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阮子晴沒察覺出他話裏更深層的含義,啧了聲,沒繼續誇他。
老實講,重新撿回一條命,阮子晴雖然腿還軟着,但也并不是不能自己走。
只不過她看見賀珉被劃成破的西裝,不少地方透出血跡,目光轉自他淩亂的後腦勺,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踏實和安全感。
很奇怪,賀珉對她來講,從前寓意着折磨和苦難。
這一次的意外,卻讓她真實感受到了他的關心緊張和保護。
她不禁想起剛剛的場景,他在危險之際不抛棄她的堅決、安慰她的溫柔、指引她的冷靜……
大概人在面臨真正的困境後,看問題的角度會不一樣,她發現自己這會心裏竟然全是賀珉的優點。
甚至想到賀珉這會是真心喜歡自己,心底會泛出些微如蜜糖一樣的味道。
其實,跟賀珉談個戀愛,也挺好的?
從學習上來講,有他這樣一個常年霸榜第一的男朋友,怎麽都能鞭策自己更好學習。
從任務上來講,只是得到他的表白并确定關系,就獲得了五分之一的獎勵,真談起戀愛來,那剩下的任務不是易如反掌?
這樣一想,跟賀珉談戀愛,簡直百利無一害。
至于任務完成後,她要回歸現實……也無所謂了,反正談戀愛大多都是要分手的。
阮子晴在內心完成了一個曲折的自我說服過程。
等她再回神,已經坐在了車內,“我們去哪?”
不等賀珉回答,她的注意力被前方擁擠的人潮吸引,隐約看見有一輛救護車正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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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救護車和警車一同向山下駛去。
賀珉見阮子晴看得認真,便沖開車的人說道:“待會查一下,是不是思涯高中的人出了事。”
楊叔應聲,将車子發動,“好的少爺。”
前方聚集的人群,慢慢散開。
緊接着,前方又開來一輛警車。
上面下來兩個民警,一個抓住同學詢問什麽,一個拿起手機去撥打電話。
阮子晴坐在車內,和警車插肩而過時,接到了電話。
“啊,對對,是我……沒事了,我們已經被救起來了,”
她回着電話,看見賀珉輕輕搖頭,立刻會意,“人沒事呢,不用不用,你們不用過來了,謝謝你們啊。”
賀珉在她通電話時,拿手輕輕抹着下唇。
他的神情帶着幾絲意料之中的奚落,仿佛在嘲笑電話那端現在才姍姍來遲的人。
跟警察道完再見後,阮子晴透過後窗,看了眼變成黑點的藍色人影。
“賀珉,你說得對,遇到事情的時候,能自救還是要自救。”
她将視線收回,落在賀珉淡漠的臉上,“但向外界求解也是自救的一種,無論哪種方式,只要有在盡心盡力,就足夠了,結果如何不要深究,這也是平和面對這個世界需要達成的心态。”
如果許多事情都要去深究,不僅活得累,也容易将自己逼進死胡同裏。
賀珉就這麽一直盯着她,沒有說話。
阮子晴也覺自己多話,但并沒有改口,“賀珉,我也沒想改變你的想法,就只是覺得,我現在要跟你說清楚我的想法,所以我就……”
賀珉怔了怔,眼裏慢慢聚起光來,“我懂。”
“嗯?”阮子晴不知道他懂什麽了。
賀珉伸出手,将她抱進懷裏,在她下意識掙紮時,擡手輕拍她的腦袋,“我很開心,真的。”
“……”
阮子晴想針對他莫名奇妙的行為發出抗議。
可他的懷抱、拍打的節奏,都帶着一種珍重而溫柔的力道。
她在他懷裏緩緩吸了口氣,嘴角不由泛起笑容,而後慢慢伸手回抱住他。
傍晚時分下了場急雨,将日間的燥熱消融,帶來幾絲涼意,卻并未沖散人心裏無端的壓抑。
阮子晴擡手壓了壓沉悶的胸口,不清楚是不是洗澡時間太長造成的。
她穿了件寬松的T恤,從浴室出來,在不太熟悉房間二樓,四處找着什麽。
“子晴,這裏。”
樓下有一道清越的聲音在喊她。
阮子晴順着聲音下樓,看見賀珉換了單衣,拿着吹風機向她招手,“過來。”
“哦,醫生都走了嗎?”
