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汴梁皇宮,新帝處理政務的乾元殿內,一身金色龍袍的錢銘雙眉緊鎖,凝着案上的折子。塗一賢暗暗揮退了四周的太監宮女,微躬着身湊近:“陛下不必苦惱,從臣得到的消息,晉王一直非常本份,陛下大可放心。”
“放心?打朕出生起,就沒體會到這個詞的意義,兒時朕這個長子就不受重視,錢策,表面雖也不得父皇喜歡,卻不難看出父皇心中對他敢于仵逆的欽佩,不然,怎麽會加封他為晉王,派到邊關,說是懲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在給他建功立業的機會。母後更是偏疼他,只有我……”錢銘一時難過連“我”都吐了出來。
塗一賢斂起笑容,眼神中帶出一絲感慨,“陛下何必菲薄自己,老奴看着陛下成長,陛下只是性子隐忍,不似晉王張揚,那樣讨喜。再說,母親多疼愛幼子,情有可原,可再疼愛,還不是讓您坐上了龍位,可見太後心中明白着呢,您是大燕皇帝的嫡長子,還有比您更正統的繼承人嗎?”
“休要勸朕了,朕清楚着呢,如不是事出突然,母後心中最佳的皇帝人選是錢策!”錢銘頓了頓,他身材和錢策一樣高大,容貌也出衆,只是面色有些暗淡,眼角眉梢略帶憂慮,在莊正華美的十二章龍紋朝服映襯下,似有些不堪重負的柔弱。
“而朕,再正統又如何,還不是靠着他,才坐到了這張禦座上。”
“可以編個由頭,比如回朝述職,陛下……”塗一賢将聲音放低,說完,忙俯身跪下。
過了半晌,錢銘才發出聲,“時機不到。你當母後與池家是擺設嗎?何況錢策擔得起棟梁二字,何家餘孽未清,大燕暫時還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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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風雪的錢策走入營賬,正在案邊擺放碗筷的團子忙迎了上來,取出手帕把将軍身上的雪屑打掃幹淨,再解下黑狐大氅,這是前幾天王妃來大營探望錢策送來的,顏色鋒毛都非常好。挂好大氅,團子又端來銅盆,讓他淨手。
“這幾天事情多,回來的晚,你先吃不必等我。”錢策在案前坐定,對正在為他添飯的團子說。
“将軍多慮了,沒事的。”團子又盛了碗雞湯遞過去。
錢策打量着燭光下的團子,穿着标準的太監制服,緋色的團花棉袍,映得膚勝雪,眼更媚,櫻唇一點,令人暇思。一時忍不住,将他拉到身邊,團子木然任他牽着,錢牽翻看他的左手:“終于長好了,你皮膚雖好,卻不如常人愈合的快。”
“多謝将軍,鄭軍醫的藥膏很見效。”團子将臉埋的更低了。
“坐下和我一起吃。”
團子于是取過筷子優雅的擎起碗。
“軍營艱苦,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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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碗,團子秀目如水,表情真摯,“将軍是我再生父母,奴婢能有今天,內心感激非常。”
錢策不喜歡她用這個再生父母一詞,他有那麽老嗎?奴婢?哪個奴婢敢踩他的雕花鐵弓,和他共席吃飯。不過自從帶她去胡楊林拜祭,又請人教授她武藝,兩人關系融合了許多,以前沉默中帶着敵意和恐懼,現在卻恭順的像只小綿羊,果然和團子這個名字相襯,一副任他搓扁捏圓的模樣。
“還有兩個月,你就要及笄了。”
團子默不作聲,她親人全無,這個讓少女夢想的日子,早與她無關。
“當初,在新房那晚,是我有錯。”錢策有些艱難的說,說不清出于什麽原因,他一直刻意讓她誤會着。
“也怪奴婢當時狂妄無禮。”團子嚅嚅的說,手中的筷子也放下了。
“以後,除非你願意,我,不會再強迫你。”錢策沒再說話,低頭吃起飯來。
為了給浣瑜一個安全的身份,他借母親的名義讨來個太監,半路上,讓隋寧和董奚迎接,将真正的團子送到明輝城,并給他一筆銀子,讓他隐居下來,唯一的要求是他不能暴露身份,否則腦袋不保,而團子在宮中熬了多年,何嘗不想有個安樂的生活,立刻答應下來。
軍營中不如将軍府生活的舒适,可有錢策罩着,團子衣食無憂,侍衛們也知道他是太後派來的人,又是将軍面前的紅人,對他非常尊重。團子除了閑暇時繡花看書,比劃幾下拳腳,錢策不許她離開所居營賬太遠,田彩雲也嫁人了,所以她熟悉的不過一個小丫頭慶兒,和錢策幾位近身侍衛。
畢竟她非真正的太監,且還處于發育中,一旦被居心叵測的人發覺,浣瑜的命運堪憂。
