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間界·魏家村
魏家村建在山谷盆地中,四面環山,一條寬約五米的坑窪小道從山體延伸出來。這裏白天受日照增溫,氣溫比四面山體溫度高。夜晚山體散熱快,冷空氣下行,又比山上冷。極大的晝夜溫差導致這裏容易受到大氣污染,不利于農作物生長。
魏家村幾乎與世隔絕,哪怕現在城市工業再發達,電力、水力這種基礎設施也沒有照顧到魏家村。這裏的村民至今還過着照明靠油燈,吃水靠打井的古老生活。無論從風水還是地理環境來上說,這裏都不适宜活人居住。
入夜後,從茂密山體中升騰出的水氣将這座孤零零的小村落包裹起來,天空雲層很厚,幾乎遮住了羸弱的月色。
此時的魏家村中漆黑一片,山上的夜枭偶爾哀嚎一聲,更平添荒涼恐怖之感。
在一個簡陋的茅草屋中,有人劃亮了一根火柴,将桌上的油燈點燃。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一個男人的臉上,他咧着嘴,興奮地搓着粗糙的手掌,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寶貝,你去門口守到起,老子要做法了,莫讓外頭那個屍魔打擾老子。”男人轉頭對站在身邊的一個龐然大物說道。
這個男人口音很重,正是在齊廟村和晁汐打過照面的那個趕屍人。
他的“寶貝”男屍僵硬地走到門口,像一座大山一樣将小小的門框堵得嚴嚴實實。
趕屍人放下心,從褲兜裏摸出一個奇怪的法器,拿法器外形像一面古老的銅鏡,但沒有明亮的鏡面,上面布滿各種古怪的符號。
男人用銀針刺破中指,将自己的血塗在鏡子上,口中念着咒語。不過須臾,沒有鏡面的銅鏡逐漸變亮,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銅鏡裏開始出現鏡像。
“喂,喂。”趕屍人第一次用這個玩意兒聯絡總壇,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說!”一個粗粝的聲音從銅鏡裏傳出,同時一張放大的猙獰鬼臉出現在鏡像中,将小小的銅鏡填充的嚴嚴實實。
“我滴媽也!”趕屍人一個激靈,差點把手裏的銅鏡甩了。趕屍人時常和屍體打交道,本不怕這些,但再難看的屍體也沒有鏡像中這張鬼臉滲人,何況還是這麽近的距離,趕屍人幾乎和他臉貼臉了。
“你聯線總壇是來找媽的?”鬼臉再度說話,聲音比剛才更低,像遲鈍的刀刃劃過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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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慌,淡定,沉住氣!趕屍人撫着胸口告誡自己,總壇是整個邪教的核心所在,裏面有些怪物也是正常的,如果總壇裏的人都英俊好看的話,邪教也不叫邪教了。
趕屍人穩定住情緒,開始自報編碼:“我是西南外線第250號連線人,是職業趕屍人,現在有重要情況要向尊上報告。”
“你直接告訴我,我審核過後,有價值再向上彙報。”鬼臉說。
這麽嚴格?趕屍人撓了撓頭,原本想借此機會在尊上面前刷刷存在感,萬一事情辦成了,自己還有機會去總壇開開眼界,畢竟總壇是所有外線邪師做夢都想去的地方。
“我找到真四柱純陽體了,活蹦亂跳的。”趕屍人老實道。雖然不知道這個鬼臉在邪教中是什麽地位,但從他的語氣态度來看,他地位應該不低,趕屍人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樣。
“這是今天第八個說找到四柱純陽體的人了。”鬼臉有點不耐煩,他側着臉,似乎在和身邊的人講話。
“又來個想邀功的。”有個聲音遠遠飄來。
趕屍人看情況不對,趕緊澄清道:“我不一樣,我是真的找到四柱純陽體了,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在總壇大佬面前說謊,請你們相信我。”
鬼臉回頭對着鏡像道:“既然你真的找到了,直接帶到西南分壇去,自然會有人來接她。如果事成,少不了你的好處。”
“但、但是……”趕屍人吞吞吐吐,話還沒說完,只聽“卡茲”一聲,銅鏡的鏡像沒了,聲音也沒了,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什麽鬼?老子話還沒說完啊,慌個幾把!趕屍人愣愣地看着手裏的法器,半天回不過神。
趕屍人呆坐了半天,實在不想到嘴的鴨子飛了,鼓起勇氣再一次作法連線總壇。
“又是你!你以為這裏是客服熱線嗎,想打就打?”鬼臉很生氣,眼睛瞪的像銅鈴,迸射出兇狠的精光。只這一個眼神,就把趕屍人震懾得渾身發抖,牙齒打架。他太恐怖了。
趕屍人戰戰兢兢道:“大、大哥,我……真的找到了,但是我沒把握能抓住他。所、所以想請求總壇援助。”
其實總壇在哪裏趕屍人并不知道,但他一直相信總壇的人都非常人,只要他們願意,用奇門之術是可以在短時間內趕到目的地的。
卻不料鬼臉直接拒絕了趕屍人:“沒空。”
趕屍人徹底失望了,但失望的同時又想起一個重要的點,怕鬼臉再次斷開聯絡就趕緊說出來:“大哥聽我把話說完。我找到的那個四柱純陽體絕不是凡品,我的屍從告訴我,那人身上有陰氣,來自地下的陰氣。我的屍從不懼怕任何人,卻唯獨對他下跪膜拜,很怕他的樣子。做我們這行的會和陰兵打交道,我的屍從也不會做出這種舉動,這個人有純陽正火之體,又帶着令屍從敬畏的陰氣,陰陽結合肯定不簡單。”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那人長得特別好看,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靈氣,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一樣潇灑俊逸,要是尊上和他雙修,以後孕育的胎兒必定傾國傾城,舉世無雙。”趕屍人為了讓自己的說辭充滿吸引力,簡直拼了老命,搜腸刮肚拼湊贊美詞,并不管這些比喻會不會很尴尬。
鬼臉似乎也沒覺得尴尬,問道:“男的?”
