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飄散如煙13
程霆将手翻過來,手掌朝上,似乎要接住她,但在那之前,小姑娘禮貌地收回爪子。
感嘆:“arikan教授好厲害!”
他的手虛無地攥了攥,思考片刻,給與最公平的評價:“在此之前,Robert gallager提出的LDPC幾乎達到香農極限,美國高通為主的陣營一直使用這種校驗碼。相較于高通領先幾十年的基礎布局,極化碼并不是最優選項。”
林葵萬萬沒想到,這人前面鋪排這麽久,到最後跟她說不是最優解。她就一時有點不知道怎麽辦。
女孩的眼睛小狗似的耷拉下來,程霆笑了。
“确切來說,極化碼是宇通的籌碼。”他說,“這個籌碼讓宇通在5G拿到了國際話語權,按照最新的行業标準,和LDPC平分江山。”
“所以我現在可以鼓掌了嗎?”
程霆低聲道:“現在回到你最初的問題,這個獎頒給arikan教授,與其說是感謝他對5G行業的貢獻,其實更多是在弘揚一種精神。”
“什麽精神?”
程霆的手在空中畫了一條線:“發明LDPC 的Robert教授其實是arikan教授在MIT的老師,同時也是香農的學生。
香農、Robert、arikan,師承三代,提出、證論、超越,半個多世紀,他們完成了一場漫長的接力,信息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無人問津的領域,arikan教授坐了二十年冷板凳,用外人無法想象的的執着和熱情,追到了光。”
林葵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在影影倬倬的鬼片光影下,程霆帶給她的震撼。
他只是很平靜的給她講了一個故事,但于林葵來說,她看到了那束光,看到了追光的人。
“程霆。”女孩糯糯地喚他,“我們會超過他們的,對不對?”
年輕的男人并沒有回答,他凝視着她。
林葵的臉在這樣的目光中慢慢紅透,酒意上頭,她垂着腦袋,小聲問:“你害怕失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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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霆看着毛茸茸的小腦袋,語氣多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我真的見過很多失敗,但我不怕。”
他的話像是一根劃亮的火柴,燒着了女孩的耳朵,又燙又癢。她忍不住擡頭看他,在他臉上看到一種叫做純粹的東西。
女孩的眼睛潮漉漉的,帶着程霆沒見過的嬌氣,忽然推推他:“我不帶你走了,你要好好留在這裏。”
她說:“你要好好的。”
帶着玩笑的口吻,但你知道,她認真做了決定。
“不是說要牽着我的手?”程霆的手落在女孩手腕上,輕輕握住。
女孩子的皮膚細細的,軟軟的,随便那裏都是一團肉,骨頭只有一點點。
林葵堅定地搖搖頭:“外婆會陪我。”
程霆的喉結動了動,吞咽很困難,很苦。
“我不害怕,真的。”女孩的眼睛帶着一種與她年紀不符,可以稱之為安詳的笑。
這個女孩,膽小、害羞、敏感,但只要一談到死,她總是有一種解脫的淡然。
此刻,她沒有掙脫程霆的手,甚至朝他靠近,忽然說了一句明顯不是英文的外語。
程霆沒有問,嗓子像在沙地上磨過,他要求:“再說一遍。”
小姑娘仗着他聽不懂,重複一遍,唇紅齒白,雙眼皎潔,語調帶着少女的青澀與甜蜜。
·
這一夜實在難熬,有人翻來覆去,眼前全是小姑娘無法無天的笑。
——“我不害怕,真的。”
——“程霆,我想把你文在身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圓圓的眼鏡、卷卷的頭發,被揉紅的皮膚、變形的小熊……當天邊泛出魚肚白,周末來臨,401的主人、IC曾經的食物鏈頂端王者、方圓百裏最帥電工……睜開眼,面無表情感覺一番,煩躁地翻個身,趴在枕頭上,用那種明顯不是英文的外語,表達了一下此刻無語的心情。
發音相當标準。
然後趕在早會前拆洗床單被套,內褲裝進袋子裏打結扔掉。
小崽子們在樓下嘻嘻哈哈,笑聲童真美好,程霆站在窗邊,呼吸着凜冽的空氣,生平頭一次覺得自己真特麽龌龊。
可是又笑了。
覺得今天天氣真不錯。
在老汪主持下的早會一如既往積極向上,結束後,老汪留下哼哈二将布置任務,抽屜裏拿出兩袋高麗參,一人賞一包,讓他們晚上早點睡,少看片,提起精神好好上班。
程霆咬在嘴上,遙遙望見301開了窗戶,小姑娘笑着朝他揮手。
他懶懶回應了一下,扭頭跟老汪講:“晚上電影在這放。”
老汪:“從來都是在後面的!”
