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聖徒島 δ (1)
喉嚨不舒服。
被鐵板割斷咽喉的感覺太真實了,以至于過了四十八小時,聆聽者仍然不經意要去捂脖子,被迫重溫起系統模拟的那個鈍痛。
這種糟糕的感覺直到早禱結束也沒消失,他從小板凳上站起來,往人群中走,告解者正和苦行者、禁欲者說話,喑啞者捧着大盆準備分面包,不遠處仗劍者和持弓者在争吵,一切都習以為常,只有一處不同了,也不是不同,就是……
皈依者依然靠在立柱邊,慵懶傲慢的,吸引人去看,這就是他的設定,可聆聽者不知道怎麽了,眼睛總是不自覺往那兒瞟,好像有一束什麽柔光打在那家夥身上一樣,讓他璀璨奪目。這很糟糕,他想,比脖子上的bug更糟糕。
“喂!”胳膊突然被從底下拽了一把,聆聽者吓了一跳,低頭去看,看到一雙天真的藍眼睛,是虔敬者。
“你不找我,”那孩子皺着眉頭埋怨,“在幹什麽?”
“我……”聆聽者一時語塞,“我在……”他又往皈依者那邊看了,波浪似的黑發、矜持高傲的姿态,在他的家鄉,他也是人中之人、是習慣了被衆人簇擁的吧,眼下他一反常态地沒往這邊看,聆聽者疑惑,他為什麽沒往這邊看呢?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虔敬者拽着他的膀子,小聲說,“大概猜到東西在哪兒了,你先去找弄火者,我們……”
聆聽者心不在焉地打斷他:“這回不找他。”
“怎麽?”虔敬者扯他的袖子。
“如果真出去了,我們需要仗劍者那樣的人,”聆聽者把他的小手從胳膊上撥掉,審慎地觀察四周,“到這一步,弄火者沒什麽用了。”
說完,他不着痕跡地和虔敬者擦身,往面包盆那邊去了。
上午的抄寫室沒什麽人,難得有微弱的陽光漫灑在南窗外,有點樹影婆娑的意思,窗下坐着一個頭發整潔的修士,羽毛筆沙沙的,在羊皮紙上用花體字寫着什麽。
“兄弟。”聆聽者站在他身後。
仗劍者沒停筆,吊兒郎當地問:“幹嘛?”
這不是上次那個人了,聆聽者按照內嵌的系統信息提問:“可以近些和您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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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劍者答非所問,一邊寫着那些古老的字母,一邊閃開半邊膀子讓他看:“哎你看這些字兒,真是從我手裏寫出來的,挺有意思哈?”
那是角色融合時的技能寫入,就像皈依者的彎刀,虔敬者的知識一樣,聆聽者又問了一遍:“可以近些和您說話嗎?”
仗劍者擱下筆,顯得很不耐煩:“說就說,哪那麽多廢話。”
他轉過身來,逆光下的臉極英俊,有希臘雕塑般古典寧靜的韻味,但因為“裏邊”的人不同,原來親和文雅的氣質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貪婪狡黠。
“哎呀,聆聽者,”他笑起來,翹起二郎腿,“來談買賣?”
聆聽者一點不意外,同一個角色重複玩過幾輪很正常:“那就不用我廢話了,”他開門見山,“晚上,聖徒墓,你、我、虔敬……”
“聖徒墓?”仗劍者露出迷惑的神色,“不是衣缽窖了?”
聆聽者一愣,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原來是……”
仗劍者憨憨地笑:“玩兒過一陣喑啞者,”他擺擺手,做個別提了的手勢,“被你……哦不,被‘聆聽者’算計,丢了命。”
這說的好像就是自己,聆聽者有些局促,仗劍者站起來,提了提僧袍外的寶石腰帶,很神氣地抓過一旁的重劍:“行了,晚上見吧,”他把拇指和食指撚一撚,“別忘了我那份。”
他指的是金幣。
離開抄寫室,聆聽者前往主教堂,說是主教堂,三百年間似乎沒有過像樣的修繕,外牆剝落,露出大塊的石磚,玫瑰花窗也丢的丢破的破,走進去,頭上的陽光一塊一塊的,顯得斑駁陸離。
聆聽者沿着兩排座位中間的細走道往前,在高臺下頭,在洗手池邊,蹲着一個家夥,與衆不同地穿一身黑袍子,正賣力地擦地。
“兄弟。”聆聽者叫他。
那家夥擡起頭,又瘦又小的一張臉,上頭兩只大眼睛:“你好,兄弟。”
他又低下頭去,聆聽者往周圍看了看:“你這活兒,有意思嗎?”
