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更
斜陽照進大殿, 詔陽帝的桌面上堆滿了紙張和筆墨, 他似乎有些疲倦, 烏黑長發披散下來, 只松松挽了一個髻,聽見聲音微微擡起眸子,眸色清淺,輕聲問道,“怎麽了?”
總管還來不及回答,門便被一陣大力推開,力道之大以至于門重重摔在另一邊上, 發出沉悶的巨響。
詔陽帝略微皺了眉,再望清楚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最近對他愛答不理的福妃。看着架勢,多半也不是來道歉,而是找麻煩來了。
他心中嘆口氣。福妃找起麻煩來是真難對付,旁的妃子哄上一哄也就差不多了,只她非要和你吵架, 吵贏了才算結束, 而他一點兒也不想費這個口舌。平時的福妃像個小傻子,笑起來也好看, 一片純真他才很喜歡,但這不代表他就想和她啰嗦個沒完。
“皇上,福妃娘娘非要闖進來, 我們都攔不住啊!”
詔陽帝柔和的眉眼輕瞥了一眼說話的侍衛,“無妨,出去把門關上。”
說罷,他撣撣身上灰塵,起身走過去,低下頭看着面前的女人,福妃有一張姣好的面容,尤其是眼睛,看多了能令人着迷。
“朕的颦扇,有事找朕?”
郝大福陰沉着臉,但看向詔陽帝的時候笑容明豔得很,她甜着嗓音問,“臣妾想問皇上一件事。”
她表情的變化自然被詔陽帝看在眼裏,他到不覺得慌張,只是心底無端升起一股詭異來,“你說。”
“元答應… …現在在哪兒呢?”
她說這話時,嘴角的笑都變得鋒利起來,眼睛空洞而毫無光彩,仿佛她已經只剩下骨頭,而表情只是挂在骨頭上的一層皮而已。
詔陽帝不明所以,蹙眉道“又是她?”
又是?
郝大福上前一步,努力克制住情緒,“那是一條人命!她還那麽小,很多事情都沒有經歷過!好歹是服侍過皇上您的人,再怎麽也不能連入土都… …”
詔陽帝背過身去,見天色暗下來,便點燈去,冷冷道,“你若就是為了同我說這些,現在就可以走了。”
Advertisement
郝大福連質問的耐心都沒有了,她手裏一直攥着把菜刀,打量着詔陽帝的後背,看看捅哪兒才能一刀斃命。
她的法律道德告訴她,一旦下了手,她和詔陽帝也沒有兩樣,都是殺人兇手,可那又怎樣,殺人償命,大不了我再自盡,咱們下個世界線見。
郝大福從袖子裏亮出菜刀,那是元答應生前最喜歡用的,說切菜又快又利落。
不知道殺人是不是一樣。
詔陽帝回頭時就看見這麽一副畫面,漂亮的妃子舉起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面無表情地一步步朝他逼近。
而這時候如果大喊“來人救駕!”似乎會顏面盡失。不過是一個女子,他難道就怕成這樣嗎?
詔陽帝冷笑一聲,“朕不知道你還有什麽不滿意。朕給你萬千寵愛!甚至允了你留那女人一具全屍,和她的奸夫合葬,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
事到如今,自然是全部說開,誰也不想受委屈,郝大福眯眯眼,偏過頭笑道,“合葬?全屍?那他們二人現在在哪兒?為何我找不到?又為何我問起來的時候你不肯回答!”
詔陽帝覺得她大概是真瘋了,居然和他在這兒你我起來,便是退一萬步講,他已經答應了郝大福無理的要求,她卻仍然不依不饒。
這件事難道他不是受害人麽?為什麽被害人這麽理直氣壯?
郝大福沒辦法跟他說什麽自由平等民主,對她而言,元答應是她的好朋友,好朋友受了這樣的非人哉待遇,她不需要做過多解釋。反正刀也亮了,狠話也放了,兩人中如果總有一個要死,那為什麽不是你呢?
