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朱五福幾乎小跑着才勉強跟上晉王的步伐。
終是對她講出最難堪的話,可他已被逼到角落,一而再二而三的逃離他,拒絕他,有生以來他從未如此縱容過任何人。他也是人,驕傲尊貴的親王,威武不屈的将軍,他無法不覺得灰心。今日他所講出的話,傷人程度可以想見,過去的努力多半會因此付之東流。
回到三思堂,隋寧迎了上來,“今天怎麽回事,牛五福說你去了姝儀館?”錢策皺眉問到。
隋寧一驚忙單膝跪下,“明輝城有線報過來,卑職在此沒找到王爺便去了姝儀館,側妃娘娘見我,便讓我将線報留下,我想王爺向來不瞞娘娘什麽,就請她交與您。”
“可卑職剛出姝儀館,就聽到側妃娘娘尖叫聲聲,忙轉身回去,見那紙線報已被扯出竹筒抛在內室門口,便拾了回來,其他人也看到了,幸虧突厥文字衆人不識,否則還真會出麻煩。”
錢策取過那張字條,上面由突厥文寫的線報,柔然推選出新族長念俞,并于近日與原族長女兒師于正式成婚,一周前攜妻帶着今年的貢品正式朝見突厥可汗......
他自然知道念俞是誰,浣瑜也猜得到,于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撒了癔症。
心頭一直默默燃燒的火苗再一次被澆了桶水,錢策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疲倦,“罷了,你下去吧,以後有線報直接送到三思堂。”
轉念想到她的身子,又有絲絲悔意湧上心頭,剛剛未免太過激了,哄哄她又如何,已經寵成習慣,平日的胸襟哪去了。一陣煩躁,從刀架取過多日不用的寶刀,“牛五福,陪我去府裏綠萼林轉轉,”
“綠萼現在剛剛冒了花苞,還看不到景呢。”牛五福提醒道,
抖了抖手中寶刀,“那寬敞。”正好氣悶,錢策拎着刀便出了園子。
記得瑜兒說過兒時常在這裏和曾家衆多孩子們捉迷藏。
選了林中空曠的地方,已吐出綠點花苞的綠萼林中彌漫着淡淡香氛,錢策抽刀,刀鞘一丢,寒光乍現,拉開架勢,身形飛轉,牛五福忙躲到一旁,啧啧,伴着時時振落的枝頭雪屑,刀舞的真漂亮,多年未見的年月,晉王吃了多少苦才成就今日的一身武藝,瞧這步步生風,刀刀狠辣,只是怎麽似心中帶着氣呢。
唉,那位曾側妃真不是個省心的人,宮中老人了,自然認得這位傾城玉人,小時候看着溫順知禮的女孩子,怎麽嫁了人,隔段時間就得給王爺找些不痛快呢?換成園子裏別的美人哄都來不及,不說別人,就說這林子對面凝珠閣的雲良娣吧,咦,怎麽人還真過來了。
牛五福忙繞着小圈迎了上去,“良娣您怎麽來了,大冷的天兒。”
“剛熏籠烤得我熱,就開了扇窗,遠遠的瞧見王爺舞刀,就來開開眼,”雲良娣裹着紅狐裘,面帶嬌羞,溫聲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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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錢策收了刀,面露不虞,“你怎麽出來了?”不過舞個刀,就不能讓他靜靜嗎?
“想是妾身打擾了王爺,妾身這就回去,”向來會察言觀色的雲良娣,忙施了一禮扶了彩墨便要轉身,不想腳下一滑,差點坐地上。
“良娣沒事吧,怎麽地上坑坑窪窪的,”彩墨為良娣打掃着衣裝,輕聲埋怨着,引得牛五福也看了一眼,“是啊,這像是有人在這裏挖過什麽東西似的。”
“定是簪花那丫頭弄的,我有幾天起得早,見她來這好幾次了。”彩墨撅嘴道,“不曉得這裏有什麽寶貝。”
“小孩子玩罷,王爺,讓你見笑了。”攏了攏松動的珠釵,雲良娣慚愧的一施禮由彩墨扶着回去了。
錢策彎下身,拾起一個坑邊遺留的幾株草根似的植物仔細打量了幾眼收到懷中。
三思堂中,“你師傅呢?”錢策問大夫吳子恒,胡汝明的得意之徒,平時也在王府醫館幫忙。
“回王爺,師傅剛剛接了府外一個貼子,出去為人看病了。”胡汝明名聲在外,時常有人遞貼子進來請他診治,對此,只要平時府中無事,自然無人計較。
“既然你師傅不在,你幫本王瞧瞧,這是什麽?普通的草植,或是其他?”