那人漫不經心的:“還行吧。”
“我有個活兒,”聆聽者抖了抖袖子,從寬大的袖管裏掉出一片什麽東西,滴溜溜滾了一圈,被那家夥用手拍住,是一枚金幣,“有興趣嗎?”
他捏着金幣站起來,大喜過望的:“有錢?”
聆聽者笑了:“讓你白幹,偷盜者,你能幹嗎?”
“沒錢免談,”偷盜者把金幣放在嘴裏咬,又托着掂了掂,“上次苦行者就找我去開個什麽鎖,不給錢,我理都沒理他!”
苦行者?鎖?聆聽者心頭一動,正想細問,外頭呼啦啦跑進來七八個年輕修士,都拿着家夥,指着偷盜者喊:“就是他!”
偷盜者要跑,往左往右撲騰了兩次,都沒成功,那些人把他堵住,踩住他靈巧的手,用棍子狠狠抽他。
“等等!”聆聽者擠進去,使勁拉扯這夥年輕人,“他幹什麽了?”
“少管閑事!”他們人多勢衆,一把将他搡開,“他偷了貴人的東西!”
聆聽者傻站在那兒,發着懵:“誰的……什麽東西!”
偷盜者在哀嚎,那幫人洩憤似地以打罵他為樂,有人打累了,退出來喘口氣的功夫,看見聆聽者,興奮地叫嚷:“他偷了持弓者的東西!”
持弓者……聆聽者瞄了瞄地上那個蜷縮的家夥,他找他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虔敬者以為的并不是謎底,萬一羊皮木門裏又有別的機關,他需要一個有手藝的人,這個人就是偷盜者,想了想,他現在還不能放棄他:“持弓者在哪兒?”
“啊?”那夥人揪着偷盜者的頭發把他拎起來,逗畜生似地戲耍,“東邊那片蘋果林,他總在那兒吹笛子。”
聆聽者冷冷的,對偷盜者說了一句“等着”,轉身朝東去了。
蘋果林沒有蘋果,只零散地開着一些蘋果花,老遠,就聽見細膩的笛聲,在這座陰森的修道院,在這周而複始的任務流中,這純然的美十分動人。
看到人了,聆聽者拂開眼前的花枝,小小一棵蘋果樹下,盤腿坐着一個青年,過長的金色頭發,大雁腿骨透成的豎笛,胸前一串誇張的寶石珠鏈,他吹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雖然是系統模拟,但聆聽者被吸引住了。
持弓者瞥見他,停下來,沒有起身相見的意思,聆聽者于是走過去,窩着脖子鑽進那頂過矮的樹冠,持弓者瞧他這副狼狽的模樣,樂了,肩背往後靠在樹幹上,緩緩地說:“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啊。”
情敵,說的是皈依者?這個持弓者已經解鎖了“皈依者”對“聆聽者”的執念嗎,太快了,聆聽者蹲下來,專注地凝視這個貴族:“我對他沒念頭。”
持弓者把側臉對着他,像是不願争鋒:“可他對你有。”
“放了偷盜者,”聆聽者戛然一轉,換到他要的話題,“他拿的東西,我給你找回來。”
持弓者倏地挑眉看向他,海水一樣的眸子斑斓閃爍:“好啊,”他輕聲說,以某種不可捉摸的口氣,“我要你親自拿來給我。”
偷盜者被放回來的時候,快晚餐了,他被折磨得很慘,左手脫臼,右耳出血,窩窩囊囊縮在告解室的角落,聆聽者朝他伸出手,他一看,眼神閃爍起來:“幹嘛?”