郝大福歪歪頭,“溝通無能,開打吧。”
“我不打女人。”詔陽帝往後退了一步,試圖判斷她的動作。
郝大福聞言輕輕一笑,“說得好像你能打過女人。”
她持刀就沖上來,詔陽帝一個躲閃,身子堪堪擦過刀鋒,身子撞在桌上,撞掉了一地的筆墨紙硯,硯臺摔下去發出的重響引來了外面的人,幾個侍衛沖進來,便瞧見妃子拿刀刺殺皇上的場面。
這… …誰見過啊?
愣了一瞬,幾個機靈的趕緊抽出刀把郝大福圍起來,“放下刀!”
郝大福只是輕輕掃了他們一眼,淡的像掃了一眼空氣,“皇上就沒什麽要解釋的麽?”
詔陽帝道,“解釋什麽?”
郝大福道,“解釋什麽都遲了,我聽不進去,你下去跟妹妹解釋吧!”
說罷,她直接把握着的菜刀扔出去,刀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詔陽帝向左一閃,郝大福又趁機抓過旁邊的花瓶朝他扔去,這下詔陽帝是真的始料未及,竟然迎面撞上花瓶。
清脆的落地聲響得所有人都一愣,鮮血湧出來的時候侍衛幾乎都傻眼了,只知道死死沖過去抓住郝大福,剩下的飛奔出去大喊“叫太醫!叫太醫!”
= =
發生了這種事,郝大福居然還沒有被當場退出去斬首示衆,原因是詔陽帝傷勢過重,目前還在昏迷中。幾位老臣紛紛認為郝大福這麽一個寵妃沒有任何理由刺殺皇上,為一個元答應未免過于牽強,一定是有背後勢力推波助瀾,于是就決定把郝大福壓到大牢裏嚴刑拷打,逼迫她說出背後勢力所在。
“說!你是誰派來的!”
執着鞭子的那位打得極為認真,要說這樣的太平日子,能有幾位敢刺殺皇上還淪落到他手上的?再說這裏頭又有幾個是皇上的妃子!
真是好大一出狗血劇,他聽得極為高興,打人的手法也越發娴熟。
“你… …你殺了我… …”
郝大福是真想死,這樣慢慢折騰又死不了,長痛不如短痛,讓一切重來啊!
可惜她剛把花瓶砸詔陽帝頭上就打算死的時候… …兩只胳膊就被侍衛死死捉住了。
郝大福當時相當認真道,“你們松下手,讓我死一下。”
但沒人理她。
不被人理解好難過哦,無敵是多麽的寂寞。
甩鞭子的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放過她?這可是美人!這可是皇上的美人!這可是敢刺殺皇帝的美人!
他一身的好奇心,都不知道先問哪個。
“你想死?”他吧鞭子泡到鹽水裏,對着滿是傷痕的女人道,“死太容易了,就是為了不讓你死,才在這兒招待您的。”
還您… …郝大福翻了個白眼。
“您也別怪我,”那人嘆口氣,“小人也不過是奉命行事,這要對您招待好了,小人才算盡職,您大着膽子做這種事,估摸也是知道後果的,小人便也不跟您多嘴,若是想要個痛快,還是趕緊全說了罷。”
“是誰派你來的?”
郝大福全身上下已經不能看,早已血肉模糊,鞭痕甩在她衣服上,便把衣服也甩得破爛,血腥味彌漫着整個密室,郝大福甚至有些頭暈。
她在想要不就直接咬舌自盡了,卻聽“吱呀”一聲,有人進來了。
鮮血蒙住了她的眼睛,礙了一部分視線,她看不清楚,只聽使鞭子的那位笑道,“姜妃娘娘怎麽到這兒來了?”
“這兒髒,小心髒了娘娘的玉足。”
呵,原來是姜西簾。
郝大福支起頭,仍舊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可惜血塗滿了臉,她看起來很是猙獰。
“無妨,”姜西簾這麽說,卻提起裙擺咂嘴好幾次,拿了帕子捂鼻嫌棄道“勉勉強強,伸得開腿。”
郝大福冷笑“那您的腿,還挺肥。”
“罪人!”那人怒罵,“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快給娘娘賠禮!”
