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失敗了太多次,他不想再賭一把
從吐血的那天晚上起,李負代就再沒見過溫烈丘,想要出院卻被告知已經預交了費用。該來的也來過了,随後的醫療生活确實安生不止一點。
偶爾阮令宣會跑來看他,臨床的莫守整天叽叽喳喳,只斷了條胳膊卻硬要賴着住院,而且非常欣賞李負代沒有人陪床照顧的酷勁兒。
直到住院第八天的下午,溫烈丘才不聲不響地進了病房。
“你能不能推我出去走走?”李負代癱在床上快要化了,見了他不客氣地開口。
等溫烈丘把人拎上輪椅出了病房,莫守一屁股坐起來,眯起眼睛裝着老成,“你覺不覺的在哪兒見過這個人啊?”
總是靠在牆邊的莫成規陰着臉,沒理莫守。
“你倒是說句話啊!”莫守臉一皺,指着那人的鼻子喊了出來,“……你、你不願意陪我我就回家!你以為我自己願意在這個破醫院呆着啊?我回去就告訴咱爸你把我打成這樣!你怕不怕!”
莫成規看了他一眼,依舊不說話。
醫院的小花園兒裏,溫烈丘推着李負代。天氣已經很熱,下午還帶着悶。
李負代好久沒在外面透過氣,左邊瞅完右邊瞅,“醫藥費你在交?”
他的口吻聽起來挺正常,沒了先前的抵觸和厭惡。溫烈丘看他後腦勺一眼,覺得這人比先前更單薄了。
“我出院了還你啊。”李負代又砸吧砸吧嘴,“你他媽到底圖什麽呢?”情緒到了他猛地轉身想瞪溫烈丘一眼,身還沒轉完,就疼出了一頭汗,“嘶……操……”
溫烈丘推着李負代又走了幾步後停了,靠在一棵樹上點了根兒煙。看李負代盯着自己,又摸出一根兒讓李負代叼着,給他也點上。
一根兒煙要抽完,溫烈丘撇開頭看着前面,喉結滾動了幾下才開口,“李鶴死前,我見過他。”他說完後看見,李負代拿煙的手不受控制的有點兒抖。
“他坐在角落裏哭,我經過。”溫烈丘抿了抿嘴吐出煙,“他讓我幫他,他說不要讓別人找到他。”轉過頭,他看着垂頭的李負代,聲線不再那麽平靜,“我以為他口中的別人是習牧,那時候他哭得口齒不清,我沒管他。”
“我說呢……”沉默片刻後,李負代垂頭彈走了煙頭。想來在第二次出現在他家的時候溫烈丘就準備說了,因被自己打斷才會有後來這一頓折騰。這麽想着他又笑出來,像溫烈丘這樣的人,之所有會一直做些與性格不符的事,其中的緣由,大概就是內疚吧。他聳聳肩,“即使你當時幫了他,你也救不了他。”
Advertisement
溫烈丘皺着眉別開頭,自從在李負代家看到了李鶴的照片之後,這件事就像一把鈍鋸,不重不快卻不停,不留間隙地在他心上肆虐。現在,該說的話說出來了,他卻覺得,那把鈍鋸依舊在。
李負代啞着嗓子繼續笑,“別內疚,真的跟你沒關系。就現在,讓這事兒過去吧。”
又點了根兒煙,溫烈丘又說了話,語氣淡然卻不容置疑,“你倆是葉賀的養子,加上你倆,寄養在他名下的孩子有23個。”
李負代沒有任何動作,看着十分平靜。
琢磨了一下措辭,結果溫烈丘說出來的話還是直接,“他在虐待你們。”
終是扯不出笑了,李負代眼神複雜地看着溫烈丘。事情這樣的發展他挺意外,“你竟然去查了他?”
