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黎穆聞言, 望着顧淵怔愣不已,似是不知所措,目光中均是茫然, 待到終于想明白了, 忽而便顯得激動不已。
他在心中仔細思索着顧淵說的這一句話的意思……顧淵是不是想說,無論他變成什麽樣, 他都是喜歡的。
他心中有萬分的激動,想要撲上去, 卻又害怕弄壞了顧淵的身體, 委委屈屈想了好一會兒, 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抓着顧淵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啄了一口。
他舉止甚為輕緩, 只當手中握着的是萬分脆弱的珍寶,雙唇輕輕摩挲在手背之上,這絹人的手比顧淵的手還要細軟,他微微擡眼望着顧淵, 抑不住唇邊微笑。顧淵也怔愣望着他,只覺手背一片滾燙,而眼下黎穆不過是輕輕吻了吻他的手背, 兩人對視之下,他卻連耳根子都漸漸泛起了紅來。
“天色已經不早了。”顧淵支支吾吾說道,“你該回去休息了。”
黎穆仍深深望着他,仿佛連一刻也不舍得将眼睛移開, 一面說道:“幾日不睡并不礙事。”
顧淵只好道:“可我……可我要休息了!”
黎穆輕聲笑道:“你睡吧。”
顧淵松了手,轉身要返回屋內,一面悄悄回過頭,發現黎穆還跟着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轉身問黎穆道:“你……你還跟着我做什麽?”
黎穆笑吟吟與他說:“你我已這麽多年沒有見過了,我想好好看看你。”
顧淵一怔,只覺得臉上猶如火燒,停頓片刻,總算支吾着往下說去:“我有什麽好看的。”
“你當然好看了,誰都比不上你好看。”黎穆将兩句肉麻話說得極為順口,“你睡吧,我在一旁坐着便好。”
顧淵忽而無言。
他脫了外衣,躺在床上,莫名便覺得心跳如鼓,悄悄擡起眼,往邊上一望,只見黎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支着下巴,竟真的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顧淵面紅耳赤,将床上的錦被拉過頭頂,把自己整個人都裹進了被子裏,只當看不見黎穆的目光,可只不過過了片刻,他便開始覺得這樣太熱了,實在是悶得慌,只好又悄悄地将被子拉下一些,往外一看,正巧對上黎穆的目光。
兩人相視片刻,終于都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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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笑了,還是早些休息吧。”黎穆低聲說道,“明日我們就動身返回死陣。”
顧淵點一點頭,正要閉上眼,黎穆已将燭火吹熄了,四下間忽而一片昏暗,只有一片清冷月光透過雕花窗框撒進屋內來,在地面投下幾處斑駁光影,顧淵不由得睜大眼,甚為吃驚,脫口而出問道:“你不怕黑了?”
黎穆稍稍一怔,微微笑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顧淵倒還記得當年,黎穆因屋內沒有亮光而一定要躲在他身邊,那時候黎穆可是十分怕黑的,他實在沒有想到黎穆已将這個缺點給克服了。顧淵不由在心中驚訝,恐懼絕非毫無緣由,黎穆一定是因幼年時曾遭受過什麽才懼怕黑暗的,而他知道想要克服一件內心深處所恐懼的事情究竟有多難。
他忍不住便輕聲向黎穆詢問:“你真的不怕了?”
黎穆的臉色微微帶着笑意,他将手伸到床邊,挑起顧淵的頭發,輕輕在指尖摩挲着,若無其事般低語道:“一時難以改變,多少還是有些怕的。”
顧淵怔然:“那你為何要熄燈?”
“正是因為懼怕,才更要想法子去克服适應它。”黎穆輕嘆一口氣,說,“我不該有如此致命的缺點。”
顧淵只覺得黎穆的這個想法甚為古怪,他不由脫口而出道:“一個人總是會有缺點的。”
黎穆道:“那我的缺點便只有你。”
顧淵被黎穆這一句話噎住,黎穆這麽說,的确令他有些感動,可更多的卻是另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這小狼崽子究竟想幹些什麽?他心中明明害怕,又何苦這麽折磨自己?
