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的當時和此時,是遇見他的之前和之後
這個話題,是溫烈丘近期都在抵觸的,他不想考慮也不想讨論,“……我們在這兒呆兩天就回去,先去醫院看看你的腿。”
“嗯。”李負代自然地順着他轉了話題,“等我和寧見淵說一聲。”
溫烈丘一滞,聽這個意思,他們離開小白樓後李負代還要持續和寧見淵長時間接觸。“我走了以後……”
“對了。”李負代先打斷他,眼神飄了飄,“寧見淵說,開學之後希望我能搬到他家住一段兒時間,這樣他……治療,比較方便。”
“不行!”溫烈丘想都不想地否決,怪不得他剛才說什麽沒關系,原來是準備跟着寧見淵了。
“為什麽。”李負代砸吧嘴,“住哪兒不都一樣。”
“一樣……?”溫烈丘不自覺咬牙。
李負代側頭壓了壓後頸,有點兒乏了的樣子,“我已經答應他了。”
在一個瞬間,溫烈丘忽然意識到了自己最近的超出值域太多的焦慮和暴躁。他像是總在阻礙李負代的小人,又像一個只會大吼大叫的野獸。他下意識地覺得不行,下意識地想要李負代和寧見淵劃清界限,原因好像不僅僅是因為排斥治療……
可真正去捕捉的時候,他又抓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李負代不介意,并不代表他這樣的行為是無所謂的,他的暴躁和不耐無根無據,他不想再這樣。
黑貓粘夠了李負代,又踱着步子走了。
溫烈丘沉默了很久,意識到自己最近的失常後,一時不能從迷惘的情緒中脫身,“你什麽都會和他說嗎……你很信任他了,是嗎。”
“他是個好醫生。”李負代聳了聳肩,下了中肯的評價,“他值得別人信任。”
溫烈丘不能去想象,他們離開的這些天發生了什麽。
兩人沉默間,房間門口傳來不清晰的腳步聲,是寧見淵上樓來了。腳步聲消失後,溫烈丘拉着李負代出了小白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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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樓後,儲藏室的木門被推開,月色透不進來的小屋裏的光線,比夜色還低沉的多。長時間的封閉,隔絕了外面正盛的溫度,也抵擋了夏日的氣息。
進入漆黑的空間,最先感受到的是呼入鼻腔微微濕潤的空氣,帶着松木的氣息。
溫烈丘在黑暗中摸索着拉開了一盞昏黃的鎢絲燈泡。不大的空間內亮起光,墨綠色的木質牆壁都因為這光暖起來。儲藏室裏堆着太多不再用或者被遺忘的物件兒,李負代只進來過一次,就注意到了這房間最角落的陰影裏,老舊燈泡的底下,藏着一架鋼琴。
深沉漂亮,落滿灰塵。
溫烈丘站到鋼琴邊上,若有所思地在黑漆表面輕撫,讓指尖沾上灰塵。頓了片刻後,他探身支起頂蓋,接着又從一堆燒烤用具中拖出了個黑皮長琴凳兒,示意李負代過來。
等他們一起坐下,不着痕跡地吸了口氣,溫烈丘掀開了覆滿灰塵的琴蓋。
琴蓋下,是依舊光潔耀眼的琴鍵,昏暗光線下也熠熠生輝。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鍵,溫烈丘默默抿起嘴。他曾很熟悉這架鋼琴,可再次坐在它面前,卻不得不緊張。像會見多年不見的故友,忐忑,也興奮。主要是身邊兒還坐着李負代。
手在琴鍵上輕撫過一遍後,溫烈丘面上的表情自如了些。
“等等?”在溫烈丘指尖即将要按下去時,李負代突然笑着打斷他。從被拉着出房間後他都一言不發,就是想看這人要幹什麽,“你這是要……彈給我聽?”
不得不說,溫烈丘特別讨厭他這種看破就非要說破的毛病。他目不斜視,冷着臉“嗯”了一聲。
“為什麽?”
溫烈丘一噎,手脫離琴鍵,看着李負代帶了些惱意,大有不聽就走的意思。
兜着笑把他的手按回去,李負代不再說話了。
密閉的空間裏,悠揚卻寂靜的曲子緩緩響起。清脆的琴音在他們周身流轉,不算明亮燈光下的兩個少年,都因對方明朗而專注。
這曲子的曲調很簡單,在和弦的重複中,悄悄變化着調子。可能因為不熟練,中途溫烈丘停頓過幾次。不過因為這曲子本身傳達的情緒,那幾次停頓卻也不突兀,像在艱難行進中的思考,和彷徨。
李負代只覺得這曲子聽着可真孤獨。
“什麽名字。”一曲終了,李負代目光落在溫烈丘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上。比之剛才,只有他們的空間裏好像更寂靜了。
溫烈丘怔了怔,因為窘迫。他翻下琴蓋,就着灰塵在上面寫了幾個英文字母。
“valuska?”李負代不知道自己讀得準不準确,他也沒見過這個單詞。
“在電影裏聽到的。”溫烈丘雙手互相捏壓着手指,琴鍵在指尖跳躍的感覺因剛剛的曲子漸漸複蘇,“當時很喜歡。”
“我不喜歡。”李負代側頭看他,直言道。
溫烈丘卻笑了。
“我想聽別的。”李負代手撐着頭,胳膊肘壓在鋼琴邊兒上。
手撫回鋼琴,溫烈丘唇邊的笑依舊沒有淡下去。記憶中,李負代好像從沒見過他這樣,長時間的發自內心的笑着。
溫烈丘這次彈的曲子,很輕。像夏天,像午後,像陽光下吹過蘆葦叢的風。
然後溫烈丘告訴李負代,這是此時。
李負代覺得,溫烈丘這表述很清晰了,一個當時一個此時,兩手曲子表述的情緒截然不同差異明顯,這說明什麽,說明他變了。
不孤獨了,而且心裏有風了,還是夏天撩動衣擺的風。
李負代以為自己理解的明明白白,卻不知道這其中那個變了的原因,是他。
也是很久之後,他無意間又聽到了這首名叫lazy afternoon的曲子,才明白,溫烈丘的當時和此時,是遇見他的之前和之後。
年少時,在自己都不自知情況下外露的情愫,世上沒有比這更純淨的甜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