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身邊的位置是空的
這個夜晚,聽到溫烈丘彈琴的,其實不止李負代一個。
因為專注在鋼琴上,他們都沒注意到,儲藏室的門留了道不大的縫隙,讓找尋李負代的寧見淵有了線索。花園前廊,寧見淵唇邊帶着淺淺的笑意,默默半倚在柱子上“偷聽”。
生澀卻動人的琴音緩緩從後方傳出來,聲音雖然已經很渺茫,卻讓人不禁想象起那房間裏會是什麽場景。
蟲鳴混着琴聲,寧見淵等了好一會兒,小白樓後的木屋才安靜下來。
李負代和溫烈丘繞了半圈兒走到前院,自然而然碰上了寧見淵。
還是那個姿勢沒變,寧見淵看着李負代點了點手腕的表,“該睡覺了。”
“好吧。”李負代要笑不笑地拉長音調,慢慢登上臺階。
等到他和自己并肩的時候寧見淵從柱子上起了身,他緊跟着李負代進門,無意地将溫烈丘隔在了後面,“今晚繼續看電影?”
李負代走在前面,不太在意地應了一聲。
“其實我覺得你看叢林紀錄片的反應也挺好的。”寧見淵不緊不慢地跟着他。
上到樓梯轉角時,李負代側頭看着寧見淵笑了,“主要是兄弟您伶牙俐齒啊,管他什麽內容都能被你扯成溫馨結局。”
“我要是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配的上兄弟的這聲‘您’嗎?”
兩人随口聊着,溫烈丘插不上話,就默默聽着這些他沒參與的事兒。
爬完樓梯經過溫烈丘房間時李負代停了停,沖後面的溫烈丘歪頭笑了笑,算是道了晚安。停下的這個間隙寧見淵已經走到了他前面。
“我陪你看。”溫烈丘上完最後一個臺階,站到李負代身邊,從褲兜裏抽出一只手攬上他,話是說給寧見淵聽的,“看電影的話,我陪他也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走在前面,寧見淵腳下一滞,頓了一會兒才回頭端起笑,“還是那樣,如果他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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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負代啧了一聲打斷他,悠悠哉哉地抱起胳膊,“能盼我點兒好嗎。”
“當然了,我最希望你能睡個好覺。”寧見淵笑着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李負代,目光在兩人之間掠過,留下一句晚安,便回自己的房間了。
溫烈丘的房間近便,李負代扭頭就蹿進去蹦上了床,特別自然地解鎖了手機,在寧見淵存儲的視頻裏翻找起來。
他這一氣呵成的行為溫烈丘全看在眼裏,他從另一邊兒上了床,掃了掃趴在床上的人,一本正經地問,“……你記得我手機密碼嗎。”
從屏幕上擡頭眨了眨眼,李負代轉頭看溫烈丘,“你和我說過嗎?”
溫烈丘緊抿着嘴,摸出手機,放在李負代面前按了六個零解鎖了手機,“記住了嗎。”
“這麽複雜啊。”李負代似笑非笑地挑挑眉,“記住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記着就行了。”
勾着嘴角又撇了他兩眼,李負代把目光轉回手機。他依舊趴着,下巴壓着手背,手機放在眼前。
像他所說的,手機裏的每部電影都無聊至極。和他一起看了一會兒溫烈丘都開始打哈欠,“……看電影為了什麽。”
李負代也懶洋洋的,“輔助睡眠嘛。”
“在外面、真的都沒做過噩夢?”溫烈丘心裏其實很不安,又不想表露。
李負代看着手機搖頭,開着玩笑,“說不定以後都不會了。”
“……那最好。”溫烈丘是真的怕李負代做噩夢後醒來的樣子,他無聲嘆了口氣,伸手把枕頭放好,手在李負代頭頂推了把,“躺好看。”
李負代咕哝一聲,拿着手機翻身躺到枕頭上。兩人一個跟着一個地打哈欠,雖然都是瞌睡,但一個順其自然一個強壓着,結果就是手機掉在枕邊兒,李負代睡了,溫烈丘還醒着。
李負代臉朝着外側,一邊的眼角還留着因哈欠引出來的濕潤水漬。溫烈丘靠在床頭,靜靜地盯着眼前牆上被月光投射出的輕緩晃動的蘆葦影子看。
他覺得不太平衡。對于即将到來的分別,李負代表現得很平淡。
