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患難
玥将那只草蝈蝈扔到地上,用腳使勁地踩,姬恒氣得小臉發青,便要上前去搶,錢翩翩用力拉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忍耐。
那只漂亮的草蝈蝈轉眼被踩個稀爛,玥這才滿意地住手,高傲地朝姬恒哼了一聲,拉着錢翩翩的手徑直往馬車走,“只有我家翩翩的草蝈蝈最漂亮。”
是夜,寅時剛過,果然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水拍打在馬車壁上,啪嗒啪嗒地響。馬車裏,玥和姬恒仍睡得沉,錢翩翩半眯着眼,并不着急。
過了一會兒,兩名侍衛靠近馬車,其中一人輕輕掀開簾子往裏張望了一下,回頭朝另一人道:“一切安好。”
簾子放下,兩人一齊走遠,待聽不到動靜了,錢翩翩用手推了推姬恒,将他喚醒。
姬恒雖仍惺忪着眼,心裏卻清明,知道是逃跑的時候到了,卻不知錢翩翩打算如何逃。
錢翩翩朝他噓了一聲,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一會只管跟着我,那些侍衛剛才已巡查過,此時都往帳裏躲雨去了。”
姬恒點了點,卻指了指阿虎,侍衛雖不在,但阿虎如何撇開?
阿虎聽到動靜,直起脖子呼哧舔着舌,錢翩翩撫着它的脖子,低聲安撫道:“阿虎乖,阿虎乖,無事無事。”
這幾日錢翩翩常涎着臉讨好玥,和阿虎親近,就是為了此時。她一邊撫着它脖子上的皮毛,一邊從座底取出一小包裹,裏面是她晚飯時偷偷藏起的肉塊。
她将肉塊全部喂給阿虎,待阿虎吃完,又耐心地順着它的皮毛。阿虎終于乖乖躺下,惬意地半眯着雙目,錢翩翩一邊撫着它的脖子,一邊小心地将犬繩往阿虎脖子上的皮圈扣上,再向姬恒招了招手,示意他下車。
姬恒心裏雖害怕,還是輕手輕腳地開了車門。阿虎咻地坐直了身子,喉嚨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玥也翻了個身,嘴巴嘟囔着什麽,姬恒頓時僵直身子不敢動彈。
錢翩翩朝阿虎噓了一聲,伸手在阿虎的下颚處輕輕撓着,“阿虎乖,無事無事,我們下車尿尿,一會就回來,阿虎乖……”
這是錢翩翩這幾日一直留意玥和阿虎之間的相處學來的,阿虎呼嚕兩聲,果然又躺了回去。錢翩翩松了口氣,示意姬恒下車,自己也悄悄溜了下去。
馬車栓在樹下,三丈之外是兩個營帳,或許是太過放心阿虎,兼這雨勢太大,看守的侍衛都躲到營帳避雨了。錢翩翩牽着姬恒,繞過馬車,蹑手蹑腳往山下走去。
雷聲轟隆,豆子般的雨打在兩人臉上,火辣辣的痛。經過先前休息的地方,姬恒突然停下,想找回被玥扔掉的草蝈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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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個孩子呢,都什麽時候了,還想着草蝈蝈。錢翩翩拉住姬恒,擺着手在他耳邊道:“那蝈蝈是我二姐編的,你要喜歡,待脫身後我好好學,學會了再給你編一個。”
錢翩翩辨別着方向,不時故意撕下一角衣袍挂到岔路的樹枝上。滂沱大雨中,兩個小人兒終于牽着手逃到了山下。
姬恒身子弱,早已氣喘連連,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嘴唇煞白。此時雨勢漸小,錢翩翩心中着急,卻怕姬恒撐不住,只得找了棵大樹,互相攙扶着爬到樹上歇息片刻。