“罷了罷了,”姜西簾心情很好的樣子,揮揮手叫他出去,“我和姐姐有事兒要說呢。”
那人便退下去,一時間牢房裏死寂一片,不知道是誰出的鬼主意,把她安置在最底下最偏的地方,合着還怕她跑出去不是?
“在這兒過得怎麽樣?”
郝大福笑了笑,認為自己除了被綁在架子上不太美觀之外,自己的表情還是很不錯的,足夠風輕雲淡也足夠蔑視一切。
如果血沒把她的臉全蓋住的話。
不過在姜西簾眼裏,她面前的人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團肉,并且全身是血,一點兒都看不出原來的輪廓。
她呼出一口氣,擺弄自己的指甲,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道,“蘭妃姐姐沒來看你嗎?平時你們關系這麽好,出了事兒躲得倒挺快啊。”
挑撥離間?
她不提郝大福還沒想起來,她就說好像少了個誰,原來是少了蘭妃。郝大福在這沒天光的地方呆了一晚上,沒等來蘭妃。
但她轉念想了想,這地兒也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好歹是一個牢房,又陰暗濕臭,蘭妃個傻不拉幾的說不定走路都要摔跤,如此想來,還是不要過來了好。
“你倒是閑,”郝大福一笑嘴角就疼,她覺得自己這幅模樣頗有種抗日戰争期間堅決不從的共産黨,心中升起了一股自豪之情,嘲諷之情愈發強烈起來,“吃飽了撐的沒事幹。”
“哼,你大可以死鴨子嘴硬,”姜西簾叫人搬了個小板凳,施施然坐了下來,“我今天來反正就是欣賞欣賞你這臨死時候的… …模樣。”
欣賞NM呢?
郝大福也不動怒,笑嘻嘻的,“漂亮吧。”
“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這樣好歹你走了心裏頭也覺得自己做的還算正确,”姜西簾輕嘆口氣,“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發現的,你這個人,性子倔,總想着以牙還牙的同時不傷及無辜。”
“這可就難辦了,”姜西簾裝作深思的樣子,“宮裏頭吧,想潔身自好遠離是非,大可以什麽都不參與直到老死為止,那自然誰也不害你,可誰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看。争寵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是大家都很累,畢竟沒人想每天防這防那,恨不得給自己築一面高牆,于是你、瑾妃、寶嫔、蘭妃還有元答應,幾個人可好啊,連成一氣關系過硬,故作清高,搞得我們那些個奉承讨好的伎倆都很可笑。”
郝大福沒想她能跟她講這些掏心窩的話,身上還火辣辣的疼,思緒卻有點停滞,愣了愣道,“你也可以不這樣,若是大家都和和氣氣的,自然也能處成朋友。”
“朋友?”姜西簾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我要什麽朋友?我最不缺的就是朋友!”
“你那都不是真正的朋友。”
“你當然真了,這不是捆在這兒挨打麽。”姜西簾鄙夷道,“為了些空虛的東西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
郝大福不想跟她這個三觀不正的人聊,有些疲憊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殺錯人了。”
郝大福一直沒有什麽大動靜的身子突然一僵,說話的氣勢也消減了很多,“什麽?”
“你殺錯人了。”姜西簾重複一遍,看見郝大福一動不動時忽然覺得好笑,“哈哈哈哈怎麽了?你就這麽自信滿滿,從來沒想過會出差錯?”
郝大福沉下聲音,牙齒咬得生疼,“是你?”