“是男人,但比女人都好看。”是個人都不會拒絕美色吧?趕屍人想。
果然,鬼臉沉吟了片刻,道:“你這老頭兒有意思,好,我給尊上報告一下,你等着吧。”
終于成了。趕屍人抹了一把額頭上冒出的虛汗,補充了一句:“我現在在曹縣魏家村,這裏導航沒信號,你們來的話……”
趕屍人話音未落,銅鏡又啞火了。
“狗日的,又給老子挂了。草!逼得老子都說普通話了!”趕屍人一把将銅鏡按在木桌上,咬牙切齒,只有現在他才敢露出本性,龇牙咧嘴罵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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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廟村
晁汐擡起江池的下巴,将他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後,說道:“平凡的人卻有顆不平凡的心,偏偏這心還用在歪門邪道上,我連渡你的興趣都沒有。”
晁汐伸出食指在江池的印堂上點了一下,說了兩個字“醒來。”在江池回神的時候,晁汐離開他走到車子旁,依靠着車門,擡頭觀望天色。
江池緩緩回神,目光聚攏的一瞬間,看到幻境裏那個絕色男子正靠在車上,嘴角輕揚,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麽。
幻境裏的他身着絲制長袍,袒露胸懷,極致妖孽。現實中的他身着獵裝,将身體裹得嚴嚴實實,極致禁欲。兩種景象在江池的腦子裏來回切換,讓他恍兮惚兮。
晁汐感受到江池視線,轉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眼神呆滞,就知道他還陷在旖旎春光中沒有出來。
“快下雨了,走不走?”晁汐沒閑工夫跟他在這浪費時間。
晁汐一句話,終于讓江池清醒過來,他雙手按住太陽穴揉了揉,抱歉道:“不好意思,我突然走神了,讓你久等。”
晁汐道:“你可能累了。”
一整天都是江池在開車,加上和趕屍人打鬥,江池的精力确實出現了一些問題,但這都不重要。江池沒有忘記自己今天的目的,現在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走吧。”江池站起來,回到駕駛位,系好安全帶後,喊晁汐上車。
去魏家村的路上,兩人默契地沉默着,都沒有提江池晃神的事。
又颠簸了大半個小時,魏家村終于到了。
這裏一片漆黑,江池降低車速,關掉遠光燈,打開霧燈,小心翼翼地駕駛着車輛。
晁汐知道他這樣做是演戲演全套,若是自己問起,他可以說這樣不會驚動那具屍魔。
晁汐都懶得問。
“到了。”江池壓低聲音,用氣音道:“我們就把車停在這裏吧,現在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況,步行動靜小點。”
“我以為你對魏家村也比較了解呢。”晁汐笑道。去齊廟村時,江池說查過地圖,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到了魏家村,他卻謹慎起來,不知他又在耍什麽把戲。
江池愣了一下,回頭對暗影中的晁汐說:“魏家村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這裏連地圖都沒有,所以我對這裏不了解。”
“哦。”晁汐但笑不語。
“一會兒下車你跟緊我,別亂走。”江池又道。他怕晁汐像之前那樣走走停停,好像在思考什麽問題一樣,江池不想給他看出破綻的機會。
“好。”晁汐看了看車外,“這裏比齊廟村大,氛圍也更加詭異。我可不敢亂走,在你身邊我心裏踏實點。”
這句話像一把軟刷,從江池心間細細刷過,江池整個人都酥了一下,下意識覺得自己成了晁汐唯一的依靠。
江池定定地看着晁汐,雖然只能看見他的大概輪廓,卻也難以移開目光。
“你在看什麽?”晁汐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