阮子晴一面走過去,一面将包裹着頭發的毛巾拿開,“你傷都處理好了?”
雖然生命無恙,但兩人在涯邊或多或少都受了傷。
阮子晴還好,反而賀珉因為長時間挂在山崖邊緣,身上被劃了很長的口子。
她本想說去醫院看一下,但賀珉堅持不去,說是在住處讓私人醫生處理就好。
賀珉口中的私人住處,是個獨棟別墅,坐落在青麓山和思涯高中之間,距離阮子晴的家也不算遠。
兩人到達別墅時,那位醫生已經等候許久。
即便阮子晴覺得自己壓根沒怎麽受傷,賀珉也堅持讓醫生先幫阮子晴處理傷口。
因為賀珉的“監工”,阮子晴胳膊上指甲寬的傷口,被醫生包紮成了個球團。
她洗澡時格外注意,才沒有讓那團棉布被打濕。
阮子晴擡着胳膊,用怪異的姿勢走到賀珉跟前時,他并未将吹風給她,而是将她輕輕按在沙發上,一手放在她腦袋上,一手打開吹風。
“你……”
阮子晴下意識想謝絕他的好意,只不過聲音瞬間淹沒在“呼呼”的風聲裏。
她正想将音量提高,頭頂上方那只手,卻特意放輕力道撩起她的頭發,一縷一縷地吹着風,認真而細致。
阮子晴心情仿佛被吹風機的熱風熨燙過,舒适而惬意。
她用餘光去看斜上方的人,只看得見他因撩動頭發而忙碌的手臂。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才看見,那手臂上橫七豎八的傷口都還未處理,有些甚至翻露出猙獰的血肉來。
“……等等!”
阮子晴忍不住拉住他的手,登時從沙發上站起來,“不是說好我去洗澡,你讓醫生給你處理傷口的嗎,這些都是什麽啊,醫生呢?”
別墅靜悄悄地,很顯然,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
賀珉瞬間愣怔的反應,也說明他壓根沒有去管這些傷。
阮子晴不知怎麽格外生氣,“賀珉你什麽意思啊,讓醫生給我弄好傷,自己卻不處理,故意讓我愧疚呢,還是覺得我會心疼你?”
“我——”
賀珉張了張唇,一時無從解釋。
只是阮子晴下意識的想法,還是令他感到有些許失落,語含自嘲,“子晴也知道,我為了能讓你關心我一點、心疼我一點,會做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情呢。”
阮子晴所有的話,忽而全卡在喉間。
她胸腔泛起酸澀,既想罵他個狗血淋頭,又想……上前抱住這樣的他。
過了很久,賀珉收斂起情緒,面色如常地沖她輕笑,“坐下吧,我繼續給你吹頭發。”
阮子晴看見這抹笑,眼眶乍然濕潤,大概腦子發熱,竟莫名為他感到委屈。
“這裏有藥箱嗎?”
阮子晴轉過臉去,輕輕聳動鼻子,四處查看。
賀珉未及開口,她便在前方的櫃臺上看見了醫藥箱。
由于前世幫賀珉擋拳頭、鬥地痞,阮子晴戰鬥經驗豐富,處理些小傷不在話下。
她利落地幫賀珉消毒、包紮,表情認真,手法專業,不輸于一名正規護士。
賀珉盯着看了會,忽然開口:“還記得有一次我從賀家回來,臉上劃了道傷,吓得你當即從床上跳起,沖到客廳想去拿藥箱為我處理傷口,我在房間等你,卻遲遲不見你回來。于是我下樓去找你,你知道你在哪嗎?”
阮子晴拿紗布的手一頓,她皺着眉回憶了一會,卻完全記不清他說的這件事了。
“半夜?我除了睡前要保持安靜的環境以外,睡着了之後不是一向睡很死嗎,怎麽會醒過來,還去給你找藥?”