“東西,”聆聽者命令,“交出來。”
偷盜者一把揮開他的手:“沒有。”
聆聽者笑了:“也行,把我的金幣還回來。”
偷盜者露出委屈的表情:“那我……那我不是白挨了一頓打!”
“不還,”聆聽者發急,開始翻他那身粘着血跡的破袍子,“你活不過今晚!”
“好好好,”偷盜者忍氣吞聲的,伸手到褲裆裏摸,摸來摸去摸出很小一樣東西,攥在手裏,“我給你,你得再給我一塊金幣!”
“可以!”聆聽者掰他的手,掰開一看,裏頭是個極小的金環,奇妙的,比女人的戒指還小,他拿到眼前細瞧,上頭有一圈精致的卷草圖案。
卷草紋……他忽然想起什麽,也是在這個石屋,在一把朦胧的晨光中,告解者露骨地忏悔:……左邊乳頭上穿了一個金環,指甲蓋那麽大,有阿拉伯的卷草圖案……
是皈依者的?他瞪大了眼睛,瞪得偷盜者直發毛:“怎、怎麽了,這東西?”
“你……真是從持弓者身上偷的?”
“是呀,”偷盜者頗自豪地說,“他拴在脖子上、藏在心口裏的東西都讓我摸出來了,還有什麽我弄不到!”
聆聽者覺得不舒服,皈依者和持弓者的關系可以發展得這麽深,這讓他失措,甚至有些厭惡:“你去吃飯吧,入夜後聖徒墓見。”
偷盜者瘸着腿站起來:“那你呢?”
聆聽者捏着那枚小金環,這是皈依者給了持弓者,還是他擅自掠的呢?無論哪一種,他們都已經是那種“不可言說”的關系了:“我去替你還債。”
聆聽者趕到持弓者那兒的時候,那家夥顯然在等他,他的屋子很奢靡,有鍍銀吊燈,有狼皮褥子,還有酸葡萄酒,他披着珍珠色的絲綢披肩迎客,臉上有一抹莫測的笑容:“這麽晚,我還以為你毀約了呢。”
“你的人什麽時候放的人,你不知道?”聆聽者平時是不會這麽說話的,顯得他心浮氣躁,持弓者聽出來了,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态發問:“東西呢?”
聆聽者狠狠盯着他,慢慢的,張開手伸到他面前,掌心上是那枚金環。
持弓者放肆地笑了,不是心愛的東西失而複得的笑,是有意笑給他看:“你知道這是什麽?”他不急着去拿東西,而是讓聆聽者替他托着,“你邂逅過那麽多皈依者,應該知道的。”
聆聽者皺起眉頭:“你怎麽知道我遇過多少皈依者?”
持弓者抿着唇走來,緩緩擡起手,絲綢披肩順着金發滑落,突兀地,他摟住聆聽者的脖子,小聲說,“‘皈依者’需要一個男人……”
聆聽者一把推開他,小金環打着翻兒掉在地上,他認出他來了:“你是……之前那個皈依者?”
那個不管什麽狗屁故事線,一心追逐着‘皈依者’的皈依者。
持弓者彎腰去撿金環,撿起來牢牢握在手裏:“系統設定的“命”,我不信,在這個版本裏,我先得到了他,”他傲慢地指着大門,“滾,別讓我看見你招惹他。”
聆聽者執拗地和他對視:“你怎麽認出我的?”
“你的眼神,”持弓者不屑地說,“那種虛僞的、道貌岸然的眼神。”
聆聽者沒反駁,走出他的門,往餐堂去了。這時候面包應該還沒分完,他甫一進去就看見修士們亂哄哄地圍成一團,不斷有人抓着血布從裏頭擠出來,他随手拉住一個兄弟問:“怎麽了?”
“偷、偷盜者被醉酒者用砸碎的飯缽抹脖子了!”