“沒事,就是讓你小心點。”江池回頭坐好,雙手緊緊握着方向盤。
現在江池有點矛盾,不知道該不該把晁汐引進去。難得有人能讓他撥動他的心弦,就這麽拱手送人,江池心裏不舒服。
江池是極其冷血的,并且沒有人性,江池對感情這種東西嗤之以鼻,能讓他燃起來的只有權力和用變态殘忍的手段折磨人時的爽勁,邪教長老的位置遠遠不夠滿足他的邪欲,他想得到更大的權力和更邪惡的整人手段,只有受害人驚恐失措地慘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無助才能讓他得到滿足,比情愛更深層次的滿足。
江池作為邪教四大長老之一,很少親自外出執行任務。最近幾年,他生了奪取總教地位的心,便頻繁奔走在邪教各分壇,籠絡下面的人心,同時用離間計挑撥分壇和總壇的關系。分壇的人不明就裏,被江池一捅就鬧事,搞得總教很是惱火。
總教正想治治他,這時總壇來了一群不速之客,幾乎沒費力氣就将整個總壇完全掌握,江池再次回總壇是被綁着押回去的,那時他才知道總教已經換人,而那個人比總教狠辣萬倍。
江池見識了那人的手段後,平生第一次嘗試了恐懼的滋味,甚至懷疑那人不是人,而是惡魔。
此後,江池徹底老實了,那人指東,他不敢往西。那人要的人,江池雖然猶豫卻不敢不給。
哎,想到這些,江池将心裏那點悸動壓下,按照自己的部署繼續行事。
江池熄火下車,親自為晁汐打開後座的車門,這是最後一次的禮貌了。
晁汐從車裏鑽出來,看着江池說:“你忽然這麽紳士,我有點受寵若驚。”
江池微微一笑:“看來我在你心裏的印象不太好啊。”
“不,我覺得你不錯。”晁汐也報以微笑:“至少勇氣可嘉。”
江池細細品了品晁汐的話,總覺他話裏有話,正要細問,天突然下起暴雨。
“這雨來得真不是時候。”晁汐轉身躲回車裏。
江池也就近鑽入後座,和晁汐并排坐着。
江池第一次和晁汐靠得這麽近,就算車頂被豆大的雨滴打得“啪啪”作響,江池也能聽到晁汐細微的呼吸聲。
江池覺得這雨下得剛剛好,不然哪有機會和他并肩坐在一起。
江池的心思在晁汐身上,晁汐的注意力卻在車外,他開着天眼,觀察着外面的情況。
這裏四面環山,像一個天然牢籠,黑雲壓頂更像是給牢籠加上了頂蓋,壓迫無處不在,讓人難以呼吸,魏家村的村民真是異類,竟然能在這裏生活下去。
雨幕中,有一個忽隐忽現的白色影子在朝這邊揮手,白無常早已等在這裏。
晁汐擠了擠眼,意思是問白無常村裏的人現在怎麽樣,白無常察言觀色,做了一個OK的手勢。
晁汐稍稍放心了,這場雨來得猛,很快就會結束。
“喝酒嗎?”江池将車裏的氛圍燈打開,調暗,又從酒臺上拿了一瓶白蘭地,分別倒在兩只矮腳杯裏,将其中一杯遞給晁汐。
晁汐接過來,卻說:“我不喝酒。”
“你不抽煙,又不喝酒,人生有樂趣嗎?”江池端着酒杯站起來,打開音響,一段靜谧卻詭異的輕音樂緩緩響起。
晁汐道:“人生有很多樂趣,煙酒只是個人喜好罷了。”
江池搖晃着酒杯,漫不經心問道:“那你喜歡什麽?”
“我喜歡什麽……”晁汐微微低頭,做沉思狀。若論喜歡,第一個出現在晁汐腦海裏的便是一張高冷禁欲卻充滿無限吸引的俊臉,他看起來遙不可及,卻還是被自己抓住了。
晁汐靜思了良久,江池就靜靜地看着他,也不催他,他認真思考的樣子更加吸引眼球。
好半天,晁汐終于說話了:“我喜歡除魔衛道。”
江池的手微微傾斜,差點把杯裏的酒颠出來,以他的立場這話實在接不下去。
江池只能岔開話題:“其實我也不是喜好煙酒的人,只是幹我們這行壓力大,這兩樣東西可以舒緩壓力。”
“你沒必要向我說明。”晁汐無所謂道:“這是你的自由。”
晁汐的話打醒江池。江池在任何情況下都封閉着自己,對外保持着高度警惕,現在居然對一個獵物好奇并且試圖讓他了解自己,這很危險。
江池緊繃着臉,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還将晁汐手裏的杯子搶過來,一口幹了他的酒。
晁汐對這個陰晴不定的人無語,就這點境界,看來有點高估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複健中,盡量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