吳子恒接過,仔細看了看,又輕嗅了下,“回王爺,此為一種少見草藥,名為寧息草。”
“寧息草?”好奇怪的名字。
“有何藥用?”
“有平喘、祛痰之功效,不過很少有人采用,因有好多比它效用更好的藥材,它的采量少,只有根莖能入藥,且副作用大,一般用到它多是......不大好的用途。”吳子恒奇怪晉王為何要問這樣一味藥,這品藥的名聲委實不佳。
“什麽不大好的用途,”錢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回晉王,此藥可隐藏真正孕期,所以有些不守婦道女子,借此瞞過大夫,将受孕時期延後,以保清白。”吳子恒暗暗擡頭,晉王面上無任何變化。
“你退下吧。”晉王轉過身看向牆上一幅精心裝裱的裴将軍詩,這是瑜兒特意書給他的。
一聲門響,身後的人已退了出去。
“瑜兒......”拳頭握的咯咯真響,“我的好......瑜兒。”錢策揚首狂笑,直到牛五福驚的沖了進來,牆上的那幅字已被揉成一團丢在地毯上,男人坐在圈椅中,長長手指一達一達的在書案上輕叩着,眉色冷凝,眸光幽深,幾月前剛剛歸府一身冰寒的晉王一朝重現。
“遣人去姝儀館,讓側妃先休息,今日我不過去了。”
五福應聲而去,心中卻犯起了嘀咕,自打立了曾側妃,晉王哪有一天在姝儀館以外過夜的時候,瞧瞧,曾家小姐這脾氣,終是把王爺惹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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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聽說曾側妃不知因什麽惹惱了王爺,今天王爺回三思堂獨宿。”雲翠一邊為王妃卸着釵環,一邊小聲說。
“哼,雲良娣還算有用。”魏幼荷取過篦子自個抿了幾下頭發,人心最經不起傷害,一次二次都可以容忍,再多就寒了心了。啪,篦子被玉手拍到梳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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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娣,除了曾側妃,估計王妃就會和跟王爺提您了,良娣快熬出頭了!”
“不會這麽快,父親職位還懸着呢,畢竟現在落了實,容易讓王爺以為我和王妃聯手。反正該作的也作了,今天綠萼林的事就夠姝儀館的喝一壺了。唉,我說彩墨,你挖的那些坑坑包包的也太深了點,我現在腳腕子還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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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勢完全不同了,浣瑜失魂落魄,撫着肚子的手與心口一樣冰涼。
晉王托了小內侍過來說晚上不過來了,浣瑜獨自吃了飯,吃着吃着,淚水吧噠吧噠墜入碗中,簪花一旁看的心痛,不知怎麽辦。
白天莫名發了一大通脾氣,連她都和衆人一起罰了跪,娘娘這是怎麽了,問也不說,真是急死人。
接下來的日子,晉王規規矩矩的按時上朝,再沒有告假。姝儀館也冷清了下來,可烤土豆卻依然每日遣人送來。
靠着軟枕,浣瑜抽出彤鈞一寸寸端詳,略泛紅色的劍鋒映出變形的慘白面容。
錢策說的對,老天真的站在他這邊,他想要的人,想得到的一切,都得到了,本以來自己能保留住與錢铮的一絲血脈,哪想弄巧成拙,偏偏懷上了他的孩子。可笑之極,愚蠢之極,她沒臉把事情與簪花細講。
一切打算,謀劃都成了笑柄。
天意,她閉目。
一連幾天,夜不能安枕,全身冷汗的醒來,習慣向身邊靠去,空蕩蕩的錦褥,支起身子,撫着肚子,默默靠坐到天明。
越想越亂,一切都完了,她居然有了錢策的孩子。
“天下只有瑜兒配得起铮,豈能便宜他人?”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我為瑜兒作的,真的無法撼動你固執的心嗎?”