聆聽者震驚,粗魯地撥開那些人,擠到人群中間,看見偷盜者滿身是血,眼仁已經翻白了,他一擡頭,虔敬者在對面看熱鬧,他跨過去拉住他,拽着他到牆角:“一會兒,響第一遍鐘的時候,你退出去,隔五分鐘整,我們一起進來。”
“退……”虔敬者發愣,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捂住脖子,“為什麽?”
聆聽者想了想:“還說不好,我覺得這個偷盜者可能會有用。”
聆聽者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往前走,石牆油黑發亮,因為濕冷而結着一層霜,石縫裏有暗綠的青苔,被微弱的火光照着,滴下細小的露水。
聽完告解者的忏悔,他趕到餐堂,早禱結束分了面包,在安靜進餐的人群中,他徑直奔向西牆角落,半路只和虔敬者短暫地對視了一眼。
黑袍子的偷盜者窩在那兒,正要啃面包,被聆聽者一把抓住帽兜,拎起來往外拽。
“喂你幹什麽!”偷盜者掙紮,聆聽者比他高大許多,腕子也有力量,擰着他偷東西的右手:“你現在不走,晚了會被人打個半死!”
偷盜者老實了,踮着腳跟着他:“為什麽?”
聆聽者想拽他去聖徒墓,讓他藏在那兒,晚上一起下墓:“你拿了持弓者的東西吧?”
“持弓者?”偷盜者一副無辜的口氣,“沒有啊,什麽東西?”
聆聽者猛然站住,偏頭看着他,目光灼灼的,辨別他話的真僞:“持弓者的,一個小小的金……”驀地,他住了口,這回的持弓者并不是上回的持弓者,也許都沒機會得到那個金環,偷盜者又如何去偷呢!
松開那只手,他回想方才在餐堂,持弓者和仗劍者在争吵,而皈依者……那個貓兒眼的少年,一直目不轉睛往這邊看着,冷豔犀利地,在看着自己!
是那個家夥……聆聽者捂住臉,那家夥是不可能讓持弓者得到他的乳環的,因為他傻乎乎的,眼裏只有自己。
和偷盜者說好入夥的事,聆聽者又去找了仗劍者,差不多正午的時候,他回修士院,長長的走廊上孤零零站着一個人,他打遠認了認,是皈依者。
他等在他門前,可能已經一上午了,聆聽者沒什麽表情,平常地掏鑰匙開門,兩人不說一句話,默契地先後進屋。
“你随便吧,”聆聽者踢掉鞋子脫下僧袍,疲憊地倒在小床上,“我得睡會兒。”
對這個皈依者,他沒任何防備,就像跟一個相熟的老朋友,早放下了戒心,皈依者輕輕地不出聲,在床對面的破椅子上坐下來,默默看着他。
不一會兒,床上響起鼾聲,聆聽者面朝裏弓着身,皈依者要抻着脖子才能看見他的臉,慢慢地,他站起來,一條腿壓在床沿上,從腰間拔出彎刀。
一道鋒利的冷光,聆聽者渾然不覺,安詳地、孩子似地微張着嘴,彎刀朝他的腦袋伸過去,緩緩的,悄悄的,皈依者捏住他一縷銀灰色的短發,削下來。
收刀入鞘,噌地一響,他從破僧袍上揪一根線頭,扯出來把頭發紮好,正要往懷裏揣,被聆聽者翻身起來,抓住了手。
“你在幹什麽?”他睡眼惺忪地問。
皈依者緊抿着嘴,好半天,才傲慢地吊起眼睛:“沒幹什麽。”
“拿出來!”聆聽者拉扯他,皈依者很倔地和他抗衡,扯着扯着,兩個人就歪歪扭扭倒在床上,聆聽者大概是有點赧,紅着臉說:“這縷頭發……會害了你!”
皈依者不信:“害我放不開你嗎,”他湊到他耳邊,輕而快地咬了一口,“我得不到,還不能讓我有個念頭?”
