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夢魇
李氏猛地睜開眼,睡意全消,随手披了件襖子,便匆忙往錢翩翩屋裏跑,還沒入門,便聽到女兒低低的抽泣聲,李氏心中一緊,快步入內。
廂房裏,慈娘正輕輕拍打着錢翩翩,口中絮絮地念着:“小姐快醒醒,小姐不怕,咱們有元禛道人的鎮宅符,又有安國寺方丈贈的神水,什麽牛鬼蛇神都要讓道……”
李氏三步并做兩步來到床前,錢翩翩弱小的身軀正蜷縮着,兩手緊緊地攥着被褥,閉着雙眼,眉頭緊蹙,嗚嗚咽咽地哭着,小臉早已被淚水打濕。
李氏的心霎時揪成了一團,她将錢翩翩抱起,摟在懷中輕輕拍着她的背,在她耳邊低喚:“翩翩,我苦命的兒啊,你快醒醒,乖乖睜開雙眼,睜開眼睛就沒事了,娘親就在這兒,翩翩不怕……”
慈娘騰了手,忙到廂房東側供奉着的觀音像前合什禱告,又取過觀音像前的淨瓶,用手指蘸了瓶中的水,往四個角落灑去,口中念念有詞。
“慈娘,把那玉片取來。”李氏一邊輕拍女兒,一邊吩咐慈娘。
慈娘應了,取過鑰匙打開一旁的箱籠,取出一只黃梨木匣子遞給李氏。匣子裏,一片小小的墨色玉片正靜靜地躺在月白色的緞子上,李氏小心地将玉片取出,塞到錢翩翩手中。
“翩翩乖,翩翩不哭,玉片在這兒,一會兒就沒事了……”
她輕輕拍打着女兒,在她低低的嗚咽聲中,李氏恍恍惚惚之間,又憶起她出生那日。
錢翩翩呱呱墜地,那洪亮的哭聲,比長子錢昱出生時還響亮。接生的穩婆将錢翩翩擦拭幹淨,看着那飽滿的小臉,一邊用布帕包裹一邊感嘆道:“老婦經手接生的嬰孩沒一千也有數百,卻從沒見過一落地便長得這般好看的,定是夫人和大司馬祖上積下的福澤。”
李氏只道是穩婆的恭維話,可當她看向錢翩翩時,也不由詫異了,飽滿紅潤的小臉,秀氣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皮膚白嫩嫩的,完全不像剛出生的嬰兒般皺巴巴瘦猴子似的,倒像是已經半歲,完全長開了的樣子。
錢翩翩睜着圓圓的眼珠子,不停地打量着圍在她身邊轉的人,穩婆,慈娘,丫鬟,一個個地看下去,當那清亮的眼光落在李氏臉上時,竟朝她咯咯笑了幾聲,李氏驚吓之餘,亦激動得幾乎哭出聲來。
不枉自己辛苦一場,女兒一出生便認得娘了,李氏正欣慰地想着,便聽到穩婆驚呼:“咦……這是何物?”
李氏循聲望去,穩婆正小心翼翼地掰開錢翩翩緊緊攥着的小手,将一小片黑漆漆的事物遞給她。那是一片似墨般黑,似玉非玉的硬片。
李氏詫異極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手中,為何會攥着一片墨玉?這玉片根本不是李氏身上的東西,更不是穩婆的東西,那是打哪兒來的?難道是……自胎中帶出?
事情太過詭異,太過匪夷所思,李氏顧不上男子不得入産房的顧忌,命慈娘即刻将錢信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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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信還以為是夫人難産,驚慌失措地跑進産房,一眼便見到錢翩翩正咯咯地沖着他笑。錢信此時已是五個孩子的爹了,卻從未試過孩子一出生便這般對着他笑的,驚詫之餘,心裏卻對這個小女兒多了幾分親近。
那玉片通體烏黑無光,色澤晦暗,薄薄的一片,呈長條形,只有拇指般大小,刻着繁複的鳥獸紋,繞是錢信見多識廠,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當下錢信下令,産房中所有的丫鬟婆子一律不得聲張此事,違者責杖,故此事除了錢信夫婦和極少的幾名下人知道外,府中其餘人一概不知。
此後錢信多方暗訪,将一名精通雜學,又懂奇門遁甲的方士請回府中,那方士捋着花白的胡子将玉片看了半晌,才道:“此物非玉,但是何物,老朽卻不識。但老朽可斷定,此物非凡物,且還有另一截,将軍手中這截,只是其一。”
錢信驚訝道:“先生是說,此物并非完整的一件,這只是其中的一截?”