程霆:“這裏。”
老汪:“後面有大熊燈,多好!”
程霆:“就在這裏。”
沒得商量的口氣。
那還能怎麽辦?
放電影這種活只能聽電工的,老汪相信他一旦搖頭這小子就要罷工。
程霆低頭發消息:【晚上放電影。】
小螃蟹:【我知道!在後操場!我每次都有聽!】
程霆盯着那個聽字,說她:【可憐蟲。】
小螃蟹好一陣沒回話。
他就有點操心,怕她躲起來哭。
下一秒,小螃蟹:【哭哭臉jpg。】
程霆收起手機幹活,幕布挂在物業辦公室前面。
晚飯前就有人搬凳子占位置,301的窗戶關了一天,忙的不行,玻璃上一層霧氣,以至于忽略了業主群的最新通知。
晚上八點,小區滅了路燈,一時間黑漆漆的。
林葵送出去最後一塊蛋糕,看着黑漆漆的窗戶眨巴眨巴眼,以為停電了,再瞅瞅自家亮堂堂的燈,有點摸不着腦袋。
她推開窗,想看看究竟,就在這時,幕布亮起,坐在小板凳上的鄰居們熱熱鬧鬧鼓掌。
小姑娘這才扒拉群通知,發現改了地址。
有人問為什麽改地址,電工大人回了一句:【後面有條線壞了,不會弄,只會弄前面的。】
林葵盯着這句話,捂嘴笑出來。
她一個字都不信。
她心裏熱熱的,把外婆的照片捧過來,小心安置在窗棂上。她挨着相框,舉着望遠鏡,靜靜看着幕布上跑過片名和龍标。
“外婆……”小姑娘嗓子啞啞的,帶了些哽咽,“我看的好清楚哦。”
程霆在幫忙給孩子們分熱牛奶,回頭一望,看見了窗臺上長出的小姑娘。
一會兒後,有人敲門,林葵戀戀不舍去開門,生怕錯過了劇情。
程霆站在門口,神态自然地問:“老汪說你找我?”
林葵:“沒……”
他直接進來:“哪裏壞掉?”
他步子好大,小姑娘追着他。
忽然,他停下來,回頭看她。
明明什麽都沒說,但她在一瞬間參透。
心蹦蹦跳,沒做聲,任這人裝模作樣在廚房查一圈,最後站在了窗臺邊。
他問她:“看得清麽?”
她遞給他望遠鏡:“你試試。”
程霆舉着那麽秀氣的東西,看了看,放心了,還給她。
他不提要走,也不打擾她,站了一會兒,嫌累,拖張高腳凳在窗邊坐下。
餘光一直在看她,看她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像盼了一學期終于去春游的小崽。
程霆胸口捂着什麽,掏出來放在林葵後頸,她被燙了一下,伸手去接,接到一瓶熱牛奶。
“看電影的小朋友都有。”他一本正經。
小姑娘向他強調:“我都三……”
“嗯,三歲。”他笑了。
林葵捧着牛奶吸了一口:“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有麽?”
“你總是笑。”
“看錯了。”
“才沒有。”
總是笑,笑着說她三歲什麽的……
林葵捂心口,幽幽瞅着他:“發生什麽好事了嗎?”
“嗯。”
她沒有多問,但因為是好事,所以也跟着開心起來。
她偶爾會跟程霆探讨兩句劇情,很少看這種愛情片,老套的橋段也看的津津有味,程霆陪着她,一直到結束才站起來說要走。
林葵跟着他到門口,忽然說謝謝。
程霆:“以後就不是可憐蟲了。”
女孩笑得眼睛彎彎。
他們一個站在門內,一個在門外,一個不舍得走,一個不舍得關門。
“明天給你帶早餐,”程霆說,“想吃什麽?”
林葵的回答迅速且非常不客氣,像是心裏想過很多遍:“四大金剛!要菜市場的!粢飯鹹的,羊肉粉絲湯一定放姜黃粉!”
某人好脾氣:“吃的過來麽?以後還給你帶。”
小姑娘明顯是選擇困難症患者,糾結了一會兒,說:“那就生煎,醋我自己有,很好的醋,明天你嘗嘗。”
那扇門輕輕關上,帶着對明天的期盼。
程霆拔腿就跑,人散了一半,老汪領導派頭等在那裏:“去哪了?要是突然出問題我找誰啊?你這個小夥子……”
“301找。”
“……”老汪态度立刻不一樣,“噢噢,那是應該去,沒事吧?”
程霆搖搖頭,走的時候說了句:“明朝給你帶早餐。”
老汪就有點迷糊:“吃錯藥了?”
