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池塘
畫良之腳底不穩,“噗通”一聲落水,錦鯉吓得四散逃串。
好在池子邊水不深,倒也嗆了好幾口水,腳底不穩,撲騰好久才站起身。
面具裏漚了水出不去,快把自己憋死前的求生欲,使他慌張動手摘了面具。
池底淤泥多,蹭了一身貴重衣衫全是泥。
畫良之渾身都被涼水泡個透,傻愣愣盯着自己一身肮髒,第一反應不是醒酒,不是生氣,竟是呆呆的泡在水裏,焦急拍打起衣服上的髒泥!
“別……別啊,才買的新衣服,可貴呢,髒了……怎麽就髒了啊……!”
桂弘聞言,瞳仁赫然一縮,紅絲入目,止不住的惡心與厭惡席卷心頭,二話不說,直接也跟着跳進池塘裏,狠狠一腳踹在畫良之胸口!
頓時胸前一陣火辣生疼,五髒六腑都颠了位似的咳嗽不止,半條命差點被他踹沒!
“畫良之,你他媽的還真是,半點都沒變過啊!”
桂弘發瘋的嘶吼,揪着畫良之衣襟,硬是把這咳嗽到滿臉通紅的人給提了起來!
“你視財如命,你為達官摧眉折腰,為攀龍附鳳,甘放我去死!”
他愈發瘋癫,胸前起伏厲害,氣喘籲籲,手裏勁兒大得幾乎要捏斷畫良之的脖子!
“畫良之,你怎麽不去死啊!”
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畫良之兩手死死摳住桂弘掐着自己的手,氣短難言,愈發窒息之時——
“咳咳咳咳——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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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弘陡然回神,是看到畫良之滿眼浸淚,雙目通紅,許是在酒意作祟下,人心擠壓十餘年的悔恨,自責,一如洩潮般崩潰,讓人束手無策。
他竟哭了。
不是池水,這位翊衛大人是真的在哭,哭得是個淚流滿面。
“阿東,對不起……我,我那日扭身先救思安出來,說實話,确是有僥幸之心,我确是想着萬一我逃得出來,我救他有功,大将軍便會許我便利,我就能逃離那山了……可我……”
畫良之的哭聲讓吐字愈發難辨,桂弘本就在瘋意之上,失智的人,或許并不能聽得懂他這泣血般的哀鳴。
“可我真沒有把你扔在裏頭的打算,真沒有!我是要回去的,我那日甚至做好與你共死的打算,可……外頭兵士說危險,打死不再放我進去,我掙不過他們啊!阿東!他們可是護國軍,我掙不過!!!”
思安,馮思安。
是當朝立國功臣,第一枭雄武将,護國大将軍馮漢廣的獨子。
畫良之那時并不知道他帶大的這個孩子是皇子,他只知道,隔壁屋裏住的是護國大将軍寵愛有加的獨子。
他那時候也才十六歲啊。
他只想出人頭地,只想逃離這只許他打雜,帶孩子的破山頭。
他那日忽視了桂弘哀嚎求救,扭頭去救馮思安的時候。
他承認,自己确實心思不純。
他泡在池塘中,渾身濕透,冷得打顫。
畫良之的嘴唇翕動,幾度的欲言又止,可理智終拗不過酒氣。
“哥有罪,是哥的錯,阿東,可我真的,沒想過要留你自己在裏頭……我要救你的啊!阿東,怎樣都行,打我也好,罵我也罷,殺我都行!就是你,你別瘋了,我害怕……”
“一派胡言——!”
桂弘霍地咆哮出聲,捂頭嘶吼道:
“裝模作樣,當初視而不見的不是你了!還有臉求我原諒你!”
畫良之聞此,默然止了泣,靜了下來,垂頭埋在胸前,一言不發,幾乎與池中假山融為一體。
被桂弘掐着的脖子,導致他的呼吸愈發艱難。
“……要麽出人頭地,要麽死。桂棠東,我沒求你原諒我,理解我。你是個出身高貴的皇子哥兒,你衣食無憂,你不愁吃穿用度,你……”
畫良之被人提掐着發不出聲,就用喉嚨嗬嗬往外擠。
“你懂我什麽呢。”
桂棠東氣得腦子發混,半身泡在水裏,可勁罵着:
“我懂個屁?我不懂!畫良之,你承認了啊,你可承認自己下賤,趨炎附勢,為了出路連人命都可以搭!虧我那麽傻的信你……!”
桂棠東淌着水,大步往池塘中間走,水越走越深,直到逐漸漫了他胸口。
再“嘭”一拳送到畫良之臉上,把醉鬼揍了半暈,嘩啦松手丢進池子裏去!
畫良之的腳踩不到低,驚慌掙紮起來。
他不識水性,又不像桂棠東個子高,站得住,沒兩聲,就嗆了水。
桂棠東緊皺眉頭,眼睜睜看着人在面前掙紮,卻只把拳頭握得死。
看着自己恨之入骨,早熬成心魔的畫良之就這麽在自己面前,披頭散發,渾身濕透,呼吸不了瀕死掙紮的狼狽模樣。
好……開心吶。
桂弘狼似的眸子赫然瞪大,連黑色瞳仁都完全撐露在眼眶裏,嘴角逐漸橫着咧開,露出駭人森笑!
