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還真是沒看錯她。這種小家子氣的事她也作的出來。”豐雲殿後院的暖閣中,魏幼荷擱下手中狼毫,打量着剛剛臨摹的《蘭亭集續》,對一旁伺候的雲翠說。
“娘娘說的是,就是出了氣,也不怕人家笑話?”雲翠附和着,啓開白瑪瑙印奁。
在卷軸左下印下自己的名章“荷紋居士”,魏幼荷微笑,“有些想念泰寧了。雲翠,陪我去一趟萊蕪館!”
雲翠忙出去傳了步辇,又取來藍底金色團花披風給王妃系好,喚了兩名小丫環随行,一行人很快來到了萊蕪館。
早有人跑進去通報,晉王妃扶着雲翠的手下了步辇,延着鋪着水磨石地面的庭院向裏面走去,還沒進到正廳,就見一個木桶立在牆下,一個丫環正伏在地上用手中抹布擦着地,看身形年紀不大,而吸引她目光的,卻是丫環身上濕透的衣衫,快入冬了,一身濕淋淋的在院子擦地,還不得凍死人?
正想着,那丫環似累了,略擡頭拭了拭頭上的汗珠,那嫩白側臉,魏幼荷一時覺得恍惚,是她。
“娘娘到來,有失遠迎。”林氏那特有的膩答答的嗓子将她的注意力轉移了過去,那丫環忙低下頭繼續擦了起來。
“有幾日沒過來看泰寧了,心裏惦記着就過來瞧瞧。”晉王妃裝作沒看到林氏那行得馬虎的禮節,也懶得扶她,徑直進了正廳,林氏帶衆人尾随其後。魏幼荷耐着性子哄了哄孩子,要說這泰寧,模樣還是像王爺多些,雖聽說總吐奶,看樣子挺壯實。
閑談了幾句,就回到了正廳坐定,魏幼荷看着右首的林氏,“今天是生氣了嗎?進來時,我見院子裏一個丫環可憐見兒的在擦着地。”
一提這茬兒,林氏立刻來了精神,“王妃有所不知,那個小蹄子,就是淡思苑勾引王爺的的丫頭,我不過是替府中正正風氣罷了。”
魏幼荷有些不敢相信,虧她當初還小心防範她,這行事有沒有點腦子?王爺看中的人,就這麽明目張膽的欺負?何況她這個王妃還在呢,哪輪着她給府中立規矩。
“何苦跟她一般見識,再說王爺知道,保不其遷怒于你,就不值當了。”
“遷怒就遷怒吧。”說着眼淚就從林氏眼中滾了下來,悲憤的神情不像是作戲,魏幼荷打量着她,覺得不大對。
“娘娘,知道您賢良,您就別管了,再說,我不是白使喚她,我園子裏的婆子留在淡思苑幫着幹活呢,三皇子閑得無事,弄了個菜園子,估摸得使喚一陣子。一來一往,我也不歉她人情,不就是氣極了讓人潑了她一身水嗎?死不了!”說着林氏又開始擦起眼淚來。
魏幼荷還真不知道說她什麽好了,把小姑娘欺負成那樣,她倒哭天抹淚的。
“好了,氣也出了,咱們将軍府代表着皇室,丫環也是人,這麽多人看着呢,傳出去說咱們虐待平民,可是會給王爺面上抹黑呢。”魏幼荷耐着性子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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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冷哼一聲,“她算哪門子平民,一個奴隸,聽說是王爺從奴隸營裏相中了她帶回來的。小狐媚子不知使了什麽手段!活該作奴才。”
“好了!”魏幼荷聲音高了起來。“堂堂晉王側妃,說話別失了體面。”
林氏這才回過神來,雖心中不忿,但也忍着氣說了聲“娘娘說的極是。”
“那好,人我先帶回去,你這裏應該不缺擦地丫頭吧。”不待林氏回複,魏幼荷起身,扶着雲翠出了門。随着來的兩個丫環也扶起浣瑜往外走。
林氏咬着牙說了句“恭送娘娘。”
“我不走。奴婢謝謝娘娘擡愛,奴婢好的很。”
院子裏的驚呼一下子将衆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魏幼荷詫異的看着她,這是在幫她,她不明白嗎?
浣瑜掙開拉着她的兩個丫環,伏在地上,頭也不擡,但聲音清晰,“娘娘,奴婢惹怒了側妃娘娘,理應受罰!”
