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知道核桃仁是怎麽被取出來的嗎?他們會把圓滾滾的核桃整個卡死在鉗夾上,然後用力地,持續不斷地捏攏兩邊鉗柄,直到那頑固的阻力突然消失,“啪”的一聲,原本看似堅不可摧的核桃殼便在瞬間碎得四分五裂,連堪堪遮住它的內仁都再做不到。
季朗覺得他此刻的腦袋就是一顆被外力強行砸開的核桃。
仿佛有根棍子猛地捅穿了顱骨,惡意地翻攪着他的腦漿,視野被扭曲成無數密集的白色光斑,劇烈的疼痛已經讓他的意識出現了渙散。
他好像在趕着去見一個人,一個…什麽人。
耳鳴,行人嘈雜的交談聲,腳步聲,還有由遠及近的尖銳的救護車鳴笛聲,混雜着沖擊他脆弱的耳膜。
他忍受着劇痛轉了一下脖子,肇事車輛就停在不遠處的地方,大量鮮血源源不斷地從身下大幅蔓延開,他知道自己的深色西服已經被徹底浸透了。
“秦…”微弱的聲音輕得好像随時會淹沒在柔和的微風裏,掙紮着,奮力着,卻遺憾地沒了下文。
那個天降橫禍的倒黴男人微微地,屈了一下無名指,在幾秒鐘後終于不甘地閉上了雙眼。
布着細碎擦痕的無名指上,套着一枚被血漬和沙礫弄髒了的鉑金戒指。
一個月後。
加護病房的門被輕輕叩了三下,随後響起一個年輕的卻故作深沉的女聲。
“查房。”
裏頭很快回了一句溫和而客氣的“請進。”
剛畢業的小護士單手夾住記錄簿,小心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床上的病人仍然處于昏迷之中,只有氧氣罩上那層薄薄的霧氣,還有心電圖上不斷起伏的曲線證明着他的生命體征。
“秦先生,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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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邊坐着病人的家屬,一個穿着駝色風衣的,身材清瘦而挺拔的男人。
他戴了一副金邊眼鏡,微垂着腦袋在看架在膝蓋上的筆電,手指不時地劃過鼠标觸摸板。
聽到有人在喊他,秦卿便從屏幕前擡起臉,禮貌地露出一個笑容。
“您好。”
略狹長的眼尾微微揚起,鏡片下的淺棕色瞳仁又清又亮,唇角的弧度也翹得恰到好處。
是一個漂亮又禁欲的男人,小護士在心底給出了這樣的評價。
“他今天怎麽樣?有好一些嗎?”秦卿幹脆合上電腦,把目光投向病床上的男人,語氣裏充滿了濃重的憂慮。
躺在那裏的人名叫季朗,是與他領過證的合法丈夫,自那起車禍後已經陷入昏迷整整一個月了。
那一天,他眼睜睜看着渾身是血的男人被送進手術室裏,手術燈亮起的那刻,他脫力地癱坐在走廊的地上,渾身像痙攣一般控制不住地顫抖着,夏末的天氣竟也發了滿背的冷汗。
那以後他就做了一整個月季朗離他而去的噩夢,夢裏男人回到了他們的家,溫柔又哀傷地凝視着他的睡顏,然後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
不祥的夢,糟糕的現實,秦卿從沒這麽害怕過,好像有一把鍘刀懸在了他的頭頂,搖搖欲墜。
幾欲崩潰的神經經不起這樣漫長而殘忍的折磨,季朗昏迷了多久,他就跟着輾轉難眠了多久。
“季先生恢複得很好,意志力非常驚人了。”
小護士安慰了兩句,接着便低下頭在記錄簿上塗塗寫寫,時不時擡頭核對醫療儀器表上的數字。
秦卿苦笑一下,也沒再說話。
不說季朗現在恢複得如何,能夠在那樣一場慘烈的車禍中生還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更別論季朗現在除了昏迷以外,四肢都完好無損,受損髒器的修複調養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秦卿很知足了,他輕輕嘆了口氣,神色有些疲倦。
小護士離開以後,秦卿木然地望着病床上的男人,目光茫然得沒有焦距。
昏迷的季朗依舊是英俊帥氣的,略蒼白的臉色也不能掩蓋他五官的深邃立體,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樣。
“季朗,快醒來吧。”
“我好想你。”
秦卿輕輕覆住男人的手背,眷戀的神色中透着難言的哀傷。
過了一會兒,一陣不大的手機鬧鈴打破了病房裏的安寧。
秦卿收回手,從口袋掏出手機關掉了用于提醒的鬧鐘。
“我該去開會了。”
“晚上再來看你。”
他站起身,從椅背後拿下公文包,把筆記本電腦和幾份文件塞在了一起。
“晚上見。”
秦卿這段時間已經習慣了自言自語,但他還是希望着有一天能夠得到除了沉默以外的回應,無論是什麽都好。
大概是他想和季朗說話的心情太迫切了,轉身要走的時候,他聽到後頭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呻吟。
如同向溺水之人遞去的最後一根稻草。
秦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身體的狀态仿佛又回到了季朗出事的那天下午,難以抑制地顫抖着慢慢轉了回來。