後半夜,磕碰的聲響驚醒了溫烈丘。
他第一反應就是去确認身邊的李負代,身邊的位置卻是空的。
在床和床頭櫃形成的夾角中,跌下床的李負代緊緊的縮在那裏,顫粟不止,單薄的身體幾乎融入暗影。嘴中低聲哭訴着什麽。
溫烈丘的心瞬間被狠狠揪住了,同每次見他從噩夢中醒來一樣,失措,心疼。
他急忙跳下床,想抱李負代起身卻被他嗚咽着掙開。束手無策的他從身後抱住李負代,一遍遍地輕聲安慰,只是言語之下,他卻卻發現這人顫抖得愈發厲害,他的安撫和觸碰像是二次傷害,都在加劇着他的恐懼。
李負代的樣子像怕極了又痛苦,他手抓在頭兩側,嘴裏依舊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麽。随着情緒發酵,他漸漸變得狂躁不安,然後毫無預兆地轉身,猛地将溫烈丘大力推了出去。
他的力氣之大,讓癱坐在地的溫烈丘一陣錯愕。然後,他終于聽清了李負代帶着顫抖不停重複的低語。
……求求你們,別碰我。
溫烈丘顧不得什麽,只想讓李負代從這場噩夢中清醒過來。他再次去拉蜷縮在地上的人,幾次激烈地掙脫和反抗,最終終于将人脫離了地面,只是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再次被處在癫狂中的李負代尖叫着推了出去。
瞬間爆發的推力下,溫烈丘踉跄着後退狠狠地撞上了桌子。木質桌角直擊後腰,撞擊的力度太大,他一個沒穩住又跪到地上,接着便雙手撐地的猛烈咳嗽起來。被撞的地方像失去了知覺,又像被挖了一個洞。
在溫烈丘的咳聲中,李負代突然清醒了過來。立在黑暗中,看着被自己推開的溫烈丘,良久地呆愣着。
尖叫和聲響引來了寧見淵。
“出去。”寧見淵擋在兩人中間,話是對溫烈丘說的,看不見表情,也聽得出現在的他情緒并不好。
李負代喃喃地叫了溫烈丘的名字,不敢大聲。
強撐起自己,溫烈丘看向身前,寧見淵擋住了李負代,他想去看李負代的臉,來自寧見淵的低聲呵斥卻又再次催促。
每走一步,都拉扯着腰部的肌肉,每一步都疼得溫烈丘忍不住皺眉。
這個夜晚,他沒再出現在李負代面前。
第76章 可能是不滿,也可能是不甘,最後溫烈丘确定,其實是對自己的惱怒。
一次又一次地目睹噩夢後的李負代,讓他深受打擊,也很低沉。或許總在他身邊做噩夢是湊巧,但他不能像寧見淵一樣平複穩定他的情緒,卻是清清楚楚擺在眼前的事實。
因為這件事兒,溫烈丘漸漸意識到了自己的一無是處,他和寧見淵之間,相差的不僅僅是十多年的閱歷。寧見淵,一個功成名就的社會精英,他穩重又耐心,無疑,對別人來說,是有魅力的。而他,不過是個渾渾噩噩又盲目的毛頭小子,在別人眼裏就是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他沒什麽能比得上寧見淵。如果他是李負代,他也知道,要選擇親近誰,依賴誰。
于是,種種事實的羅列下,他不得不形成無能的認知,悲觀又無力。覺得幾乎要失去李負代。
從自己房間離開後,溫烈丘一夜無眠。天亮後的一整天,他也不知道怎麽面對李負代。
而有這種情緒的,卻不止他一個。
李負代在儲藏室找到溫烈丘的時候,僅剩的半個太陽散落出柔光,映照着天空昏黃一片。而木屋裏,是幽暗的。早上奶奶調侃過溫烈丘,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看到他彈鋼琴了,轉眼再來儲藏室,鋼琴就已經被打理過了。光透不進來的空間裏,光線不足以看清琴鍵,溫烈丘卻也沒開燈。
他彈着一首不快不慢的曲子,情緒倦怠。李負代默默走到他身後,不聲不響地掀開他的t恤後,他才意識到身後有人。
溫烈丘腰後被撞的地方,青紫一片,在他小麥色的肌膚上突兀慘烈。
放下衣擺,兩個人都沉默着。一個為傷了對方而內疚,一個因看到了對方的痛苦而惱怒自己。
空氣中安靜着,片刻後溫烈丘先将琴蓋翻了下來。
“……等會兒。”李負代知道他再不說話,下一步溫烈丘就該轉身離開了,他攔下他,從兜兒裏掏出一個小玻璃瓶,是他跟溫奶奶拿的藥,“有點兒難聞,你忍一下。”
他沒有停頓間隙地跨坐到溫烈丘旁邊兒,把藥酒倒在手上搓熱,再輕緩地往溫烈丘腰上揉。刺鼻的藥味兒瞬間彌漫在他們周身,溫烈丘一言不發,李負代卻能感覺到他腰部的肌肉在不自制地輕顫,“……疼吧。”