“明面上的很簡單,但其他的我沒有證據。”溫烈丘喉結動了動,“還有,李鶴不是自殺。”
李負代擡頭,看向溫烈丘的眼中全是驚愕。
“我看過了屍檢報告,他身上有多處致命傷。他很有可能是死後被扔下去的。”溫烈丘頓了頓,“也沒有證據。”
一句話,李負代消化了很久,理清也用了很久,有點兒遲疑,他開口,“……你和我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在溫烈丘沒出現在李負代面前的這些日子裏,他一直都在想。李鶴的“別讓別人找到他。”和李負代的“別走。”,在本質上是不是一個意思。如果是的話,他是不是就又一次做錯了。“是沒什麽用了。”熄了煙,溫烈丘深長地嘆氣,“但我沒管他是事實。我沒什麽意圖,就是想再出現李鶴這樣的人,就幫他,免得後悔。”
不得不說,溫烈丘這番話,煽動性挺強。也是這番像坦露一樣的對話,讓李負代對溫烈丘改觀了許多。
随後是冗長的靜默,兩人一個根接一根的抽煙,倒像是對兒多年的好友,只是心裏所思所想,誰都不通透。
太陽快要下山,兩人抽空了那包煙。
目光在滿地的煙蒂上停了一會兒,李負代輕咳了幾聲看向溫烈丘,也是坦然,“……跟你說聲謝,之前對你态度有點兒……但、我真的,不想讓你摻和進來。”他臉上是溫和的笑意,卻控制不住睫毛的輕顫,“本來嘛,也沒什麽事兒的。”
也不知溫烈丘臉上的表情該怎麽形容,他稍作停頓,沒說任何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負代一愣,笑出聲來,在原地大喊,“喂!老子不能彎腰啊!我怎麽回去!!”
理所當然的沒有回應,李負代摩挲着右手的食指垂着頭,失敗了太多次,他不想再賭一把。
第10章 返回車旁的時候他還是板着臉,然後敲了副駕駛的車窗。
傳說中的葉朗,在放學的球場被阮令宣截住。
阮令宣正打得激烈,一回頭看見來人瞬間樂開了花兒,扔了球往他身邊跑,“嘿!小眼鏡,來打球啊?”
十七班的班長只是抱着一摞書經過,聽見有陌生的聲音似乎在叫他先是一驚。看清那人後他皺了皺鼻子試圖擡高眼鏡,開口一本正經還有點兒怯,“老師要我送東西過去,而、而且我不會打球…”
阮令宣三步兩步跑過來,伸手幫他把眼鏡推上去了些後又笑出來,“我可以教你啊,小眼鏡?”
“我叫葉朗!你不要亂叫行不行……”班長說着把背挺了挺,可就算把腰板挺的倍兒直還是比阮令宣矮一個頭。
阮令宣眼裏的笑意愈發明顯,低頭抵近面前的人,“我知道你叫葉朗。”
兩人身後,溫烈丘靠在寬臺階上坐着。球衣扔在手邊。把濕透的劉海攏在腦後,看阮令宣對葉朗拉拉扯扯。
“……同學?”
溫烈丘也聽到了陌生的聲音似乎在叫他。他身後,不知什麽時候靠過來一個小巧的女生。
女生背着書包,手裏拿了瓶水,“給你……”說完她咬了咬唇,微微顫抖着将水瓶遞了過來,她眼神不停閃躲,等着溫烈丘伸手。
沒等溫烈丘拒絕,便有一只手接過了瓶水,“謝啦。”略過女生的驚詫,李負代笨拙地翻過臺階坐到了溫烈丘身邊。他随手丢了拐杖,扭開水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才回頭沖愣在原地的女生眨眨眼,“及時雨啊,脫水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女生也不知是什麽情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溫烈丘便抿嘴跑了。
李負代把斷腿壓上右腿翹起二郎腿,挑眉看溫烈丘,“她生氣了?”
瞄了李負代一眼,溫烈丘沒說話。兩人在花園分手的後一天,李負代就出了院,回了學校遲到又早退,說他是回來學習的誰也不信。
那頭,葉朗抱着書灰溜溜地跑了,留阮令宣在原地傻笑着。看着葉朗跑遠,溫烈丘微眯起眼睛。
“你可以讓阮令宣離他遠點兒。”李負代的聲音又響起,壓的很低,像嗓子裏塞了把草。
側頭看他一眼,溫烈丘拿着球衣起了身,套上往臺階下走。
“喂喂喂!我爬過來也挺不容易啊!喂!”李負代坐在臺階上嚎着。
停在臺階上,溫烈丘回了身,冷冷的問,“有事兒?”