畫良之鼻腔裏全是水,難受得呼吸不了臉漲得通紅,胡亂間可勁拽着手邊能抓到的東西。
他把粉蓮綠荷扯得稀爛,咕嚕嚕喝着水的間隙,探出頭來就是一聲大喘。
荷葉抓不住,他就去抓桂棠東的袍子。
桂棠東的笑意更為瘋狂,他沒笑出聲,只是惡鬼似的把嘴角咧得更大,利齒交錯磨響,再是凝視片刻後,一巴掌按着畫良之的腦袋,把他死死按進水裏!
“好啊,那你去死吧,去死啊!也讓你嘗嘗這絕望滋味!明明……明明就在面前了,不救,你不救!你留我被火燒死,去茍且讨你那大好前程!”
水底下的人掙紮得厲害,嗚咽聲不斷,畫良之把按着他腦袋的那只手,摳得生疼。
桂棠東滿眼瘋得通紅,他就是奔着要人命去的。
十六年前那個夏末夜,火光染得眼前除了紅,再沒別的。
自己明明那麽撕心裂肺地喊了,求了,他唯一信,當親哥依賴的人,就那麽站在房門外,目光怔怔看着自己,腳步躊躇許久,再動作時。
卻是轉了身,倉皇往反方向跑去,喊的那一嗓“馮少爺!”
桂棠東記他一輩子。
再就是一聲轟隆巨響,房梁整個榻了下來,正砸中後背。
直到劇痛絕望的閉眼以前,都沒見他回來。
他是被護國軍的兵士們,從火海裏舍命掏出來的。
火燒傷得重,兵士們把他護起來,找最好的郎中,不許外人尋見。
他一直隐着身份,南山劍派無人知曉他就是三皇子的事實,只知護國軍好心救了個他們的小徒。
謝天謝地,他沒死成。
他活了。
可他再也沒見過,那個狠心把他丢在火海的,‘親人。’
是的,他甚至連探視都懶得來探,絕情無義的狗東西。
桂弘到底心成死灰。才能下地,便跟着裝成江湖游俠的二皇子跑了。
再然後……
桂棠東驚顫一震,水涼浸進骨子的寒意直穿頭頂,回神時,手底下的人已經停了掙紮。
“畫……”
桂弘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
他慌張把人從水裏撈起來,再連跑帶摔的給畫良之丢到岸上。
畫良之昏得徹底,毫無血色的像個死人,桂棠東看着軟趴趴,被抽了骨頭似的人。
燙淉
突然瞳孔生顫,開始渾身發抖,厲聲尖叫。
“來人…來人!快來人!”
就近的護衛也都被他剛來這兒之前,罵滾去老遠。
這裏一時過不來人,情急之下,桂弘幹脆手指發抖的,跪在地上掐了畫良之鼻子,往他嘴裏渡氣!
一連渡了幾個來回,謝寧在那邊聽見聲,領着剛好尋到這兒的柴東西等一幫小護衛,風風火火往池塘這邊跑。
不過還離着老遠,就聽見池塘那邊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怒號!
——“桂棠東,我操你祖宗!!!”
“哎呦我的祖宗……”謝寧渾身發毛,趕緊回頭把柴東西的耳朵堵住。
小護衛瞪着雙不明所以的眼,看老宦官死死捂着耳朵,疑惑道:
“公……公?您在這捂着我幹嘛,咱不去救人嗎!”
“你聽見啥了?”謝寧愁眉苦臉問。
“我聽見,好像是畫大人……”
“你沒聽見!”謝寧喊破嗓子教訓道:
“沒聽見!”
柴東西一哆嗦,連聲說:“是,是,是,小的沒聽見,小的聾子!”
桂弘嘴對嘴渡了五六口氣,才算把畫良之堵在肺裏的水吹出來。
這個自鬼門關走了一遭的護衛長翻身哇哇吐了一肚子水,都比不上一睜眼,看見桂弘一張大臉貼在面前驚悚。
“你………我………”
桂弘身上還抖得厲害,見人緩了過來,眼中慌亂頓縮成貪念。
他突然回味起畫良之的嘴唇,冰冰涼涼,香甜。
瘋子品到甜,深覺不夠,幹脆按了畫良之的肩胛,一口啃了下去!
唇上刺痛登時喚醒畫良之發麻停頓的五識,好一股血腥味直沖喉嚨,他條件反射似的,一腳把桂棠東踹翻老遠,驚慌失措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
畫良之霍地意識到,自己不僅被這瘋子強吻,還被他咬了。
“桂棠東,我他媽操你祖宗!!!你幹什麽呢,幹什麽了!”
桂弘不慌不忙從地上站起來,渾身滴水,玄衣緊貼在他健碩寬大的身上。
畫良之坐在地上,視線随他向上,愈發煞氣逼人。
桂弘不止像個獵食的猛獸。
他更像是才從地獄屍水裏爬出來的,惡鬼。
帶着咯咯駭笑。
“幹什麽,你不是清楚得很。良之哥,還記得俏春樓那日,我與你說過什麽嗎?”
桂弘逼步過去,畫良之就在地上,手腳并用地爬着往後退。
卻在醞釀片刻後,恐懼,激發成了無所畏懼。
“別裝成記不得的樣子。我說,我要你陪我睡的話,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命償不起,不如脫了給我睡,拿身子還!反正不過就一下賤胚子,要銀子也行,多少都可,給你皇城頭牌的價也沒問題!啊,你身上這衣服不是髒了心疼,本王也可以再給你買十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