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當年他們猜想尹千面的目的時, 柳長青曾随口推測,說尹千面大約是傾慕黎穆的父親或是母親,才會做出這一系列頗為奇怪的事情。
這個結果說起來雖是有些道理, 卻對先人而言有些污蔑, 黎穆當時不願承認,大家也全都不願意相信, 于是這推論不過是個奇怪的猜測,再無其他。
可現今這話從黎穆口中說出來, 倒是真叫顧淵吃驚了。他不知自己該不該往下接話, 也擔心随口猜測會令黎穆不悅, 只好皺着眉,小心翼翼詢問:“你為何這麽說?”
黎穆神色複雜,這畢竟牽扯到他亡故的父母, 說起來心中難免會有個小疙瘩,他低聲道:“我與越掌門讨論過此事,尹千面好像……很希望我能夠變成我父親當年的模樣。”
顧淵稍稍一怔,他想尹千面四處尋人剝皮, 而那些人大多又與黎穆的母親有些相似,他原以為就算柳長青的這個推論成真,那尹千面傾慕的也該是黎穆的母親, 可現今黎穆說尹千面希望他變成厲玉山當年的模樣,這麽說來……莫不是尹千面一直傾慕厲玉山,而厲玉山卻鐘情于雅澤夫人,于是尹千面便想将自己變成雅澤夫人的模樣。
如今厲玉山已死, 還魂無望,他這份感情無從寄托,而黎穆又長得與他的父親十分相像,只是二者性格大不相同,故而尹千面才希望黎穆能夠變成厲玉山當年的模樣……
顧淵不由打了一個寒顫,若他的想法為真,那這一切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
他擡眼去望黎穆,忽而就明白了黎穆神色間那種古怪的感覺是何意味,這個猜測實在是令他震驚,他一時不知該要如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瞠目結舌之時,忽而聽得黎穆苦笑了一聲,無奈道:“聽起來是不是很可笑。”
顧淵想了片刻,也只能直白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最初我發覺此事時,與你此刻的感覺差不多。”黎穆低低嘆道,“尹千面所換的新皮,已越來越像我母親了。”
尹千面越來越像雅澤夫人,而酷似厲玉山的黎穆千裏追尋他,要殺他複仇。這對尹千面而言,是不是就如同厲玉山在追着他,他是不是……頗為享受着這個過程。
顧淵只覺毛骨悚然。
黎穆又說道:“我現在甚至懷疑……當年之事,是否與尹千面也有關系。”
他說起這件事,那眉心又擰到了一處,雖說厲玉山死前留言不許他去複仇,可他卻控制不住自己去關注在意,這本就是個循環的怪圈,顧淵不知如何安慰黎穆,也只得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黎穆的手,輕聲道:“你不要多想。”
“我也不願多想,可那些念頭就在腦子裏,無論如何也趕不走。”黎穆嘆了一口氣,他看了看顧淵,頗有些擔憂道,“我現在只擔心一件事。”
顧淵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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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穆道:“你與賀潺都已回來了,我總擔心尹千面會再上門來找麻煩。”
顧淵自然也在擔心此事,只是他不曾主動提起過,如今黎穆說了,他倒還要勉強自我安慰一句,道:“都過去這麽多時日了,他還不曾出現,也許……”
這顯然是自欺欺人,他說不下去了,心中則是越發覺得可怕,像是有一股涼意浸透身心,當初厲玉傾心衷情于雅澤夫人,而今黎穆又看上了自己,尹千面或許已有些惱羞成怒了,更何況……他想起自己的眼睛,那麽多人都說夠,他的眼睛與雅澤夫人有些相似,那麽對尹千面而言,湊齊了所有部件,再來挖他的眼睛……是不是所謂的畫龍點睛之筆?
他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一身冷汗,驚慌失措之間,不由擡頭去望黎穆。黎穆反握住他的手,低聲安慰他:“你不必害怕。”
顧淵強裝鎮定,心想無論是黎穆還是自己,都與當年不一樣了,尹千面若是真的找上門來,也不至于同當年一般落得那麽慘敗的下場。
黎穆見他如此,便又往下說:“我與尹千面交過手,他修行已入瓶頸,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太大的精進,我雖仍不及他,卻也還有一戰的餘地。”
顧淵道:“我知道的。”
只是那股深入骨髓般的驚懼實在難以輕易消除,黎穆不由皺眉,說:“你若還是害怕,再過幾日,待到你行走方便了,我們便一同先搬去淩山觀。”
顧淵卻覺得有些不大妥當。
他想越青峰已幫了他們許多,他們不該将所有事都推到越青峰身上,更何況此事尚未發生,不過是個推論,若尹千面一直不來,他們難道要在越青峰的淩山觀中住一輩子嗎?