林氏立在門邊也吃了一驚,但很快嘴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
注視着因寒冷凍得發抖的脊背,魏幼荷面帶疑惑,“罷,既然如此,你好自為之。”
“罰也罰了,明兒送她回去。”這話是對林氏說的。
“本也就是罰着擦會兒地,哪裏會留她太久。明天就趕她回去,想留下我還覺得礙眼呢。娘娘慢走。”林氏有些得意的說,呵,真是,想作好人,卻被人活打了嘴了。
懶得理林氏夾槍帶棒的話,魏幼荷略帶深意的瞟了一眼浣瑜,擡手示意,步辇被擡起,一衆人等慢慢遠去。
林氏走過來,看浣瑜正跪着發呆,擡腿一腳踩到她的左手上,又狠狠碾了幾下,旁邊的立冬扭過頭不忍看,“愣着幹什麽,接着擦,呵呵,你當她真的心疼你這個小狐媚子呢,她,可能比我還恨你,放心,明天會放你回去,有王妃給你撐腰,你怕什麽?哼。”林氏說完,看也不看地上的女孩一眼,扭着腰讓小丫環扶着回到房內。
“東西準備好了沒?”似累了,林氏倚着軟羅枕打着哈欠問立冬。
“準備好了。”立冬低聲回到。“娘娘,王妃說的對,萬一惹怒了王爺……”話音未落,就被林氏瞪得再也不敢言語了。
“怕什麽,一個小丫頭,我只是氣王爺對我們母子不聞不問的。打我不知道他眼中女人根本就不算人?”說着,又流起了眼淚,立冬忙勸着,還未過月子,哭對眼睛可不好。心中也嘆息着,升了側妃又如何,生了王子又如何,她們小姐雖性子利害些,以前哪折磨過下人呢?不過是産後體虛又沒有丈夫關懷,心焦氣躁的才讓王妃笑話。
不過院子裏的小姑娘長得的确标致極了,那皮子連女子看了都直了眼,也難怪将軍動心。
被踩得血肉模糊的左手,痛的鑽心,趁人不注意,浣瑜輕輕吹着傷口,似乎感覺好點。沒有辦法,為了掩蓋那婆子的死,她只能硬着頭皮送上門來,并說三皇子正缺人手,就将那婆子留下來替她。林氏只想把她弄來折辱一番,哪會管那個婆子如何,雖口中埋怨了一聲,再沒說其他。
當她拎着水桶跌跌撞撞的去院子裏擦地,迎頭就來個小丫環潑了一盆冷水然後趾高氣揚的走了。她一聲不吭,穿着一身滴着水的衣衫開始擦地。
足足擦了一下午的地,盡管頭暈目眩,心中卻是雀躍的。來來往往的傭人或是同情或是嘲諷目光,她都不在意似的。快了快了,她對自己說,馬上就可以離開這個牢籠,離開那個可怕的男人,和從小暗慕的表哥永不分開。等一切安穩了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呢,去祭奠母親、父親,死去的族人,還有找到乳母萬娘的屍身安葬好她,想到那個為了她犧牲自己的女人,浣瑜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撲通,一人踩到未幹的水石地面滑倒在地,浣瑜擡頭一看,正是揚她一身水的那個小丫頭,見浣瑜看她,爬起來惡狠狠的瞪她一眼狼狽的走了,浣瑜強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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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的心情,她多少能體會。斜倚着鑲金嵌玉的烏木架子床,魏幼荷凝神看着高懸的夜明珠,這個新房,錢策只在太後沒走的那幾天住過,剩下的日子,她一直獨守空房,滿室奢華,卻無法填滿內心寂寞。
本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情去了萊蕪館,可沒想到,令她寝食難安的狐媚子,居然是她,太師曾沐竹的嫡親孫女,經常出入宮闱的曾家千金曾浣瑜。初見她那狼狽樣子,她心中是有些幸災樂禍的。
浣瑜比她小兩歲,第一次被指為晉王妃的可不是她魏幼荷,而是眼前伏在地上似狗一樣勞作的女孩。
可看到林氏那張狂勁兒,她突然一陣厭惡。
其實同樣的官宦家的千金小姐也是分等級的,她乃先帝姐姐端城公主之女,她的父親戶部尚書也是公主表兄,真正的皇族之後,曾浣瑜,太師府大房長女,何太尉外孫女,最得寵的何貴妃的外甥女,兩人都被指為晉王正妃,可見家勢相當。林氏當然不認得曾浣瑜,她離開京城來到邊關服伺錢策之時,曾浣瑜還是個半大女童,何況,二品官員之女,哪能像她和曾浣瑜可以經常出入皇宮內苑。
面對備受林氏折磨的浣瑜,魏幼荷無形中有種受辱的感覺,仿佛看到平時卑躬屈膝的丫環一下子欺壓到主子頭上。尊嚴一時戰勝了嫉妒,她決定幫幫這個可憐的情敵。
其實從家族方面來講,魏家與何家為兩個派系,平時雖都有機會出入禁宮,并不深交,她也只見過浣瑜一次。
那是去年,她随母親進宮參加中秋家宴,席中一個女孩坐在三皇子身邊,那一瞬,連她都被恍了神,幾百盞明燭照耀下,不過十幾歲的小姑娘美的如同堕入凡間的仙子,和身邊秀美的三皇子無比般配。頭一次,魏幼荷為自己的容貌感到了自卑,那時何貴妃一族正如日中天,母親心中對何家人向來不屑,但面上還是微笑着,并提示她那女孩是未來的晉王妃,三皇子的表妹。
之後曾家敗落,她成為準晉王妃,不知道為何,她總有種替補的感覺。見到錢策後,她什麽也不在乎了,老天眷顧了她,将如此完美的男人推到了她的面前。
哪怕芳姑将錢策失控抱着個女孩沖到醫館的事告訴她,她并不真正介意,男人一時情迷也是有的,她是美人一枚,任哪個有點姿色的小丫頭一時得了寵,論氣質儀容也越不過她去。
直到今日意外發現,錢策迷戀的是令她自愧不如的女子,在她之前的準晉王妃。她不禁懷疑老天的安排,替補的感覺又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