俘雖多,可那俊美的模樣,你認為躲得過大燕軍隊的眼睛。”
“那你又是從哪裏得到的這封信,戰俘營哪來有筆墨?”浣瑜走近她,聲音尖利帶着恐懼。
“畢竟身份特殊,他被皇帝手下的參将帶到營帳,他自知無路可活,要求寫信給你,只是錢铮信未書完,聖上突然發了怒,命人拖了出去,可憐的铮表弟,死時還攥着未完的情信。也是,哪個男人能容忍情敵給自己的女人當面寫絕別信。呵,對,本宮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這個參将與家父向來熟識,喏,信嘛就是妹妹你手上這封了。如何,姐姐我還算仁至義盡吧。”
“胡說,胡說,”浣瑜幾步上前一把扼住魏幼荷的頸子,雲翠尖叫一聲過來攔,被玉畫一把扯住。
“你嫉妒我,你就想讓我難受,”銀光一閃,一把匕首已抵在魏幼荷喉嚨處,這下連拉着雲翠的玉畫都懵了,平時只會哭天抹淚的娘娘還有這手呢,動作利落,好帥。
貴妃娘娘大概沒想到浣瑜袖中會藏着此物,頓時呆住一動不敢動。
“它叫彤鋒,削鐵如泥,你惹說一句謊話,就試試看!”
“魏幼荷以唯一的兒子泰程名義發誓,錢铮已被聖上處死,你可以放下刀了吧。”到底是處亂不驚的魏幼荷,眼睛對上發紅的劍鋒,裏面正好映出上方的女人那張欲瘋欲狂的面孔。
“你如何得知我還活着,且住在紫寰宮中?”浣瑜挑了下匕首接着又問。
尖刃只離肉皮一絲距離,魏幼荷被迫擡高下颌,“呵,你當公主府沒人了嗎?打你一出遼城,我們魏家就收到信了。”
“所以......”
“所以封禁百年的紫寰宮突然有宮人出入,只有本宮知道這裏住進的是什麽人,如何?”魏幼荷挑釁道。
“滾出去!”收起彤鋒,浣瑜退後一步,玉畫也松開雲翠,貴妃半晌才緩過神來,主仆二人跌撞着向殿門走去,差點被門檻絆個跟頭。
出了朱門,魏幼荷踏空幾次才登上步辇,還是怕的,從未被刀抵在身上,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她要刺下去了。
“娘娘,你為何要激怒曾氏?剛才多懸吶?以後她萬一真的封了後,怎麽會放過娘娘?”雲翠扶着魏幼荷回到內殿,擔心的問。
“以為皇後只靠一個名號?沒有強大的母家,說話也沒底氣,何況再好的顏色幾年也就敗了,皇帝能喜歡她多久?”
“不過雲翠說的也對,誰敢保證在她失寵前,本宮會安然無恙?皇帝倒聰明,用簪花替她死,為了這個女人,皇帝什麽狠手都敢下。”所以她必須先下手為強,魏幼荷掀開茶盞,深吸口氣。
激怒她,最好讓她與皇帝絕裂,美人與皇帝之間最難逾越的障礙,非已瘋癫的母後,慘死的池家朝臣,而是錢铮。
仙人一樣的三皇子,是曾氏嫡親的表兄,朝夕相處的竹馬戀人。曾氏抛棄了命運坎坷的皇子,願意委身強大的晉王,其中最重要一點是錢策保得三皇子安全,令她稍得安慰,沒有這一點鋪墊,曾氏寧死也不會從了晉王,想到這兒,魏幼荷真為錢策累得慌。
前幾日與父親相熟的參将傳消息過來,竟在俘獲的突厥士兵中發現了錢铮,事出突然,連她也驚呆了,她寫信誘他離開柔然來見曾氏,想不到三皇子不光為着美人而來,竟參與到突厥人的陰謀中。
她那塊刻意留在錢铮處的玉佩一下子意義變得危險,萬一皇帝知道她暗與錢铮往來,魏家很可能蒙上不白之冤。
那只有讓錢铮永遠的閉嘴!
參将很快送來了錢铮的遺信,她放了心,可臨死之人的寫得一紙情意自然不能浪費了。
本來她還打算故技重施,放出曾氏由他人替死的消息,看錢策在朝臣圍攻下還能找誰再替她死一次。現在不必了,錢铮的死定會讓這個女人遺恨終生,而錢策,憑他怎麽說,曾氏也不會相信他了,看兩人反目比殺死一個女人更令她痛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