“別着急懷疑啊,”姜西簾站起來,走近了去打量她,“這算什麽事兒呢?元答應本來就罪該萬死,我只是稍稍用了那麽一丢丢的手段,讓她得到應該的下場而已。”
“應該的下場?”郝大福啐了一口,一嘴的血吐在姜西簾臉上,惹得姜西簾覺得惡心地連退了好幾步,“傻逼。”
姜西簾聽不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話,把血漬抹去道,“你懂什麽?她做了那麽傷天害理的事,讓皇上顏面盡失,她本來就不配是全屍,斬首都輕了,而你居然用姓名威脅皇上讓他退步?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腦子裏全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一個是好的,如果不除掉你,皇上也會變得越來越奇怪,整個後宮也遲早要被你攪得天翻地覆。”姜西簾惡狠狠的,“博皇上寵愛那是後宮女子本來就該做的事情,天經地義!你倒好,人人和睦相處,你以為真能其樂融融麽,大家的背景都不一樣,你好了自然就有別人差,不是誰都和你一樣無憂無慮的!”
郝大福冷笑道,“封建愚昧害死人。”
“我最讨厭你這幅表情,好像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讨厭,你以為你是誰啊?”姜西簾離她遠遠的,生怕再被她吐一臉,“你和我其實有什麽差別?都是給人承歡榻上的,還分出個高低貴賤來了?”
“別拿我跟你這個辣雞比,”郝大福深呼一口氣,終于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元答應呢你把她怎麽了?”
“也沒怎麽,反正都是死人了,也不是我弄死的,”姜西簾輕輕“啊”了一聲,“差點忘了,就是我告訴皇上的,那… …也算是我殺的吧。”
“你他媽智障?”郝大福相當無力,她覺得之前每一鞭子打在身上還有質感,現在沒人打了,身上的疼痛反而一點都感覺不到了,她有些麻木,“你到底對她幹了什麽,說話。”
“唔,我叫了點人,以皇上的名義,”姜西簾眼珠子一轉,風輕雲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把她埋了。”
“埋了?你?可能嗎?”
“其實是喂狗了,”姜西簾這句說完果不其然看見郝大福冒着火光的眼睛,就像看到一匹狼被綁在樹上動彈不得,最初的驚吓過去後越發想笑,到最後幹脆哈哈大笑起來,“怎麽了,你也可以理解成是埋了啊,那樣會舒服點。”
“我殺了你,你個臭女人!”郝大福掙紮起來,一想到元答應那麽可愛的模樣被狗咬來咬去,她氣不打一處來,卻礙于被捆在上面只能渾身打顫。
“你幹什麽?”
蘭妃剛推開牢房,除了撲面而來的腥味,就是無處可躲的血紅。姜西簾和郝大福正在裏面僵持,前者樂不可支,後者似乎氣得厲害。
可蘭妃只是對着郝大福滿身的傷痕發愣。
這得多疼?
她匆匆趕過來,為了能進來可謂說破了嘴皮子,什麽理由都想過了,最後說“我是她的好姐妹,如果我來勸,興許她就能開口”,折騰到現在才給進。
倒不知道姜西簾是怎麽進來的,反正此女目中無人也無規矩,出現在這種場合幸災樂禍也算正常。
只是真礙眼… …
蘭妃覺得應該給她這位妹妹裝上兩根冒毒水的長牙,才算得上是表裏如一呢。
她帶了些吃的來,見狀一肩膀撞開姜西簾,跑到郝大福面前問道,“你怎麽成這樣了?”
“被打的呗,”郝大福心不在焉,她輕聲而憂傷道,“你知道麽,元答應不見就是因為她,居然把元答應的屍體… …抛屍荒野拿去… …拿去喂狗。”
“竟惡毒至此… …”蘭妃聞言一愣,抓着籃子的小手也有些不穩,但想到郝大福的傷勢又鼻頭一酸道,“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餓。
真挺餓的。
只是疼痛全身上下彌漫着,也就蓋掉這一點餓了。這種時候還有人在乎你餓不餓,還真挺感動。
“你過來點兒。”
蘭妃便伸長了脖子踮起腳,耳朵貼到她旁邊,聽見她細細卻堅定的聲音,“你帶刀了麽?”
“怎麽了?”
郝大福聲音冷冷的:“殺人。”
作者有話:求安利!!!
謝謝大家!
訂閱率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