程霆斜眼:“吃不吃?”
“吃吃吃!”
老汪懷着半分激動半分忐忑,在第二天早晨等到了程霆從菜市場提回來的剛出鍋的鮮肉生煎,帶湯,肉皮凍下的足,要先咬一角吹吹氣才行。
樓上,301的小姑娘也鼓着臉呼呼吹氣,貓舌頭,一點燙的都吃不了,咋咋呼呼:“哎呀我的湯!嗚嗚我的舌頭QAQ。”
程霆閑适坐在那,蘸醋吃完了二兩生煎,味道好不好不知道,重頭戲是看小姑娘眉飛色舞表演什麽是谄媚——
軟乎乎地朝他笑,又憨又嬌,細聲細氣:“你還帶了粉絲湯呀,手拎的累不累?我都沒想到還有粉絲湯,程霆你人真好。”
“繼續。”
小姑娘顧不上,心急,嘴唇被燙得豔紅,帶着生煎的油亮,像是塗了什麽高級口紅,效果好的不行,叫人挪不開眼,就想知道咬上去有多軟。
作者有話說:
香農極限就像光。(來自網絡大佬)
香農、Robert、arikan,師承三代,提出、證論、超越,半個多世紀,他們完成了一場漫長的接力,(來自同一個網絡大佬)
在極化碼之前,業內采用的是turbo碼,也叫渦輪碼,歐洲各大通信企業用的是這種,
然後是LDPC,高通為主的陣營主推這個,全名叫低密度奇偶校驗碼,
有三個碼,那麽就要制定游戲規則,
2016年關于通信行業标準制定的3GPP會議上,投票表決,會議通過由LDPC和極化碼共同承擔5G時代通信行業的編碼标準
聯想有一段時間挨罵,說國外價格比國內低,其實還有更深層面的因素,在這個會議上,聯想投給高通,至今被罵賣國賊,換句話說,如果聯想當時投極化碼,大膽一點去想,華為現在就不止是華為了。
當然,只是一種美好的期許。
3一個冷知識,錢學森是加州理工最年輕的終身教授,錢老和他的老師一起提出卡門·錢公式,
有這麽一句話,諾貝爾獲得者的老師通常也是諾貝爾獲得者。
我真的覺得大佬和大佬都是神交,相同的信念會聚集一撥相似的人。
另外,我一直覺得錢老也是穿的……太強了。
Arikan教授的求學之路很值得說一下,很不容易,他是土耳其人,在土耳其戰亂後遠渡重洋到加州理工學院,因為對信息論的着迷,研究生去了麻省理工,師從Robert,他當時還有一些選擇,但因為Robert在那裏,所以他去那裏。
Robert教授桃李滿天下,arikan博士畢業後回到土耳其,那個時候信息論已經不熱門了,很多人改了研究方向,但arikan卻沒有,他一邊教書一邊埋頭于那個無人問津的領域,坐了二十年學術冷板凳,默默無名到50歲,在這個時期,他的同門師兄弟都已經是業內巨擘。
最有名的應該是大衛謝,謝雅正,現在應該是美國籍了,加州理工榮譽院士,香港中文大學院長,17年香農獎獲得者,真正的大佬,無線通信最經典的教材之一就是其編寫的。
arikan接受了自己平淡無奇的學術生涯,甘于寂寞,沒有放棄。
因為信息技術的發展,他的研究也慢慢受到關注,極化碼盡管具備理論優勢,但出現的時間太短,實際應用技術不成熟,但只有華為對他投資,我們可以将之看為一場華麗的豪賭,十幾年的布局,耗資幾十億美元,如果輸了,不僅是華為失敗的十幾年,也失掉了整個國家在5G的話語權。
但是據華為員工的一些言語間透出,其實目前的局面并沒有達到華為原本的預期,這就又要追溯到在那場投票大會上聯想的投票。
這是各方壓力角力的結果,聯想的動機不在這裏讨論,不亂造謠。
那麽,沒有達到預期的項目,給與了隆重的頒獎,抛開造勢和利益,我相信在某一刻,這背後,其實是科學家的浪漫。
這一點,當時發言的大佬也有提到。
放棄很容易,堅持很酷
不僅僅是這師徒三人,目前圈內真正在做事的那些人,也值得被銘記。
我個人認為,華為也應該被銘記。
它在科學研究上的投資其實遠遠已經超過了一個公司的範疇。
華為擁有超過三分之二的極化碼專利,是其他對手的十倍,這項技術會慢慢顯示出它的優勢,但5G是一個龐大的工程,信道編碼只是其中一個部分,整個系統的瓶頸不僅僅于此,未來,我們期待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