溫烈丘不知道說什麽能讓他倆都好受點兒,幹脆不說話。
李負代手上不敢用勁兒,一寸一寸耐心的輕輕揉搓,覺得這紫青的創傷比出現在自己身上都難受。
“對不起。”放下溫烈丘的衣擺,擰上藥酒的瓶蓋,李負代垂着頭說了一句。
溫烈丘側頭看他,強打着精神,“為了什麽。”
“高估了自己。”
溫烈丘看了他許久,最後擡手在他後腦勺上揉了兩把,“出去吧,該吃飯了。”
抿着嘴看他跨過琴凳,李負代立即跟着起身拽住了他,澄澈的眼睛把人牢牢盯着,“今晚陪我看電影,我自己不舒服。”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看着人時,總讓人沒由來的覺得被重視,只是此時,還多了些期盼。
“我行李還沒收拾……”
“寧見淵也說了,要治好我不是幾天的問題,這是個必須要經歷的過程,我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會作噩夢……”李負代憋着情緒,眼睛轉開又轉回來,有些慌亂,“還是你在怪我。”
“怪你什麽。”溫烈丘皺眉。
李負代眼中的光彩瞬熄,“你要帶走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不是嗎。”
話說到這裏,再說什麽都是借口。溫烈丘費了好力氣,扭頭把李負代扔下走了。
晚飯吃完,溫烈丘就準備回房間,被李負代在樓梯上先了一步攔下來。
“去海邊兒走走。”他們站在相鄰的兩個樓梯臺階上,李負代伸手去拉溫烈丘,“好不好。”
兩人出門的時候碰上了在外面喝茶乘涼的奶奶,然後去海邊走走這項飯後運動就變成了四個人。
蘆葦小路間,溫奶奶和寧見淵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面。寧見淵這個人,适合聊天也會聊天,說白了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典型,哄一個老太太開心不是難事兒。
當然了,老太太是不是表面開心,又是另一個問題。
隔着十幾米的距離,晃晃悠悠的李負代和沉默不語的溫烈丘走在後面。
“我們晚上可以看紀錄片。”李負代勾着嘴角笑,當不久之前的拒絕不存在。
溫烈丘愣了愣,側頭看李負代,“我說了……”
“不想看紀錄片也有別的。”李負代根本不等他說完,“或者聽各種聲音。”
對于此時李負代賴皮一樣的表現,溫烈丘卻覺得心裏憋悶,他開口冷淡,“……都很無聊。”
“那……”李負代擡手輕輕勾住他的手指,吸了口氣,“我講故事給你聽行了吧。”
“我不感興趣。”溫烈丘扯回了自己的手,抄進兜兒裏。他的常态是冷漠的,他一直以為冷漠不會耗費力氣。
李負代落空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溫烈丘早已走出去一些距離。
今天的海邊,沒有多大的風,卻海浪翻湧。浪聲蓋住了腳步聲,也蓋住了不知是誰的嘆息。順着海岸小路,四人走到了夜釣的高臺。溫奶奶今天沒帶釣具,就只坐下歇歇腳。
座位有三個,只坐了一個。不顯疏遠也為了禮貌,寧見淵站在溫奶奶身側。溫烈丘和李負代站在座位後面,不聲不響,也沒在看夜色,都心不在焉。
“今天的話……我知道你是關心他,但我不建議你陪他。”只有海浪聲的氛圍中,和溫奶奶聊着天的寧見淵突然抽空轉頭沖身後的溫烈丘笑了笑,“這些天都是我在他身邊,他可能潛移默化的形成了一種認知和習慣,所以近期還是我來比較好,等你從英國回來,一定能看到他的進步。”
溫烈丘沒說話,緊繃的表情卻表明他聽進去了。
“我該自己呆着了。”話是李負代說的。
“自己?”寧見淵的詫異不易察覺,他幾步攬過身後的李負代向前,“如果你醒了看不見我不是很麻煩。”
“你總不能跟我一輩子吧。”李負代面無表情地任他攬着。
“這倒不一定,我們也算合得來……”寧見淵溫和的笑着,“我看搭夥兒過你所謂的一輩子,也可以。”
寧見淵的玩笑話,在李負代和溫烈丘耳朵裏,明明白白的是兩種味道。李負代沒察覺什麽不對,溫烈丘卻覺得,寧見淵說出這些話,根本就是炫耀,也是讨嫌,實在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