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往憶
十六年前那個夏末,夜裏火把支了滿山,吵吵嚷嚷的厮殺聲亂成一團,染半邊天都是紅的。
有不明叛軍夜襲了短暫駐留此處的護國軍。
一舉直打傷象征皇權的護國軍二百餘人,并将患室裏重病把守,火傷滿背,急需靜養那孩子劫走。
門派上都是江湖人,不敢怪罪朝堂的軍人,丢了弟子也不敢尋。只能待護國軍走淨,讓南山劍派淪成下飯談資,丢遍全江湖臉的怒火——
便轉嫁到了本應該照護那位走失弟子,卻失職偷偷下了山的瘦小少年身上。
他才跑上山門,就被人像塊破布似的丢在南山劍派掌門人面前,門徒幸災樂禍地拿劍鞘抵着後腦,額頭死死磕在地上。
手邊散着的是好多新鮮糕點,吃食。
粗石地磨得額頭痛,膝蓋也痛。
背後看戲的弟子們隐隐做笑,笑他破爛得像條瘦骨嶙峋的喪家之犬,還敢嘲人龇牙發狠。
“怕得夾尾的狗才會兇人呢。”
不知哪裏傳來的嘲笑聲刺如尖釘,這些釘子一個個地钊入心門,鮮血淋漓,不斷下陷,好在那心室早就是個千瘡百孔,成了麻木。
心頭無感,一雙眸光倒還鋒利。
“什麽都沒有的下等賤奴,只會靠瞪眼吓唬人,可愛得很!”
“嗤哈哈哈!”
這些釘子出不去,漚在裏頭,反複發炎,感染,終将他串成了個敏感的刺猬。
“掌門。”身後門徒拎着一大個破布包裹走到身前,稀裏嘩啦從裏頭倒出一大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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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劍,臂縛,護腕,走線槍。
劍譜,秘籍。
跟一點點碎銀子。
“從木屋搜出來的東西都在這兒了,确實是近些年藏典閣,跟兵器庫丢的東西。”
掌門從臺階上下來,走到他面前的時候,少年被壓着腦袋,只能看得見他個鞋底。
“你怎麽解釋。”
他咬着牙,不語,眼裏恨得通紅。
門徒便拿抵着他的劍鞘狠狠一跺,疼得他唔啞出聲。
“當年把你撿回來,是看你實在可憐。”掌門冷漠無情的聲音在頭頂響着,像個活閻王:
“不指望你這瘦瘦小小的能給這山頭奉獻些什麽,怎的帶個孩子都看不住,還成了賊,妄圖盜習我派秘籍!”
掌門接了身邊門徒遞上來的七節鞭。這鞭與普通七節鞭不同,大體是粗麻繩制,骨節連接處,鑲得卻是成人指甲蓋大的銅球。
“你并非我門派中人,卻偷學武藝,窺探劍法,還盜取秘籍典藏。莫不是以為這山頭收留你久了,便可為所欲為?今日,衆門徒見證,看我掃清山頭雜碎!”
路邊撿來的人命不足為重,七節鞭卯足裏勁兒,輪風呼嘯下來,砰然打在背上。銅球敲上少年贏弱嶙峋道後背,簡直就是碎骨碾肉的疼,少年拗得要命,拼死咬牙忍着——
這瘦小身子裏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大倔氣,直咬得滿嘴是血,十指都将粗石地摳出坑,也不出半點聲。打不服,只會引人怒氣瘋長,挨得更重。
十幾鞭下來早就是個皮開肉綻,粗布衣被血泡得通紅,黏在身上,人整個被冷汗泡了個透。
到底是掌門先打沒了力氣,但門徒把壓着他的劍鞘撤開的時候,少年也幾乎是疼到麻木昏死,動彈不得。
當着幾百名門徒公開的審訊還沒結束,南山掌門抱着的是打死人的心思,再揉了手腕起鞭的時候,一大批抓捕逆黨的禁軍沖了上來。
少年趁亂得活,強撐起身去劃拉那些散地上的碎銀。
分明疼得眼前發黑,昏花成夏日落雪似的模糊,還是跟拼了命似的撈錢,發了瘋地往懷裏揣,待銀子都收了,再去拾什麽走線槍啊,劍譜啊……
“幹什麽呢,幹什麽呢!死性不改!還要拿!”
終有門徒看見他這般舉動,少年惶恐瞪眼,暗道不好,下意識要跑,卻被人薅住左臂,強扽回地上,一腳踩住肩膀,一手反拉胳膊——
“下賤東西,還妄圖偷學我們南山劍派的秘籍!看我今天不先廢了你,再丢下山去!”
那少年駭然回頭,無力掙紮,在他極度驚悚的瞳孔倒映中。
咔嚓一聲脆響,頓時洪流滔天,鋪天蓋地席卷來窒息地劇痛。
是被生生掰斷了胳膊。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好疼……!
好疼啊!!!
胳膊,胳膊,不行,不能是胳膊……手……手,我的手!
一股近乎窒息的痛覺撲面而來,深陷萬丈深潭的壓抑溺水感漫上頭頂,混淆着陣陣撕心裂肺,錐心刺骨的痛,要死了,快憋死了,空氣呢,空氣……
滅頂窒息的恐懼山傾崖斷,逼得人駭然驚醒!
便是“嘩啦”水聲蕩漾,伴一聲堵上全力的尖叫——
畫良之本能的催動身體掙紮,想逃,卻控制不了四肢,視線觳觫向下,赫然發現自己光着身子,泡在個滿是渾濁湯藥的木桶裏!
被反縛着的兩條手臂卡在桶沿外,把他和這木桶捆在一起,絲毫動彈不得。
大抵剛剛遁入回憶的噩夢中,那般真切的手臂痛,也是長時間被這麽反綁着手,酸得麻木。
我…………
怎麽回事……
這是哪兒……
我不是……我不是!
頓時奔湧回的記憶如排山倒海覆滅理智,腦袋裏好像有人拿鋼釘生生捅穿,血肉模糊的疼痛難忍,身體每個部位都叫嚣着疼痛,萬刃穿心!
他被捆綁得太牢了,根本掙紮不了,絲毫動彈不得。
我不是死了嗎,我不該死了嗎!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這是死了的嗎,好疼,好難受!
我是死了的,我……
“啊————!!!!”
“王爺!”
“王爺,畫大人醒了,可……可是!”
“王爺,靴子!”
“王爺!穿靴子啊!”
即便楚東離提醒過自己,桂弘也沒想到在他面前他一向隐忍卑微的畫良之,真能做到這個份兒上。
桂弘只着足衣在前頭沖跑,謝寧就在後邊拎着靴子追。都還離養着畫良之的屋子老遠,就已經清楚聽得到裏頭傳出聲嘶力竭的吼。
來不及多想,破門而入的時,見得滿地是水。
畫良之像條沸水裏的魚,死命的掙紮,翻騰,尖叫。
手被反綁着沒法動彈,就不停扭着身子撲騰。
旁邊留着照顧,定時溫水添藥的侍女全都吓的發傻,被濺了滿身藥湯,沒一個敢靠過去,見王爺到了,紛紛急迫讓出條路給他。
可桂弘也怕了。
畫良之突然扭頭轉向他的時候,眼裏全是帶着血腥味的恨意。
“都……出去。”
桂弘捏緊拳頭,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