聆聽者馬上松開他,整張臉漲得紫紅,惴惴地捂住耳朵。
皈依者賴在他床上不起來,伸腿纏住他的腰,剪着不讓走。
“你……”聆聽者一手去抓他的腳踝,一手勉強撐住床板,“原來就喜歡……”
“男人嗎”三個字他說得很輕,皈依者甚至得坐起身去聽:“不是啊,”這個姿勢,他和聆聽者幾乎臉貼着臉,長長的睫毛垂着,他盯住那張嘴,聆聽者的嘴唇看起來真冷啊,“大家不都是這樣麽,和男人……”
氣氛有點暧昧,聆聽者也不自覺在意起他的嘴,那張東方的、一彎新月似的嘴唇。
這時候那張嘴動了:“你平時……都怎麽弄?”
聆聽者沒敢回答,一張臉更紅了,他膽小地扭着脖子,幹瞪着地上兩人的影子。
“用手嗎,”皈依者追着他,追得那麽緊,以至于嘴唇和嘴唇之間只差一口氣,“我也用手,兩個人的話,只是多一雙手……”
聆聽者非常不自在,說不好是緊張還是懊惱,他低下頭:“我……很少……”
屋裏明明只有兩個人,他們卻像怕人聽一樣,心虛地說着悄悄話:“很少……”皈依者試探着問,“是多久一次?”
聆聽者說了什麽,他沒聽清,于是把胳膊搭在他脖頸兩側,緩緩收緊,圈住他的腦袋:“上一次,”他騎到他腿上,有些虎視眈眈,“是什麽時候?”
聆聽者害羞地躲了一下,小聲說:“幾乎……不……”
皈依者不大相信,看小姑娘似地看着他:“你多大了?”
聆聽者憤怒地瞪他一眼:“透露真實信息是違反規定的,”他一板一眼地說,“我可不想被禁止登陸三十天……啊!”
皈依者一把抓住他了,牢牢地,毫無廉恥:“這麽大……”他盯着他那雙灰眼睛,“一碰就硬起來……”還有個“了”字,他在舌頭尖上含着蓄着,欲擒故縱地,百轉千回地,吐到他耳朵眼兒裏。
聆聽者渾身打了個顫,控制不住地發抖,他這樣子真像個老處男,皈依者的手動起來,隔着褲子,一下一下慢慢給他打,每動一下聆聽者都要驚叫,可憐地瞪大了眼睛,詫異地盯着自己的褲裆。
“舒服嗎?”皈依者問,趁着他發懵,把自己的僧袍撩起來,抓着他的手放進去,按在一個火熱的東西上,聆聽者沒被吓跑,但也不肯動,就那麽僵硬地摸着,摸得皈依者兩腿發軟,腰杆繃直了亂抖。
“混蛋!”他罵,邊罵,邊把空着的左手從僧袍領子裏伸出來,小孩兒脫衣服那樣亮出半邊膀子,就這麽小小的半邊,聆聽者的眼睛就直了。
白皮膚,石膏似地漂亮,腋窩那兒有幾顆小痣,胸脯上是淡粉的乳暈,乳頭尖上有一個金環,小小的,雕刻着阿拉伯的卷草圖案,聆聽者伸手去摸,不敢碰乳頭,就揪着那個環,輕輕地拽:“疼嗎,”他私語般問,“什麽時候打上的?”
“一進來就有,”皈依者貪婪地盯着他,像盯一片甜面包、一塊觊觎久了的肥肉,“喜歡嗎,喜歡摘下來給你!”