她手下繼續包紮起來,質疑他話裏的真實性。
“嗯,是啊,你睡覺的确很沉,怎麽弄都不會醒。”
賀珉說着掩藏住眼底奇異的色彩,清咳一聲,低低笑道:“所以那次我去找你,發現說要去給我拿藥的人,早已經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了。”
“……哈?”
阮子晴聽罷也跟着笑了聲,兩秒後,她手下微微用力,“你這是在笑我呢,你是不是在心裏想,我就只會睡覺,哪裏都睡得着啊,是不是?”
賀珉故意輕哼出聲,“哎……”
他仿佛很怕她下重手,連忙陪着笑臉解釋,“睡得沉是好事,說明你睡眠質量好,總比我醒了後,就很難再繼續入眠要好,對吧?”
阮子晴很滿意他的回答,大發善心地放過了他,“那是,你睡眠質量這麽差,羨慕我也正常。”
不過睡覺這事,還真不是羨慕得過來的,也不知道賀珉腦子裏都裝的些什麽,經常躺着幾個小時都入不了眠。
“對了,你現在入睡還是很困難——”
阮子晴還未問完,她握住賀珉的手臂,忽而被反握住,一股大力拉住她,将她帶入那個稍顯清瘦,卻清爽好聞的懷抱中。
賀珉抱住她,靠在沙發裏,一手極其緩慢地覆蓋住她的腰身。
阮子晴哼了聲,決計不跟傷員計較,剛找了個舒适的姿勢在他懷裏窩好,就聽見他說:“子晴,跟我去北城吧。”
阮子晴忽然想到二號跟她說的那個任務,或許是此時的氣氛太好,讓她沒法第一時間開口拒絕。
賀珉又說:“你先考慮考慮,等期末考試,我們再說。”
阮子晴在他懷裏點點頭。
兩人就這麽抱着,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窗外的天色暗下來,她才壓住心裏的不舍,從他懷裏起身,“好了,我得回家了。”
他們倆今天消失在青麓山,再怎麽不被人注意,這個時候都要被發現了。
要是學校給家裏打電話,楚女士肯定很擔心她的下落。
賀珉聽她這樣說,卻立刻坐直身體,表情也變得深沉起來。
阮子晴心裏那股沉悶的感覺再次浮現出來,“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正在此時,手機鈴聲在空氣裏突兀地響起。
阮子晴提醒并不打算接電話的人,“電話。”
賀珉在阮子晴的注視下,只得站起身走向吧臺,拿起手機接通電話。
“賀珉,你他媽把子晴藏拿去了!還不快把她放出來!”
電話接通的同時,顧寒滿是怒火的聲音幾乎要沖破話筒,“現在學校都他媽亂套了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得讓子晴了解清楚,你別跟我這裝聾作啞,說話啊——”
賀珉伸出手,想要挂斷電話。
阮子晴連忙飛奔過去,從賀珉手中奪下手機。
她一面退了幾步,一面伸出手警告賀珉不要靠近,才拿起手機,打斷顧寒持續不懈地輸出,“是我,阮子晴。”
電話那端安靜了兩秒,而後是突然悲痛的聲音。
“子晴,江學長,江學長他去世了——”
不可能!
阮子晴想沖顧寒大叫。
可電話那端卻傳來江玉湖悲痛欲絕的聲音:“不要,朝川,我是姐姐啊,你看看我……”
“咚——”地一聲,手機滑落在地。
賀珉連忙向前走了幾步,“子晴,你先聽我說——”
阮子晴擡起頭來,眼裏已滿是淚水,“他說的是真的嗎?”
她心裏分明已經有了答案,卻執着地想等賀珉否決她。
她的眼神過于無助,又含着絲倔強的希望。
賀珉竟不敢在往前踏一步,語氣帶着懇求,“子晴,我慢慢跟你說好不好?”
