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戲
虧得畫良之身上朱紅銀鼠皮的披風顯眼,眼裏在亂人堆裏尋着人了,對上他那雙迫切焦急的眼——
這馬上就要被人包圍剁成餡的瘋子此間竟還釋懷一笑,咯咯抖起肩膀。
便也眼睜睜地看着畫良之慌張扒拉開人群往裏沖,再被人踩了撕壞的裙角,“撲通”頭朝下摔進一堆私兵裏去。
“混賬東西,有人為你官都不做,自毀了半生,你卻要恩将仇報,自己出來花天酒地,惹是生非!”
季春風氣急敗壞,掄槍一個橫貫再帶倒一片的同時,幾乎是刻意的多回了半寸槍,槍杆直撞身後桂弘裆上。
“我操你……”桂弘猝不及防,疼得直不起身:“大爺!”
季春風機敏提搶從背後一擋,攔住桂弘朝自己砍下來的劍,得逞罵道:
“叫您退後不聽,度厄這麽長一個,又沒長眼睛,誰知道會撞到哪兒。我說,你再這般折辱畫良之,我就怼爛你那對兒——
——诶?!”
骁衛話到一半兒,忽低覺的背後好似空了,古怪拿餘光一瞥,臉色頓地成了青的。
身後哪兒還見得到那敗類身影,也就這眨眼間的功夫,桂弘居然打他槍底下鑽了出去,只憑一身凡胎肉體,硬是沖進了海海家丁中去!
季春風一下子懵了神,再怎麽也不該讓他挨千刀被當成肉餡剁死在這兒,更何況皇後口頭懿旨在上,必護他周全,再不情願,也急忙提槍去追。
然桂弘卻是直直走進亂刀中去,狂傲邁出大步,一劍抵百刀,叮當碰撞聲蕩了滿堂。
這暴戾無常的瘋子簡直就是戰場殺了紅眼的将,任憑兩側刺來抵擋不住的刀劍劃傷皮肉,如不知疼的猛獸,連眼都不眨,只靠力氣大,手臂長,展臂直揮倒路徑一衆,切人切瓜似的面不改色!
那家丁們哪兒見過這般氣勢,瘋子就是瘋子,如此“不要命,只要命”當即被削了士氣,惶惶倒退。
季春風氣得頭頂冒煙,後槽牙咬得快碎了,可勁兒辟出條路追着喊他瘋子停下;
畫良之那邊一腦袋砸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口吐粗詞,才想站起就被胡亂沖上來的人群踩了幾腳,發髻歪到一邊兒去,狼狽不堪,又擠又踹得爬不起來。
尋思着傷了無辜人也罷,再是不能看着他陷身危險而無能為力,正要強撐着起來。
忽聞耳邊人群驚慌倒退,再就是陣濃烈的血腥味打頭頂漫來。
面前遞來只稠血淋淋的手。
畫良之倒抽涼氣,愕然擡頭。
“不小心呢。”
面前人雙目通紅,臉上濺得血跡斑斑,嘴角勾成厲鬼,卻是道出句溫柔嗓。
而後将劍反背,“當”地抵下背後一刀,伸手撩開畫良之亂了套的頭發,将他拉坐起來。
桂弘把擾了他的步搖插穩,那語氣溫柔到毛骨悚然。
“摔疼了?”
畫良之恍惚間想開口說些什麽,怎奈當下混亂不堪,只是木然點了點頭,那奪命的瘋子竟擡起手,揉了揉他頭上磕出的包。
在這喧鬧之中,畫良之只覺得自己頭上撞得發熱發脹,那手勁揉得剛好,不像逢場做戲,是真的舒解。
懵然移目,刀光劍影中見桂弘背後一人持大刀筆直砍了下來!
來不及思考,幾乎是下意識地拼全力,拽桂弘一只胳膊将他帶倒在地,自己翻身跨上伏在他身上,駭然閉目一瞬——
季春風隔人群探長槍,擋了大刀,一挑将其揚飛!
畫良之冷汗淋漓,喘粗氣撐起身,脫身癱坐地上。
季春風也是個虛驚一場,又恨又緊張地盯着這對兒亡命徒,眼裏冒了火,沖那倒是果敢的姑娘罵:
“這種傷天害理的瘋子有什麽好,你一姑娘家,要舍命救他!”
可惜美人兒是個啞巴。
只眨一雙濕潤狐目,咬着唇低眉瞄了他,再舉手扶了扶散亂搖擺的發髻。
長袖順小臂滑下,她沒在意,只努力撐起身子,去扶仰面躺在地上的瘋子。
季春風瞳孔一顫。
旋即回身把度厄如龍尾擺到身邊,回身背對二人,一人一槍橫于斷了半數的家丁前,低聲喝道:“你們倆還不趁機走,是等我氣急敗壞,要你們命嗎!”