“一碼歸一碼。”李負代晃了晃手裏的醫院的發票,笑着看溫烈丘。
面上的表情不太好,随後溫烈丘卻勾起嘴角,“你有手有……”話沒說完,他自己活生生地截住了。
李負代明白他什麽意思,也明白他為什麽不說了,他笑着攤手,看了看沒一處好地兒的自己又看向溫烈丘。
溫烈丘陰着臉,手插進褲兜,“錢不是我付的。”
剛擡腳,身後李負代又叫住他,“喂,你不欠李鶴,更不欠我。”
回頭,逆光坐着的人看不清眼睛,只看見他的嘴角因自己看他了又勾了弧度,伴着一顆酒窩。周身要散在光裏。
“以後就當不認識吧。”李負代輕聲又說了一句。
他說溫烈丘誰都不欠,這樣溫烈丘更煩躁,如果沒看過那份屍檢報告都好,欠就欠在他看了,還記得一字兒不差,溫烈丘覺得他欠,壓着一條命。
他構想不出李負代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從幾次接觸中看,水深火熱不為過。至于葉朗,他覺得李負代說的對。二十三個孩子中,葉朗也是其一。
溫烈丘下了臺階時,迎上來的阮令宣還沒收掉傻笑,他跳着勾上溫烈丘的肩,“剛才那人你看見了吧?是不是超可愛!”
溫烈丘還煩躁着,沒搭理他。
阮令宣撇撇嘴,一回頭,見的是李負代費事地翻石欄杆的景象,他撲哧笑出來,“那小子又幹什麽呢,他也真行,要我肯定還得在床上躺一個月!”
溫烈丘依舊不言語,轉頭朝籃球架下走。将他們倆的書包提溜回來的時候,阮令宣裝着不經意沖他揚了揚眉,“我說啊,你有事兒可別瞞着我!”
“嗯。”
他這敷衍太明顯,阮令宣跳了腳,“還嗯?你就說讓我幫你找李鶴的屍檢報告幹嘛吧?!”
李負代住的那個醫院,就是阮令宣家的,恰巧,接手李鶴的,也是他們家醫院。只是,那份驗出致命傷的屍檢報告,在其是自殺的言論面前沒有激起任何水花。之前溫烈丘确實也懷疑過李鶴的死是不是和習牧有關,但這段兒時間下來,他已經十分肯定,這事兒和葉賀脫不了幹系。
“好奇。”溫烈丘随口一應。
“全世界那麽多報告為什麽單單是那個李鶴?你可別想蒙我!”
溫烈丘不為所動,低頭瞅瞅表,“六點多了。”
阮令宣斜着眼自己瞅了一眼表,看完拽着書包就跑了,邊跑邊叫,“完了完了,江月要打死我了!”
結果人沒跑幾步猛地剎了車,臺階的最高處,江月已經陰着臉站在那裏。阮令宣咽了咽口水,回頭英勇就義般的看了溫烈丘一眼,顫巍巍地往江月那邊走去。
看他那模樣溫烈丘心裏嘆氣,幾步跟上去後醞釀出語氣撒謊,“怪我,看錯時間了。”
江月一向比較給溫烈丘面子,撅着嘴剜了阮令宣一眼,算是放過了他,“走啦!”
等江月轉身,阮令宣急忙給溫烈丘一個飛吻,然後攬着人走了。
看着江月打着阮令宣走遠,溫烈丘往校門走,遠遠的,又看到腿腳不靈便的李負代進了輛黑色轎車。那車一直沒啓動,等溫烈丘走到它跟前的時候依舊沒有。它靜靜的停在門口的一棵松樹下,似乎還在等人。
溫烈丘面無表情地經過轎車,又走了兩步,卻在原地頓住了腳步。
返回車旁的時候他還是板着臉,然後敲了副駕駛的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