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對啊,我等不急讓你剖開我
等李負代收拾完房間,已經到了晚飯時間,等吃完晚飯,天也黑了,這一天算下來,他睡過的時間,統共就來時的兩個小時車程時間。
溫烈丘本以為睡眠不足的李負代,即使晚上不睡覺,也會老實躺在床上休息。只是李負代那人,總是不好揣測。淩晨時,溫烈丘去走廊的另一頭看了,人不在,甚至不在家裏。
穿過半人高的草植灌木和嘁嘁蟲鳴,十分鐘路程之外,就是海。
夜晚的海總給人一種壓迫感,一望無際的漆黑海水和遙遠的天邊彙為一片,深邃又神秘,像一面蘊含神秘能量的魔鏡,又像一個随時會張開血口的沉睡怪物。腥鹹微涼的海風,在白天是夏日的味道,在夜晚,便是危險的氣息。
零星星光下,海邊成片的細碎礁石灘上,李負代蜷着腿坐着。偌大的礁石灘中,要不是有束微光一直随着他移動,他幾乎就要和石頭們融為一體,看着無聊又孤獨。
溫烈丘醒來時發現找不到手機,原來是被這人拿來做了手電筒。
寂靜的海邊,除了海浪聲外只剩偶爾發出的石頭碰撞的聲音。其實李負代帶來海邊的不止溫烈丘的手機,陪着他呆在夜海邊的,還有一只大肚子的瓷碗和一雙筷子。都是用來打擾螃蟹的。
他溜達到海邊的時候正好趕上退潮,便又返回去拿了裝備,實在找不到手電筒就悄悄拿走了溫烈丘的手機,回來就逐塊石頭翻了起來,他端過來的碗只有6寸大小,這兒的螃蟹幾乎沒怎麽見過人,比普通海邊石頭底下的小螃蟹大的多,抓個十幾只碗就滿了大半,滿了他就把螃蟹都倒出去,等它們慌忙四散後再換塊石頭坐着繼續抓。
“你這算不算破壞生态。”
聽到溫烈丘的聲音李負代頭也不回,似乎一點兒都不意外這人的出現,“訓練一下它們的警惕性,用心良苦好不好。”
“除了你沒人會威脅到它們。”溫烈丘踩着石塊站到李負代身後,漆黑的夜裏,他們就像兩個游蕩的影子,他伸手在李負代後腦勺戳了一下,“大半夜的自己呆在這兒,不害怕?”
“怕什麽?鬼嗎?”李負代嘟囔着,“鬼還要怕我呢。”
溫烈丘繞到李負代面前蹲下,看着他在一堆兒石頭裏摳摳挖挖,沒再說話。
“還你還你還你。”被他看了一會兒,李負代突然把手機塞給了溫烈丘,“爸,我是個大人了,能給我點兒私人空間嗎。”
“我不是來找手機的。”溫烈丘冷冷掃了他一眼,“你要在這兒呆到天亮?”
李負代松開筷子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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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困?”
