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天色已亮,屋外檐上的鐵馬傳出略帶沉悶的叮咚聲,聽到一聲門響,她緩緩睜開眼,身邊的人已不在,枕畔還殘留着男人特有的陽剛氣息。
奶娘和将軍府上的人打聽過,錢策平日裏極忙,一個月也就有三兩天呆在府中,最近因大婚太後駕臨才破天荒的在府中住了一段日子。那以後,豈不是不能常常見到他了。
魏幼荷略惆悵,一會還要向太後敬茶呢。揚聲喚了聲奶娘,她的奶娘芳姑四十歲不到,一直伴着她成長,為人也精明能幹,見王妃已醒,忙喚丫環們進去伺候梳洗,陪嫁丫環雲翠小心的為她梳着頭,無意間和鏡中王妃眼神對撞,立刻慌亂的垂下眼,芳姑似乎也蔫蔫的。
收拾妥當後,魏幼荷讓旁人先退下。芳姑這才為難的俯耳說了幾句,魏幼芳一失神,突然感到手掌劇痛,原來是握斷了一根豔紅的手指甲,怪自己多嘴,芳姑心痛的抽了下自己嘴巴。取了繡剪為她修好指甲,又在劃破的地方塗了點藥粉,好在可以攏在袖中,一會敬茶小心點應該看不出來。
魏幼荷帶着衆丫環一踏入元夕堂,就看到一屋子人。楠木曲尺羅漢榻上,太後坐在左側,摟着個二三歲大的小女孩,正拿着塊棗泥山藥糕逗着她,不用說,是側妃周氏所生名喚佩兒的庶女了,隔着茶幾,錢策坐在榻的另一側,眼含笑意看着祖孫兩人,兩位側妃早已到了,危襟正坐在下首,每人身後伴着兩個丫環。
見王妃來臨,兩位側妃忙站起來上前施禮,林氏略慢些,大概是身子月分大了行動不便,魏幼荷忙扶住她,讓她無需多禮,同時打量着她,錢策身邊的女人的确不同凡響,年紀雖比自己大三歲,但保養的就跟十五六歲小姑娘似的,只是胭脂顏色未免豔了些,對方下颌略尖,略上挑的丹鳳眼也正暗暗的打量着她。直覺,魏幼荷不太喜歡她,這不是個好相予的主兒,但鋒芒太露,她覺得并不難應付。
周氏明顯親和的多,她只比林氏大一歲,可模樣比林氏穩重成熟的多,臉略圓,細眉杏目,看到她禮也行的認真,表情恭謹柔和。知道王妃要敬茶,忙上前接過太後懷中的佩兒。
早有太監将兩只繡西番蓮的黃綢軟墊放到波斯地毯上擺正,錢策立身走到新王妃身邊,兩人齊齊跪下,從喜鵲端着的紅漆盤中取出茶盞,向坐在上方的母後敬茶。太後先接過兒子的,喝過了小口,又接過晉王妃的喝過。
“兒臣請母後恕罪,今天過來晚了。”魏幼荷敬過茶主動認了錯,一來就見了一屋子人,自然有些過意不去。
“無妨,哀家年紀大了,醒得早,至于你家王爺,他作将軍的,比我們起的還早呢。”太後慈愛的看着她,示意喜鵲打開她手捧的紅漆雕花禮盒,裏面露出一對濃綠的玉環,可奇的是,這對玉環是扣在一起的,無法分開。“這是我們池家的傳家寶,整塊翡翠雕成的,希望你們婚後永結同心,就如這對玉環一樣。”
魏幼荷腦中盤旋着乳母早上對她講的話,再瞧着這玉環,是環在一起的沒錯,可怎麽看都感覺太易碎了。
錢策和魏幼荷伏首謝恩。太後瞧着魏幼荷,心中大石暫時放下,昨晚的事縱然壓下了,想必王妃的耳目也打聽得到,如今還氣定神閑,說明她沒看錯,王爺的女人自然不會少了,這點心胸都沒有,怎麽配伴在錢策身邊。
何況明眸如水,冰肌玉膚,不見得以後會輸給那個狐媚子。
想起曾經的準晉王妃,太後不由憤憤然,曾家與何家兩家的姻親,還是因為曾太師的大公子曾湛與何玉溪的妹妹何玉川私定了終身,不得已才結了親,婚後不到八月就生下了曾浣瑜。瞧瞧何太尉的兩個女兒,如此不堪,簡直狐媚到家了,這種女人生的孩子,文帝居然指給了她的兒子。
池家奪得主動後,給中立觀望又與何太尉有姻親的曾家羅列罪名,實在太容易不過。早知這丫頭活到現在還被錢策看上,當初應該賜根白绫給她,也免了昨天那場風波。
随後敬茶的林氏看到太後失神的望着自己,心中大亂,是不是禮行不到位?還是穿戴不得體?思忖着,突然肚子劇痛,忍不住叫出聲來,錢策馬上過來扶起她,魏幼荷在旁邊不動聲色的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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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傳穩婆!”太後回過神來,她是過來人,林氏這是要臨盆了。
林氏很快由錢策陪着被送回萊蕪館。元夕堂距這裏不遠,衆人便圍坐在正廳內等待消息,魏幼荷牽強扯着嘴角,保持着正妃應有的風度。與良人締結連理的喜悅早被連番打擊的所剩無幾,大婚之夜錢策失态,敬茶時又逢林氏臨盆,新嫁娘過門最重要的兩天,風頭都被別人占去。即使立在太後身旁顯要位置上,卻只令她感覺更加尴尬。