姬恒本就畏寒,一路被雨水澆淋,手腳早已凍成了冰,錢翩翩自己雖也不好受,但身體底子好,尚能撐着。兩人在一粗壯樹丫上坐下,錢翩翩将姬恒的鞋子脫了,将他雙腳放到自己懷裏窩着,兩手抓過他的手,使勁地揉搓。
姬恒紅着臉,想縮回手腳,“不,不用這樣,我是男子,該是我護着你才對。”
錢翩翩尤自搓着,毫不在意,“你身子弱,你母後送你去雲澤,本就是讓你養好身子的,可別弄巧成拙了,讓她擔心。”
姬恒一陣愣怔,低頭咬着唇再不作聲。
過了片刻,姬恒才擡起頭道:“我無事,還是盡快趕路吧,那只大犬過會見我們不回去,必定叫醒那些人的。”
錢翩翩一邊搓一邊道:“就算那些人發現了,這麽大的雨,阿虎聞不到我們的氣味,他們沒這麽快找來的。”
姬恒又道:“可是我們一會往哪處逃呢?這裏離雍城這麽遠。”
“你別擔心,這一路上但凡下車休整時,我都偷偷留了記號,是錢家軍的聯絡暗號,我大哥和府裏的親衛一定會看到的。只要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他們遲早會找到我們。”
姬恒怔怔望着錢翩翩,小聲道:“翩翩,你……你真聰明。”
錢翩翩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姬恒是個貨真價實的八歲孩童,而她已是兩世為人了,自是比他懂得多些。
待姬恒臉色稍好,兩人正準備繼續上路,便聽到遠處傳來些聲響,透過枝葉看去,五六名灰衣人正從山上走來,其中一個小身影,赫然便是玥。
錢翩翩驚道:“不好,是那些歹人!怎麽來得這麽快。”
兩人面面相觑,姬恒咬牙道:“翩翩,我跑不動,你別管我,自己逃吧。”
錢翩翩搖了搖頭,此時她怎麽能逃?姬恒才八歲,又怎知其中利害?這擄人事件演變到現在,已經不單單是她自己的事了。
事情已過了十日,朝廷和錢家此時必已得知兩人被擄到一塊,姬恒是天家子嗣,她是臣女,錢家忠孝節義的名聲擺在那兒,她若扔下他自己逃命,她父親錢信如何面對祈王?如何面對朝臣的诘問?
這次的事自己雖然無辜,但不是所有人都這麽認為,錢信身為大司馬,執掌祈國兵馬過半,背後不知多少人眼紅,多少人等着挑他的錯處。朝中勳貴這麽多,為何單單你錢家的女兒和五皇子被擄到一塊兒了?這背後有何圖謀?這謀害皇嗣的罪名一旦被有心人大肆渲染,錢家百口莫辯。就算祈王這次不降罪,也難保日/後不對錢家心生嫌隙。
況且,她身為錢家子女,怎可貪生怕死,罔顧錢家聲譽陷父親于不義?所以,哪怕自己死了,她也要護住姬恒,護住姬恒,便等于護住錢家,姬恒平安無事,錢家才能從這無妄之災中全身而退。
錢翩翩飛快帶着他又爬高些,将他藏在一隐密的樹窩裏,又折了幾根枝條将他遮好,這才對他道:“恒,我昨晚讓你藏好的幹糧呢?”
姬恒指指腰間,“藏好了。”
錢翩翩點頭,又道:“你耐心在此藏好,一會兒我下去引開他們,你在這裏躲上兩日,再見機行事,若見到過往路人,可告訴他們你是被拐子擄走的,請他們帶你回雍城。切記,回宮之前千萬別讓任何人知道你身份。”
姬恒大驚失色,用力拉着她的手,哽咽道:“翩翩,不,我們一起躲,或一起逃,我不要你冒險……”
錢翩翩掰開他的手,“一起躲或一起逃,只有死路一條,你放心,那壞小子擄走我是為了我能陪他玩,他不會對我如何的。記住,一定要小心藏好!”
錢翩翩人小,手腳卻靈活,順着樹杆幾下落了地,飛快往樹木茂密處跑。姬恒臉色煞白,死死盯着那漸漸沒入山林的小身影,眼裏只剩了絕望和厭倦。
這種深深的絕望,不是對未知命運的絕望,而是對自己的無用感到絕望,他更厭倦自己這具孱弱的身軀,在性命攸關之際,只能軟弱地躲在一旁,任由他人去冒險,自己卻無能為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