昏暗之中,他只見黎穆的一雙眸子微微散着幽綠的光,如同質地上好的玉石一般,熠熠生輝。
顧淵覺得黎穆的确變得不太一樣了,而他不知道黎穆現今的轉變究竟是好是壞,他不由嘆一口氣,道:“你大可不必如此逼迫自己。”
黎穆卻接口說道:“有尹千面在,我不得不逼迫自己。”
顧淵啞口無言。
他還想要再說些什麽,可卻實在是說不出話來,如此怔怔看了黎穆一會兒,黎穆倒是忍不住低笑出聲,道:“別想這麽多,先休息吧。”
顧淵只好閉上眼,心中卻覺得很難過,他不由又開始胡思亂想,腦中一時有些混亂,如此閉目躺了片刻,竟也是睡着了。
夢中他見黎穆還是當年那副懵懂模樣,走在幽黑的洞穴之中,洞穴中一片死寂,空無一人,黎穆驚得面色蒼白,四下張望,不知所措。
他終是和緩了呼吸,不得已般挺直身軀,顫抖的步伐漸漸平穩,裝出一副并不害怕的模樣。
前路漫漫,他孤身漸行,無人可依。
……
顧淵再度睜開眼時,外頭天已大亮,黎穆指着下巴趴在床沿,睜着眼望着他。見他醒來,便眨眼朝他笑笑,問:“可休息夠了?”
顧淵揉了揉額頭,恍惚道:“嗯……”
黎穆笑道:“那起身洗漱後,我們便動身吧。”
顧淵仍有些迷瞪,想了片刻才明白黎穆所說的動身,所指的是與他一同返回死陣。他心中驀然便有些激動。
而今母親已過世,山莊也早與以往不同了,倒是死陣,提起時他還覺得甚為溫馨,這感覺……就像是要回家了一般。
他洗漱妥當,與黎穆去尋了顧雪英,三人一同去向越青峰辭別,越青峰囑托他們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他多說了幾句,顧淵忽而覺得越青峰也與往日不同了,他變得更加有人情味了一些,這些日子像是老媽子一般忙前忙後,哪兒還有半點兒當時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樣。
這樣倒也好,顧淵心想,倒是希望越青峰能與賀潺好好說開了,得一個圓滿的結果。
越青峰與賀潺送他們出了山門之外,顧淵因絹布所制的身體軟弱無力,而越青峰又說他魂魄不穩,擔心禦劍時再出差池,便備下馬車在門外等候。
本來短短兩日便可趕到地方,現今換了馬車,走得慢不說,馬兒還要食宿休息,只怕沒有十天半個月,實在難以趕回死陣。
黎穆主動前去趕車,顧雪英便窩進了馬車裏,與顧淵待在一塊,這才露出了些小女兒的情态來。這馬車內還算寬敞,她坐在一旁,好奇問起那銅鏡內是怎樣的一番光景,顧淵一五一十與她說了,顧雪英不由縮一縮脖子,嘆道:“真可怕。”
顧淵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說:“習慣了倒也還好。”
顧雪英又問:“你們在裏面……每日都做些什麽?”
顧淵道:“練功。”
他見顧雪英一副愕然模樣,不由笑出聲來,他在練功之事上素來懶散,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刻苦練功的時候,也多虧了這銅鏡,至少他現今已不是當初那副軟弱可欺的模樣了。
顧雪英訝然道:“沒想到哥哥你也會主動修行。”
顧淵失笑:“我也沒想到你會主動拜入鶴山派。”
世事本就無常,誰又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端。
二人各自沉默片刻,顧淵又說:“你與黎穆一同追尋尹千面,要為我複仇,也令我頗為吃驚。”
顧雪英道:“我可沒有和他一同去捉尹千面。”
顧淵怔然:“你們不是一直在一塊嗎?”
顧雪英道:“我不過與他走了同樣的方向,追着同一個目标,同路很稀奇嗎?”
很稀奇,當然很稀奇。
顧淵滿心不解,既然二人目标相同,那為何不幹脆聯手合作?這樣不是更方便一些嗎?
他聽見顧雪英低低開口。
“我不喜歡他。”顧雪英喃喃道,“那只狼妖。”
顧淵一時無言,細想之下便可明白顧雪英的想法,以顧雪英的角度來看,黎穆是這一切事情的禍端,若沒有黎穆,顧淵或許也不會落魄至這般地步,更何況她現今是名門正派的弟子,而黎穆卻是妖邪,她不喜歡黎穆,卻也情有可原。
可顧淵卻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不知該再說些什麽才好,轉眼馬車已停,黎穆在外掀開車簾,望着他滿懷笑意,問:“潛之,前面有處茶肆,你可要下來休息休息?”
他一定是聽到了,顧淵心想,可他卻無法從黎穆臉上看出半絲不悅神色,黎穆只是這般笑吟吟望着他,顯出心情極好的模樣,而顧雪英早已別過臉去,黎穆也只當眼前并無此人。
顧淵輕嘆一口氣,道:“好,那就先去茶肆中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