“策只愛瑜兒......”
錢策的誓言,錢铮的蜜語,萬娘的痛呼,族人的斥罵交替在腦內轟鳴着。她捂住耳朵,躲在帷簾後蜷成一團瑟瑟發抖。
“為何要至我于如此尴尬之地!”她低聲嘶喊。
對,這個孩子沒了就好了,她緩緩握起拳,閉眼咬牙一下下的捶着肚子,突然腹中似被踢了一下,她呆住,胎動,這是有孕以來第一次胎動。
淚水奔湧而出,又踢了一下。茫然間她爬起向榻前香幾上的三足青玉香爐摸去。
聽到異響的簪花已沖入內室,吓了一跳,忙喊人過來,拉住瘋狂的女人。
“還愣着幹什麽?快去叫王爺!”簪花轉身沖一群身冠不整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宮女們喊到。
“什麽?”聽到內侍伏在帳外的禀告,錢策翻身而起,
“王爺?”身側的魏幼荷支起身。
突然似想起了什麽,錢策語氣恢複了冷靜,“讓伺候的人盯住她,娘娘再出這種事,你們一個個去請庭杖。讓醫館郎中過去為側妃診下脈。改日本王再去看她。”
“王爺,還應去看一眼,曾氏定是想念王爺,孕中女子容易心緒不寧......”
“我已是三個孩子的爹了,不差這一個,想當初你孕中何曾如此矯情過!”錢策翻過身強迫自己閉上眼。
有的事他還是存疑的,在疑惑未消失之前,他不想見她,太不堪。可心還是顫的,砸肚子,可真舍得,那不是錢铮和她的血脈嗎?得了失心瘋不成,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魏幼荷安然合目,又往錢策身邊靠了靠,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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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側妃再半夜作什麽妖蛾子,且擔心簪花一個人不足,玉畫也拿着床褥和簪花一同陪在了內室,勸了半天,浣瑜依舊靠着軟枕半抱着雙膝不肯入睡,目光呆滞,向來柔順的烏發胡亂披散着,不知在想什麽,将錦被攏到她身上掖嚴了,“娘娘,躺下吧,這樣坐着,會累到孩子的。”簪花急得快哭了。
“是啊娘娘,您就可憐可憐我們作奴婢的,您再這次下去,王爺非得罰我天天吃牛舌餅。”玉畫誠懇的說,雖然側妃搶了她的點心,可這副樣子誰看了都會心疼啊。人長得好看感染力就強,美人一顆眼淚沒有,黯淡的眸光,抗拒的姿态,她的心就跟着涼窪窪的,不怎麽就想起剛入宮時不小心撞到掌事姑姑身上,迎頭挨了兩大巴掌的事了,那是她頭一次挨打,心吶別提多委屈了。玉畫嘆息,多好福氣的女人,男人寵着,衆人捧着,怎麽這麽能作呢,想想娘娘那滿書架子讓人看不懂的書冊,道理懂多了,倒給自己設了框子了。
兩人勸了半晌,浣瑜還是紋絲不動,眉頭倒蹙了起來,似在思考。
簪花和玉畫是姝儀館中最忙的人,又折騰了大半夜,心想危險的器物都收好了,娘娘雖沒再回話,情緒也安定了下來,漸漸兩人經不住困意睡着了,怕有事,沒有熄燭。
簪花細小的呼吸和玉畫的呼嚕聲此起彼伏,閉目苦思的浣瑜緩緩轉頭,書案上,兩個早已涼透的烤土豆與雅致文房毫不搭界在存在一處,燭光下投射出圓溜溜的影子。空泠眼神漸漸融化,嘴角現出淺淡笑窩,一絲慘然暗隐其中。
“唯有如此了,方不負策,亦不負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