“不困我來海邊兒吹什麽風啊。”邊說李負代邊适時打了個哈欠。
溫烈丘剛想開口,一垂頭看見李負代的腿彎兒處突然擰了眉頭,扯着他的腳腕拉直他的腿,便看到了他腿彎兒處的一片血跡,看那顏色,已經有些時間了。
李負代的腿打進鋼板後還帶了些日子的石膏繃帶,因為比第一次骨斷受創大,石膏纏的位置高了一些,之後拆了石膏換上的跟腱靴也是,正好卡在膝蓋和腿彎兒的位置,他又不喜歡拄着拐杖,每次走動支具都戳着腿彎兒的皮膚,時間一久皮都磨掉了一大塊,再後來皮膚幹裂又戳開了一條細長的口子,染得支具上一圈兒血。而李負代吊兒郎當的毫不在意,任憑腿彎兒的傷口裂開又愈合,愈合再裂開,戳得像是別人的腿。
溫烈丘拉着他的腿扭着去看他的腿彎兒,李負代身子歪到一邊兒,壓着石頭撐着自己也不說話。
“護膝呢!”溫烈丘瞪了李負代一眼。
“……忘了。”
“回家。”溫烈丘也不多說廢話,松了手,板着臉把李負代從石頭上拽起來。
看他這樣就知道不能再惹了,李負代心裏嘆氣,把筷子插進兜兒裏,低頭把碗裏螃蟹都揚了出去,等他拿着空碗轉身,發現溫烈丘站那竟然沒動。
“上來。”溫烈丘背對着他,冷冷吐出兩個字。
李負代一愣,又撲哧笑出來,“你真把我當兒子呢?裂個口子而已,又不是腿丢了,我自己能走。”
溫烈丘不為所動,卻有些不耐煩了,“別廢話。”
也是,有人背還廢什麽話。盯着身前人的背影,李負代抿緊嘴靠了過去,然後單腿一跳,抱着溫烈丘的脖子壓在了他身上。
溫烈丘勾着李負代兩條腿,慢慢地往回走。
稱得上荒蕪的夜晚,月亮是城市中沒有的皎潔,夏風吹過小路兩旁的草植,發出微小的聲響,像帶尖兒的小爪子在沙石上抓撓,讓人心間也微蕩。
“你做噩夢的時候,都夢到什麽了。”溫烈丘突兀地問了李負代。
“說個秘密和我換。”李負代勾着溫烈丘的脖子,趴在他耳邊呵氣,“什麽都行,騙我也可以。”
“……我讨厭人多的地方,讨厭蘋果,不喜歡醋,不喜歡貓。”溫烈丘斷斷續續地說着,“也不喜歡禽類、怕雞。”
李負代的貓來之前就寄放在了阮令宣家,他窩在溫烈丘頸間低低笑起來,“雞?為什麽?”
“你管呢……這些算不算?”不用看都知道溫烈丘的臉又冷了下去。
“當然算啦,算你說了六個。”李負代攬着溫烈丘脖子的手收緊了些,擡頭下巴抵在他頭頂,“你可以問我六個問題。”
聽他這麽說溫烈丘明顯一愣,他本意是零零碎碎湊一起,勉強算一個秘密的。
“對啊,我等不急讓你剖開我。”李負代目視着前方,眼中的笑意迷蒙,“你想知道我做了什麽夢?”
第41章 “……沼澤、陰煙、灰色的仙鶴、永遠進不去的一扇門,還有人想要我的眼睛。”
“想。”溫烈丘淡淡吐出一字,簡潔肯定。
只他們兩人的月夜下,風吹了幾十公裏的蘆葦,遇上他們,好像會因好奇悄悄隐起氣息。
“……沼澤、陰煙、灰色的仙鶴、永遠進不去的一扇門,還有人想要我的眼睛。”李負代聽着就只是不帶情感的機械敘述,頓了頓又繼續,“血、霧氣、一潭死水,和一群愛我的人……哥哥、絕望、折磨、葉賀、最後你死了……”可能是端累了,他手中的碗毫無預兆地跌到了地上,在沉悶的落地聲中碎成了幾片,“還要聽嗎。”
李負代的溫度永遠比常人低一些,涼一些。
“只是噩夢而已。”感覺到身後人的輕顫,溫烈丘開口想要安慰,出口聲音卻還是沒什麽起伏。
李負代輕輕笑着,“怕它不只是個夢啊。”
溫烈丘還剩五個問題,但他沒再問下去。回了小白樓,背着李負代上了樓,給他上了藥,他在床邊兒坐下。這裏的月光很亮,不用開燈,視線也是清晰的。
“睡會兒吧,我在這看着你。”
“不用。”李負代搖頭,靜默片刻後又問,“我奇怪嗎。”
“奇怪。”
李負代笑起來,“那最好,太正常很難被別人找到。”
“你是不是不喜歡這裏。”溫烈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他盯着他的笑臉,微微皺着眉,“不喜歡我們就回去。”
“在哪裏對我來說都一樣,沒什麽喜歡不喜歡的。”
他這麽一說溫烈丘就說不出什麽,又叮囑了一遍走動要帶護膝,便回了自己房間,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失眠得過了後半夜,天漸漸亮了起來。洗漱完下樓吃飯時,他卻發現,這個時間本該在睡覺的李負代,正坐在屋外兩米多高的手腳架上打哈欠,手裏攥着滾筒,腳下是一大桶開了蓋的塗料。
溫烈丘大步走到手腳架下,擡頭瞪着坐在上面的人,“你在幹什麽?”