桂弘咯咯大笑,連句謝都沒留,跌撞爬起身,用滿是血的手拉着美人兒奪門而出。
一路怕他那蹩腳美人兒再摔跟頭,幾乎是拿胳膊夾着給他扔進馬車裏的。
車夫狠狠甩了鞭子,馬車箭似的沖出去,畫良之才驚魂未定地把滿頭亂七八糟的飾品扯個幹淨。
被人踩髒的外衫也脫得只剩一層輕便,頂着滿車血腥味,看向抱着懷縮在旁邊的桂弘。
桂弘穿得一身黑,染了血也看不清,手上,臉上露出的部分早已滿是血色,分不清是他還是那群喽啰的,只是在那瘋瘋癫癫笑個不停。
“不要命了!”畫良之這會兒回了神,才剛郁的怒氣全迸了出來,只要想他好端端便要拿命去賭了,怒其不争也是,心疼也是,擔憂也是。
終是忍不住,破口吼道:“你叫我穿成這樣去是幹什麽的,花瓶嗎,擺件嗎!連聲商議都沒有就往刀山火海裏跳,我想救你都來不及,你難不成還想存心讓我看着你死,報複我了!要不是春風跟下來救你,我們倆今兒,總得有一個回不去!”
桂弘笑得渾身哆嗦,使勁抱胳膊摟着自己,口中嘶嘶啦啦着笑道:
“哥,好疼啊。”
“虧你他娘的還知道疼!”畫良之嘴上罵得厲害,眼睛卻一處不敢差的打量起他。
怎奈桂棠東這一身黑,那般不要命的往人群了裏沖,就算絕對好不到哪兒去,也看不出身上哪兒被砍割出了口子,只有血順着大袖外的手背不停滴答。
“知道疼,還那麽不要命的往人堆兒裏進,怕自己活得長了不是,就這麽想死!”
“我那不是看你摔了,怕你被人踩成肉餡嗎。”桂弘還在讨歡的取笑。
“少自作多情。”畫良之嫌得要命:“可省省,裝模作樣,你當我不知道你是為了做給他人看的?桂棠東,我有時候真的怕你,怕的就是不知道你有些時候,到底是裝瘋,還是真瘋!”
畫良之一邊說着,邊去輕手一層層脫他衣服。
血濕得透,全黏在身上,每脫一層,桂弘都在那唧唧歪歪的哼哼。
“閉嘴,尋死的人哼唧個屁。”
桂弘歪了頭,突然把握住捏着他前襟往下脫衣服的手上。
畫良之眉頭一緊,正要跟踩了水似的貓甩起爪子,沒想被捏得可緊。
“不死了。”桂弘軟着聲,像撒嬌似的:“我不想死呢。”
畫良之朝上翻了白眼,瞪着人沒好氣道:“松手。你不報複心重嗎,挺好的,你今兒假若真死在了裏頭,足夠我愧疚一輩子,正合你意。”
“是啊,裝模作樣的逢場作戲。”桂弘先是喃喃,又遭畫良之沒輕重地徹下貼肉的衣服,“哎呀”叫喚出聲,委屈縮進角落裏,再不敢讓他碰。
“其實瘋不瘋什麽的,我也不清楚。但是怪怕的,怕我死了,你該傷心。”
“……什麽意思。”
畫良之往他旁邊蹭了過去,把那麽大個人逼得無路可退,怕了疼了,胡亂撲騰着不讓碰,卻被強行卡住胳膊,繼續替他扒起衣服。
“沒什麽意思。”桂弘見躲不過,幹脆閉眼捂臉,咬牙忍着:
“就是挺奇怪的,以往覺得自己死就死了,沒什麽意義,反能讓恨的人以短暫心疼,那也不虧。可如今就覺得像被人抓住了脖頸,懸崖再高啊,跳不下去了,命好重,我有點舍不得。”
“……”
畫良之沒再吭聲,總算把他上半身脫得精光,到處都是血糊的色,手邊沒有幹淨的布,就用脫下來的衣服簡單擦了擦。
桂弘疼得直龇牙,畫良之到底忍不住冷嘲了句“雞不敢抓,殺人倒是切瓜”,擦得人半幹了,入眼見着那條肌肉線條清晰的胳膊上好幾道深淺不一的刀傷,屬實看着就疼。
大抵腿上也有,但畢竟是在外頭,扒袴可能不太好,得等回去再說。
強行搬着他身子檢查起上半身,狠勁兒一扭。
把桂弘背朝自己一轉,畫良之登時止了口中的罵罵咧咧。
原是入了目,那滿背愈合後的火傷疤癞,扭曲蜿蜒爬得到處,随身型生長拉抻變形,真是個觸目驚心。
疼到入骨的疤可不會消失,随着人長大了,蔓延着,反倒更是猖獗。
猙獰的一道一道,成了鐵鎖,直勒進心口裏。
“……疼嗎。”他失了神,咕哝着問。
“疼死了。”桂弘想都沒想,答。
“我是說……”
“啊!救命,疼,好疼啊,哥,你快給我瞧瞧,我這大腿上是不是也有傷,我脫了給你看看,我這就……哎呦……!我脫給你看啊,等一——下——啊……疼疼疼——
真就當着他的面毫無掩飾地脫起袴來。
畫良之惱羞成怒,把手裏浸着血的亵衣一巴掌砸回他臉上。
“不知羞恥的,回去再脫!”
桂弘伸手把亵衣摘下來,意味深長地瞥了畫良之一眼。
再換上一臉無賴,嚷嚷着鬧:
“哥,幫我脫一下嘛,我彎不下腰,胳膊疼得手上沒力氣。”
“你大爺的,怎不讓我伺候你拉屎把尿啊!”
“那不是人現在還不想拉……”
“操,要不要再給你找個奶娘,裹襁褓裏頭,弄個搖搖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