江朝川是在第八道中,那節被樹蔭遮擋得“暗無天日”的道路出事的。
據同山道的同學說,這段路光線很暗,得緩慢前行,才能走出狹窄的山道。
可偏偏這塊地方,又是黑衣人出沒的地段,許多同學被悄無聲息出現的黑衣人,吓得瘋了般逃命,或是直接投降。
只有江學長,常年鍛煉,體力異于常人,又對這條路很熟悉,是唯一輕松通過的人。
只不過在“通關”之前,江學長聽見有名女生在後面哭着求饒,于心不忍,便返了回去。
江學長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矯健的身姿,成功從黑衣人手中救下女生。
或許是太過害怕,女生沒有看清江學長的臉,以為是另外的黑衣人,便使勁去踢打江學長。
直到被救出那段黑暗地段,聽見江學長自我介紹,女生才看清江學長的臉,又看清了江學長被她抓的傷痕,女生慌張地道歉。
江學長沒有放在心上,還反過來安慰女生。
這時江學長發覺手上的運動手表不見了。
女生看着江學長帶着運動手表的手腕很不解。
江學長解釋說丢的那塊是一位好朋友送的,不能丢。
女生哭着回憶時,還記得江學長說那句話時,帶笑的表情十分溫柔,卻又跟面對大家的那種溫柔不太一樣。
而說完不能丢的江學長,讓女生先走後,自己又返回去找那塊手表了。
誰也沒想到,能兩次在黑衣人手中逃脫,出入那段黑暗的地區如無人之境的江學長,這一次,就再也沒有出來。
女生終究是不放心,快進入下一個黑衣人區域時,還是折返了回來。
她鼓起勇氣沖裏面喊了好幾聲,沒有得到回應,她才想起來用手腕上的手表,去呼叫她适才偷看的學長的號碼。
樹林裏沒有人回應。
手表那端無人接聽。
女生心知不好,向學生會報告。
學生們找了好長時間,才在山路旁找到江學長的鞋子。
直到警察到來後,才在半山上找到江學長,那個時候,他已沒有了生命體征。
救護車和警察一起離開。
雖然江家強烈要求醫生搶救,但江學長最終還是沒能回到這個世界。
阮子晴聽完後,心裏像壓了一塊石頭,久久喘不過氣來。
賀珉說的時候,她拿他手機在校園群裏劃了半天,不是江學長的死訊,就是找校方為江學長讨要說法的刷屏,甚至已經有同學開始商量怎麽給江學長開追悼會的事情了。
阮子晴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那個善解人意、紳士溫柔的江學長,是真的離開了。
明明知道這是個虛拟世界,可為什麽她還是會因為裏面的劇情人物感到悲傷呢?
可江學長真的只是劇情人物嗎?
當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你的面前,他會喊你學妹,會借你課本,無條件信任你,還會在你遇到困難時,義無反顧幫助你……
這樣一個參與進你生活點滴的人,早已不能将其當作沒有溫度的文字所組成的人物。
而想到江學長是因為去撿她的手表,而發生意外的,阮子晴就充滿了無盡的愧疚和自責。
難怪她和賀珉離開前,會有救護車和警車先走……
阮子晴沒有辦法将自己置身事外,連哭都不敢放聲痛哭,“我好難過,會什麽會發生這種事……”
賀珉只得抱住她,不停拍她的後背,“江學長離開……的确是很遺憾的一件事,但跟你沒有關系的,子晴,你千萬不要多想。”
他其實對于那位永遠溫柔的學霸學長,并沒有太大印象。
江朝川那樣的人,生來就是一顆明珠,注定跟賀珉不是一個世界,散發的那些溫柔和光亮,也不必照耀到他的地界。
但從學習和社會的角度上來說,江朝川無疑是一位很優秀的人,所以賀珉對于江朝川的離開,更多的只是遺憾。
這些想法并不适合跟阮子晴說。
好在子晴滿心難過,并未多想。
賀珉聽着那細微的抽咽聲,聲音不自覺放輕,“依照江朝川的性格,他不會希望你這樣責怪自己的……沒有人會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阮子晴一吸一頓地哭泣,“……所以你剛剛瞞着我,不告訴我,是怕我自責嗎?”
賀珉點了點頭,又說:“是,也不是。”
阮子晴睜着淚眼,擡頭看他,“?”
賀珉低頭,為她擦拭臉上的淚水,“這次活動後點名,除了我們離開了,還有一個人不見了。”
阮子晴一下子緊張起來,“誰?”
作者:dbq我打我自己(你們就不要打我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