“自然是在幫忙我這個老太婆喽。”聞聲回頭,溫烈丘才發現身後前廊的奶奶,老人坐在搖椅上,神情平常,正戴着遮陽帽喝茶,“醒了就快去幫忙。”
“他斷着腿,你讓他爬高?”溫烈丘向着老人的語氣中隐了些怒意,又擡眼冷冷掃了掃李負代,“以後有事兒等我來做。”
然而溫奶奶依舊心平氣和的樣子,“我看他挺靈活。”
溫烈丘不再答話,轉頭又叫李負代,“下來,去睡覺。”
沒等他說完李負代就出聲打斷他,卻是對走廊上的溫奶奶,“奶奶~你放心~我不會偷懶的~”他語調聽着挺愉悅,語速和聲音卻懶洋洋的,聽着就特別虛假,說完他便沖溫烈丘招了招手,“上來。”
溫烈丘三下兩下爬上架子,剛想讓李負代下來,卻被他先一步拽了過去坐着,手腳架跟着晃了兩晃。
溫烈丘猜也能猜到,他奶奶一大早去抓苦力,他還睡着便抓了還沒睡下的李負代來。他看着明明疲憊還強打精神的人,心裏突然就煩起來。
“咱倆快點兒,下午就差不多。”怕身邊兒的人又要趕自己,李負代打着哈欠扯開話題,“你奶奶也是很有想法,好好的白房子非要刷成深藍色,晚上要是出門回來估計都找不着家。”
溫烈丘明顯對自己奶奶的行為不悅,“你不一定要聽她的。”
“我總不能光吃不幹活兒吧。”見溫烈丘依舊板着一張臉,李負代哎呦一聲,“少睡一覺又不會怎麽樣。”
“……又不是讓你來幹活的。”
“那是來幹嗎的?勤快讨人喜歡啊。”李負代笑起來,轉而又變了變神色,“你奶奶那麽喜歡習牧,也因為他讨人喜歡吧。”
溫烈丘似乎嘆了一聲,什麽都沒說,跳下架子拿了滾筒去刷側牆了。
實踐證明,刷塗房子還是費時間的,等兩個人手腳不停地刷完整棟房子,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李負代今天的睡眠時間,又這樣沒了。而且如他所料,天色一黑,房子就融進夜色中,跟隐形了一樣,看着挺解悶兒。
雖然有阿姨照顧,但一般時候溫奶奶都是自己下廚。兩人忙了一天,犒勞也自然豐盛。只是李負代沒什麽精神吃,吃了幾口便耷拉着腦袋回了房間。
恐怖到讓人拒絕睡覺的噩夢,溫烈丘确實想象不到,但死熬着不睡覺那種痛苦,卻能感同身受。
到了半夜,李負代在溫烈丘房裏打了一會兒游戲打得雙眼通紅,猛灌了幾杯咖啡,一看到了睡覺的時間,他不想打擾溫烈丘睡覺,也沒和他打招呼,魂兒一樣的跑回了自己房間。
看他這樣溫烈丘覺得又氣又好笑,跟上他去了他的房間,“我看着你睡,做夢我就叫醒你。”
李負代呆坐在床上,“不能睡。”
“……那你就坐在這兒?要出去的話我陪你。”
“不出去,你去睡,我要自己呆着。”說着李負代擡頭看向溫烈丘,晃着神兒又重複一遍,“我要自己呆着。”
溫烈丘走了,心裏極其不踏實。到了後半夜,凄厲的哭聲從走廊的那頭傳來,證明他的不踏實,不是多心。
溫烈丘跑到李負代房間時,床上的人還沒有轉醒,想來就是太過疲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睡夢中的李負代滿臉淚痕,喉間發出嘶啞的哭喊,他像受到了極大的傷害,那種悲痛難以形容,仿佛被剝奪了一切快樂,讓他面部扭曲絕望。而他的一手還死死抓着自己的另一條胳膊,用力之大,平整的指甲都陷進去了一截,即使哭喊成這樣,即使有疼痛刺激,他都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