他看見病床上的男人嘗試了幾次後,終于慢慢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細縫,開始一點點地去适應病房裏的光線。
“季…季朗…”秦卿剎那間激動地連話都說得不太連貫,他趕緊去摁病床邊的呼叫器,又故作鎮定地悄悄抹了幾次眼睛。
季朗的眼神是茫然空洞的,哪怕看到秦卿也沒有立馬反應過來他是誰,就如同在看着陌生人一樣,令秦卿莫名地感到了心慌。
很快,聞訊而來的幾位專家名醫給季朗檢查了一圈,确認沒有問題後又向秦卿說了幾句祝賀的話,秦卿都微笑着一一應了。
等病房裏再次安靜下來,秦卿立馬跑到了季朗的床邊,想自己再好好地确認一下。
“你怎麽來了?”季朗已經清醒過來,面前的人也在記憶中找到了對應的身份,語氣不免有幾分冷淡。
“我是你太太,當然要在這裏。”
秦卿只當季朗是在關心自己,沒有注意男人語氣上的異常。
“太太?”“你瘋了吧?曉柔呢?她沒和你一起來嗎?”季朗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又把頭偏到了另一邊。
聽到這個許久未聞的名字,秦卿遭雷擊一般僵在了原地,久久難以回神。
“為什麽…突然提到曉柔?”“我不是為了等你們兩下課才被校外電瓶車撞的嗎?”季朗看白癡一樣看着他。
聽到這句話,秦卿連寒毛都倒立起來,一個可怕又荒唐的設想在腦中呼之欲出。
“季朗,你…你…現在…幾歲?”“秦卿,我看被車撞的是你吧?”季朗頗為無語地望着他,忽然嗤笑了一聲。
“這是什麽撞傷後遺症測試的問題嗎?”秦卿咽了咽口水,試探地問道,“二十…一歲嗎?”季朗用一種“不然呢?”的表情做出了回答,秦卿幾乎要支撐不住地摔到地上了。
他深呼吸一下,嘗試着去平複自己的心情,但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季朗也不管他在那裏醞釀着什麽,又開始閉目養神了。
他受傷後第一個見到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的暗戀對象徐曉柔,而是這位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看不順眼的情敵秦冰塊。
唉,糟心。
“季朗,你失憶了。”
秦卿睜開眼,輕輕吐出沉甸甸的一句話。
不等季朗開口嘲諷,他又接着說道,“現在的你,不是二十一歲,而是二十八歲。”
“我們在三年前,結婚了。”
說完這句話,秦卿朝着季朗的方向舉起了自己的手背,那只纖細的無名指上套着一枚價值不菲的婚戒,低調不失精致。
季朗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手,他原本空空如也的左手無名指上竟然出現了一個款式相同的戒指,和秦卿手上那個明顯是一對。
他見鬼一樣急急把戒指拔了下來扔到地上,但長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跡卻無法被輕易抹去,季朗在那上面用力地蹭了兩下。
男人反射性的舉動刺痛了秦卿的心,他眸色一黯,慢慢彎下腰,極其珍惜地把那枚戒指收到了口袋裏。
季朗還沒從自己一覺醒來飛長八歲的恐慌中緩過來,更大的晴天霹靂就擊中了他。
八年後他居然和他死活看不順眼的情敵結婚了?不,不可能!“你少胡說!”季朗開始絞盡腦汁尋找他話裏的破綻,他氣急敗壞道,“你是個讨人厭的beta,我為什麽要和你結婚?”“讨人厭?”秦卿有些被氣笑了。
雖然他知道大學時季朗對自己的觀感并不好,但後來的季朗連一句重話都沒敢和他講過,結婚這幾年他們甚至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吵過架,可突然間什麽都變了,他朝夕相處的愛人就這麽直白地表達了對自己的厭惡,連熟人間的客套都一并跳過,秦卿一時間又怎麽受得了這樣大的落差。
“總不是喜歡你吧?”季朗面色不變,話裏卻有了幾分動搖,因為他了解他自己,只要他不願意,沒有人能逼他結婚。
“哦?”“你不喜歡我的話,”“為什麽要和我結婚,還要搞大我的肚子呢?”秦卿冷哂一聲,接着抓起季朗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兩個月的胎兒還沒有成型,秦卿的腹部也幾乎看不出什麽隆起,但季朗卻因為這個動作瞬間呆若木雞,面色也唰得褪回蒼白。
幾秒鐘後,他後知後覺地猛收回手,卻無意把秦卿往外推了出去。
被推開的人踉跄幾步後堪堪站穩,他受傷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季朗心虛地別過頭,正準備要說些什麽時,秦卿已經拿起公文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清瘦的脊背挺得一如既往的筆直,好像沒有什麽能夠摧折他。
季朗忽然像失了力一樣放任自己砸在枕頭上,他逃避現實一般用被子蒙住了頭,像只鴕鳥一樣。
abo是為了讓生子設定變得自然,所以存在感不會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