探子來報,突厥國內,可汗病情好轉,削了圖謀不軌的大王子三王子的爵,又殺了一幹人,大權重新回到他的手,并立了之前默默無聞的二王子為儲君,各方勢力就此偃旗息鼓,所以錢策估計未來一段日子裏,邊境沒有什麽大的危機了。
年節到了,明輝城裏,各家各戶都張燈結彩,錢策給軍中各部也發了牛羊肉和彩頭,還将流放中的年輕女奴配給無妻的士兵,并贈了安家費,這些女奴大多和浣瑜一樣,出身官宦之家,有的曾是千金小姐,或是丫環,可不論過去如何,能擺脫奴藉過上平常人家的日子,已是千載難逢的改命機會。錢策還借此清查了那些虐待奴隸,克扣奴隸口糧的牢頭,将有罪的幾人打入大牢,殺的殺,罰的罰,以正軍紀。
浣瑜從門口的侍衛得到這些消息,回到後帳,倚在床邊發了許久的呆。
還有一天就大年三十了,王妃已多次派人來催錢策回府共度佳節,望着鏡中正為他梳理發髻的團子,“我要回府過年,恐怕得過了元宵節才回來。你想要什麽禮物,和我說說。”
“奴婢什麽都不缺,多謝将軍。”團子随口應道,對着銅鏡為他插上烏木簪,卻發現他臉色已冷了下來。
“你一直沒有原諒我!”丢下這一句話,錢策扯下衣架上的大氅,轉身出了營帳,只留下團子一臉茫然。
除夕,慶兒娘倆特意蒸了熱氣騰騰的甜年糕送過來,說了些祝福的話就匆匆返回家中和親人團聚去了,團子羨慕的看着她們,有家可回,多好。她從櫃中取出香燭,點燃,面向西方跪拜,“祖父在上,父親,母親在上,萬娘,不孝子孫浣瑜…..”話未說完,已泣不成聲。傷心的團子直到哭累了,才歪到床上,眼睛盯着帷帳頂,手無意劃到枕下,卻碰到一樣物件,她摸出來,是個纖細的小竹筒,她出身太師府,見過這東西,是用來傳遞消息的容器。她撥開蓋子,裏面果然塞着字條,她一個字一個字的看下去,不覺眼淚又掉了下來。
雖年節裏錢策不在,照樣會有廚子送餐過來,衛兵也像過去三班輪流着忠實的守在她的營帳門口,畢竟是過年,大營內還是比平時熱鬧,不過錢策治軍嚴謹,過年期間,當值的都不許飲酒,大營中還有幾名副将及參軍輪流值守,以防萬一。
轉眼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了,團子掀開簾帳,看着南方明輝城的方向,那邊的天空一片火紅,不時有多彩煙火閃現。
一年前的今天,文帝與衆皇親在宮中最高的瓊臺設宴慶祝佳節,同時觀賞夜空中的煙火,同席的錢铮将手偷偷伸進她的袖管,抓着她的手,她當時已被指為晉王妃,雖與錢铮是表兄妹,也不好讓宮人看到落下話柄。她狠狠的瞪着錢铮,可他眯着桃花眼似無事人般看着天上,就是不松,她又不敢大力甩開,氣得無法,只能任他去。現在想想,她當時也是不願撒手的,她雖出身高門,可心理和衆多宮女并無區別,只是出于矜持,不肯承認自己對仙人般的錢铮朦胧的愛意。
終于命運使他們團聚,可轉眼又走散了。距逃府那日已有二個月不見,不知他現在過得如何,那張紙條…..
夥房的廚子大林又過來送飯,卻見團子一人默默的坐在書案前看着燈臺發呆,中午送的飯菜一口都未動。唉,廚子暗嘆一聲拎走中午的食盒離開,這樣的美少年,氣質出塵,定是出身不凡,家中遭難了才成了閹人的,小小年紀,孤身在外,一個人過年,能不傷心嘛。
正搖頭哀嘆着,卻差點撞到一個人身,定眼一看,黑狐大氅,內裏露出一角白色錦袍,廚子卟通一聲跪在地上,“大過年的,嘆什麽氣?!”錢策平時對軍人的氣度要求很高,即使吃了敗仗,死了同袍,也一律不得公開場合容顏頹喪,氣質萎靡。
“回将軍,小人,小人只是看到團子公公,小小年紀,孤零零的一人過年,怪可憐的。一時失儀,請将軍恕罪!”大林忙為自己解釋着。
錢策聽了眉頭微皺,“罷了,她這幾天吃飯還好吧。”
“回将軍,三餐,也就吃一餐吧,而且吃的也少。”大林對将軍不敢撒謊,何況,将軍的飯菜都是他準備的,他的廚藝如何将軍清楚。
廚子大林正等着下文呢,只見錢策已匆匆向團子的營帳走去。
團子洗漱完畢,已解了頭發,脫下外袍,剛躺到床上。突然有人夾帶着冰寒空氣沖進後帳,,穿着單薄的女孩打了個冷顫。
“将軍回來了!”團子忙下床,趿上繡鞋走過來。
錢策掃了一眼桌上食盒,還蓋得嚴實,廚子剛出去,看樣子沒吃飯就要睡覺了。
“吃點東西再睡。”一手将她拎了過來,按在桌邊太師椅上,掀開食盒蓋子,把筷子遞到她手中,“吃!”
浣瑜正煩悶着,被人拎來拎去的,一時也來了倔脾氣,坐着不動,垂着頭,也不看錢策。
錢策冷哼一聲,挑了挑眉,他管得了幾十萬大軍,還收拾不了個小丫頭。一手鉗住她下颌,一手拿筷子夾了塊紅煨兔肉,遞到團子嘴邊,團子一點不示弱,緊咬着唇,眼睛死死觑着他,就是不張嘴。
啪,筷子被拍在桌上,“來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