黎穆又道:“你若是不願意去,倒也無妨,我說過,我雖仍有些不敵尹千面,可陣內并非只有我一人,那守陣獸雖然平日裏蠢了些,卻也是只千年的妖獸,我與他一塊在此處,尹千面絕不敢輕易來此。”
顧淵皺眉道:“總不能在此處呆一輩子。”
“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便與守陣獸一同離開。”黎穆道,“先尋着尹千面,解決了後患,再一同回來。”
顧淵遲疑道:“守陣獸是此處的陣眼,若它離開此處,死陣必将崩塌。”
黎穆笑道:“有守陣獸在,想布置一處與死陣一般的陣法并不算難,屆時我們一同去找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尹千面已死,又沒人來尋我們的麻煩,并非一定要布陣,就這麽住着,倒也十分舒快。”
“可此處……是你父母留下的住處。”顧淵仍是有幾分猶疑,“對你而言,這兒應當算是家才對。”
“他二人既已仙逝,那此處便只是個破房子了。”黎穆低聲道,“而今有你所在之處,方才是我的家。”
顧淵幾番欲言又止,黎穆一句話令他心緒萬千,說不出是種如何的感覺,只是方才有的千百種憂慮,在一瞬之間均已蕩然無存,此時就算是尹千面來了,那又能如何?他忽而覺得一身輕松,不由笑道:“你方才說它蠢,它若是聽見了,又要鬧騰了。”
黎穆一怔,似是不曾自方才所說的話中回過神來,想了片刻,也笑出聲來:“它就算聽見了,也不敢在我眼前鬧騰。”
他此時見顧淵終于露出些笑意,便也安了心,知道顧淵是真的接受了他的這個辦法,決定留在死陣之內,這畢竟是他們的地方,尹千面輕易是不敢找上門來的。他又低下頭去寫那一封信,這一回心情甚好,下筆時也暢快了許多,顧淵原坐在他身旁,閑得有些無趣了,便替他研起墨來,待黎穆寫完了信,又以符咒化出信鴿,分別将兩封信送出去了,顧淵已開始覺得累了。
這些日子他恢複得雖快,卻還是遠不如當初,身體難以聽從使喚,也極容易覺得困倦,要徹底恢複還不知得到什麽時候。
黎穆扶着他回去休息,他半倚靠在黎穆懷中,方推門出去,便見着守陣獸趴在門外,甚為幽怨,一字一句地與他們強調道:“我才不蠢。”
它早已聽見了方才他們所說的話,只是擔心黎穆真的動手教訓它,拔了它的尾巴毛,故而不敢闖進來,只得委屈在門外侯着。顧淵啞然失笑,黎穆冷冷瞥它一眼,懶得搭理。
守陣獸見黎穆不曾動手,壯了些膽子,擺擺尾巴,又問:“你們什麽時候要走!”
自從被厲玉山選中而到此處守陣,它便再也不曾見過外面的風景,每日裏趴在陣中,甚是無趣,聽聞二人想帶它離開,那可是開心極了,它實在難以壓抑心中激動,可恨不得兩人立馬收拾動身,卻不料黎穆淡淡看他一眼,說道:“不着急。”
守陣獸委屈道:“我着急呀!”
顧淵安慰它道:“至少也得等我恢複妥當。”
守陣獸撲通一屁股坐到地上,甚為失望:“那還得好久。”
它哼哼唧唧坐了一會兒,失望至極爬起來,口中也不知嘟囔着什麽,這可苦了顧淵二人,守陣獸說的話在他們腦中響起,想不聽也不成,可這細碎的念叨聽起來又有些太過煩人,顧淵還想着好好睡一覺,此時哭笑不得,又覺得阻止失望的守陣獸有些太過殘忍。
黎穆蹙眉看它,道:“你若是閉了嘴,潛之或許會恢複得更快一些。”
守陣獸竟真的驚慌閉了嘴,挪着小步子到一旁去,似乎生怕自個的腳步聲吵着了顧淵。
黎穆望着它的舉動,嘆一口氣,道:“怎麽會這麽蠢。”
顧淵失笑:“它只是太想出去罷了。”
內陣四季如春,一成不變,外陣又是千裏冰湖,只怕守陣獸早已看厭,不過是因為當年與厲玉山的一個承諾,才甘心數百年守候于此,若能出去,對它而言,也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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