“将軍請看。”方士點頭,指着玉片一端細小的坑紋,“若我沒猜錯,這裏應該是榫位,如找到另一截玉片,恰好可契合完整。”
錢信心中驚詫不已,此等咄咄怪事竟然會發生在自家孩兒身上,也不知是禍是福,所幸那方士在看過錢翩翩後,斷言此女面相福澤深厚,日後非富則貴,錢信夫婦這才放下心來。
錢信端詳那墨色玉片,上面的鳥獸紋依稀是半邊展翅翺翔的翅膀,遂為女兒取名翩,寓意高飛,翩翩是她的小名。
錢翩翩非常好喂養,從小到大沒得過病,誰逗她她都笑,才一歲便能說出完整的句子,兩歲能認字,三歲會背千字文,比她的兄長錢昱悟性還高,府中人無不啧啧稱奇。
唯一讓錢信夫婦憂心不已的,便是錢翩翩自小被惡夢纏身。錢翩翩在白天的時候從不哭鬧,乖巧得讓人愛不惜手,可一到晚上睡熟後,三頭兩天便被魇住似的,雖不至于嚎啕大哭,只蜷縮着身子低聲抽泣,可那低低的嗚咽聲聽起來卻是異樣的傷心絕望,直聽得夫婦兩人心如刀割。
錢信本不相信怪力亂神之說,但眼見女兒如此,亦不由開始擔心,更一度疑心自己半生戎馬,殺戮太重,報應到女兒身上。幾年下來,已不知請了多少方士、佛門名僧到府中做法事,可效果甚微。
所幸随着錢翩翩漸漸長大,這夢魇的次數也相繼減少,錢信幹脆也不再做什麽法事了,畢竟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外人還以為錢翩翩有什麽隐疾,将來不利婚嫁。
錢翩翩滿了六歲後,這夢魇本已極少發作,上一次發作已是半年前的事,李氏本以為一切已過去了,不想今晚女兒又被魇住。
此刻,錢翩翩小小的身子卷縮在李氏懷中,小手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玉片,嗚嗚地哭着。曾有僧人提醒過,被惡夢魇住的人,不可用猛力将其喚醒,故李氏雖然心裏着急,卻不敢用力将她搖醒,只将她摟在懷裏,輕輕拍打,柔聲呼喚她的名字。
她知道,每次女兒被魇住,只要拿着那玉片,便會很快醒來。
終于,錢翩翩懵懵懂懂地睜開了雙眼,淚眼惺忪的望向李氏,無力地喚了一聲:“娘……”
李氏聽到這一聲呼喚,一直緊懸着的心終于放下,摟緊懷中的小人兒,眼淚止不住簌簌落下,“翩翩,我的乖女兒,你終于醒了,可把娘吓壞了,可把娘吓壞了啊……”
錢翩翩揉了揉眼睛,看到慈娘在觀音佛像前一個勁兒地念叨,嬌花和玉蘊手中拿着符箓四處張貼,再看看李氏那滿臉的淚水,明白到又是自己作夢,将母親吓着了。
錢翩翩心裏愧疚不已,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替李氏抹着淚水,“娘,不哭,翩翩沒事了,娘,不哭了,哭多了不漂亮……”
李氏抓着那暖暖的小手,捂在自己臉上,感受到女兒眼中的痛惜和憂心,此刻只覺得母女連心,剛才所有的擔驚受怕都值了。
玉蘊已端了熱水進來,李氏替錢翩翩洗了臉,此時才剛過二更天,李氏始終放不下心,幹脆陪着錢翩翩一道睡下。
“小心那玉片兒,可別丢了。”李氏提醒道。
雖然知道此物非玉,可李氏也不知道該如何叫這東西,只得稱之為玉片。錢翩翩将玉片緊緊握在手中,朝李氏甜甜一笑便閉上雙眼。李氏輕輕撫摸着女兒的額頭,漸漸放寬心,鬧騰了一夜,終于敵不過睡意,沉沉睡去。
待耳中聽到李氏沉穩的呼吸,錢翩翩睜開了雙眼,眸光清澈明亮,全無睡意。讓父母擔憂了這麽多年,錢翩翩心裏很是愧疚,可是錢翩翩無法向他們解釋,那并不是什麽夢魇,那是她前世的記憶。
手中的玉片微微發着暖意,錢翩翩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華,思緒漸漸飄遠……
詠青,這一世,你在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