太後自然将她的細微表情看在眼裏,輕搭着她的手,避到偏廳,喜鵲跟随着放下軟簾,守在外面。
“擔心什麽,傻孩子,你是哀家親自挑選的王妃,你母親是先帝姐姐,別人怎麽也越不你去,未來的晉王世子,自然還要由你來誕育,”
魏幼荷唯有點頭稱是。
“他是王爺,同時又是将軍,事務繁忙,你年輕,難免在意兒女情長,哀家是過來人,聽哀家的,照顧好晉王,他想不到的,你幫着他想着,他性子我清楚,你沒錯處,他定會敬重你。你是正妻,冷落誰,也不會冷落你。何況你有貴為長公主的母親,戶部尚書父親,豈是擺設。”
太後略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魏幼荷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太後并不是在教她放寬心胸面對府中的幾個姬妾。錢策的身份功勞已如火上烹油,盛極難免受人嫉妒排斥,而那個人,不難想象是誰。這是個為難的母親,在提醒她學會和晉王一同擔當未來可能出現的危機。
“兒臣謹遵母後教誨,”魏幼荷退後斂衽深施一禮,太後欣慰的扶起她,打量着折斷一根指甲的纖手,命喜鵲将冰魄雪蓮膏取過來,“這個對愈合肌膚最好用了,材料難弄,太醫院一年也就能制出三四盒來,你留着吧。”太後慈愛的用簪子挑出一塊親自為她塗在傷口上。
作為母親,她能為錢策所作的已不能再多,錢策功高權重,作為同胞親兄的皇帝同樣會忌憚,魏家這門根基貴重的姻親,多少能保得他們一時相安無事,長遠的就看他們夫妻的應對與造化了。
晉王大婚第二天就有長子出世,這樣的喜事讓将軍府又熱鬧了幾天。太後為小王子取名為泰寧,乳名林氏取的,叫雙喜,孩子是他父王剛大婚後出生的,自然是雙喜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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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累極的林氏安然睡下,錢策叮囑丫環幾句離開了萊蕪館,有了長子,心情自然是喜悅的。
多年沙場生死一線的砺煉,錢策的性格有極其分明殘酷的一面,對他忠貞的,他一定會維護到底,背叛他的,不論何人,都躲不過嚴厲懲罰。
他在宮中長到十五歲,自然明白聰明人的處事法則,能長久在宮中屹立不倒的多是些隔岸觀火,明則保身的人。
年少時因棱角太多,加上母後失寵,錢策在宮中的日子并不好過,每次受到父皇訓斥或懲罰,唯有母後忍着委屈為他求情,其他宮人甚至同胞皇兄唯恐引禍上身的舉動如石刻般印在他的腦海中。
時光流逝,他的性格也在磨煉中變得內斂謹慎,內心卻由衷喜歡和羨慕得以保留真性情,敢于挑戰勢利世俗的人。
縱然外人看來,周氏更加明理和順,他卻對任性嬌縱的林氏高看一眼,她非他心頭所愛,但那份勇敢和叛逆卻多少打動過他。他也以為這便他今生能遇到的行事最出格的女人了。
四年前的錢策,一個不受父皇待見被遠遠發配到邊關的皇子,得到霍雲将軍準許回京探望母後。汴梁城外,靈雲寺燒香歸來的林家千金無意掀開暖轎錦簾,驚鴻一瞥。策馬引缰的左将軍一身風塵急于進宮,絲毫沒注意身後那束追随他的欽慕眸光。
只有十五歲的林氏以死相逼,讓父親林若思輾轉遞信給母後求嫁于他,任何人都無法否認,恪守陳規、風氣保守的大燕朝中,這是一份多麽難得可貴的勇氣。之後,林氏如願的并周氏一同被母後派人送到他職守的明輝城。
想不到出身詩禮之家,女訓女則浸潤骨髓的前晉王妃更加驚世駭俗。
逐漸掌握兵權之後,宮中發生的一切沒有什麽瞞得過他的耳目,他尤其關注父皇最愛的這個兒子。
得知錢铮青梅竹馬的表妹被指給他為妻,他在心中惡毒的笑了。能讓錢铮失去所愛的确是件令他快慰的事。
他承認自己嫉妒,嫉妒奪走他應有父愛的錢铮,他在宮內風流倜傥衆星捧月,他卻在戈壁風餐露宿浴血殺敵。同為皇子,憑什麽父皇心中天平失衡至此。
眼見曾家因株連敗落,他生出幾絲悵然,尚未謀面的準晉王妃,可以狹之向錢铮炫耀的砝碼一下子失掉了。
而當乞丐般的前晉王妃窩在腐爛稻草中,目光瑩瑩一臉戒備的看向他,他發現自己并未因此感到痛快,直至她出人意料的脫衣乞憐,他瞬間原諒了文帝、錢铮甚至何貴妃。因為那一刻,他已将過去踏在腳下。
被擡回淡思苑的瑜兒恢複的如何了,一想到又将她送回錢铮身邊,錢策心中便隐隐作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