聆聽者一下子想起持弓者,他那個皈依者也是這樣嗎?和他放縱地纏在床上,讓他撫摸乳頭,處女似的把金環獻給他?狠狠的,他攥住皈依者的東西,學着他擺弄自己的方法,笨拙地給他打。
皈依者咬着牙,忍耐着不發出聲音,太陽穴的血管鼓起來,鬓角上全是汗:“輕……輕點!”他握住聆聽者的手腕,臣服了地把額頭抵在他肩上。
“你喜歡我什麽?”聆聽者忽然問。
“啊?”皈依者哆嗦着嘴唇,弓着腰把臉往他懷裏蹭,“喜歡你來找我……喜歡你擔心我手上的傷,喜歡你那麽絕情,瞧都不瞧我……”
也許是這氛圍太旖旎,也許是這些話太動情,總之聆聽者的腦子要炸了,都沒用皈依者教他,自己就握住那條細脖子,沒命地把嘴唇往上摩擦。
“我的天……”皈依者酥麻地呢喃,受不住地縮起膀子,聆聽者不讓他縮,掌控他擺布他,把他像一枝花一柄刀那樣攫在手中:“我的頭發……還給我。”
皈依者想給他掏,可簌簌發抖地掏不出來,聆聽者擅自往他身上所有可能的縫隙裏摸,大概是癢,皈依者咯咯地笑,且驚且喜的,被聆聽者赫然掐住,那家夥仿佛一陣狂瀾,莽撞地吸住他的嘴唇。
皈依者立刻就沒有聲音了。
只是不知深淺的一個吻,結束也就結束了,皈依者含着那口唾液墜在聆聽者脖子上的時候,挑眉問他:“那以後,我們……”
聆聽者覺得沒有以後,連這個吻,他都後悔受了誘惑。
入夜,他和虔敬者他們趴在聖徒墓外的草叢裏,仍然等苦行者和禁欲者進入“國王”墓後,才開始行動。
仗劍者和偷盜者是第一次來,一進墓道就有點戰戰兢兢,走到無底洞口,被不知來處的風吹起頭發,他們慘白着臉打趣:“這哪是找東西,是找死吧!”
聆聽者和虔敬者率先進去,挺恐怖的一條道,走得多了,也就習以為常,很快,三拱廊出現在火把光裏,聆聽者把虔敬者讓到前頭,學生似地站在他身側,好像在詢問:我們該走哪條路?
虔敬者擡起胳膊,伸出一根細指頭,緩緩的,指向最右邊的洞口,上頭的銘文是: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我們的,直到永遠,阿門。
“不對吧,”聆聽者并不是質疑,只是想不通,“這是個死胡同。”
“走吧,”虔敬者已經跨進去了,稚嫩的聲音從混沌的黑暗中傳出來,“只有檢驗過,才知道我的想法對不對。”
大夥于是跟着他進去,長長的血壁畫,盡頭是包着臭羊皮的爛木門,這扇門沒有問題,上次他們推開過,虔敬者把火把遞給偷盜者,用整個身子的力量将門頂開,霍地,又是那股挾着黴味的陰風,打亂了他娃娃似的頭發。
“喂,”偷盜者打個寒顫,“這太他媽吓人了,我可不進去!”
“一個游戲而已,”虔敬者輕蔑地瞥他一眼,“再說了,沒人讓你往裏走。”
不往裏走?聆聽者皺起眉頭,跟着虔敬者跨過門檻,正疑惑的時候,那孩子把他們往前推一推,回身關上門,借着風勁兒,砰地一響。
“你這是幹什……”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聆聽者話到一半,陡然住口,從剛才被門扇掩住的地方,露出一個窄而長的洞,似乎是什麽入口。
“上帝啊,”仗劍者驚嘆,“這是個門中之門!”
虔敬者嘿嘿笑了:“我果然沒想錯,這三條拱廊裏,只有這個地方能藏入口。”
聆聽者沒誇他,只是溫柔地、用寬厚的手掌揉了揉他的小卷發:“走。”
這個洞極窄,只能容一個成年人側身通過,他們依次鑽進去,盼着裏頭能寬敞點,可事實是越往裏,這條魔鬼的路越窄,像是一把即将壓緊的大鉗,再動一寸,就要把他們擠碎。
這麽窄的路,聆聽者尋思,那東西一定很小,是雪貂或者蛇蠍一類的小動物?要真是這樣,怎麽可能值兩千個金幣呢……身前突然一空,他趔趄着站穩,四周的空間豁然開闊,窄路到頭了,迎着火光去看,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石室。
“我的媽!”偷盜者在後頭驚呼,“進來這麽久,從來不知道有這種故事線,我們肯定是解鎖了聖徒島的終極秘密!”
氧氣很少,火不夠亮,聆聽者急切地往石室中心照,那裏有一個半人多高的鐵籠子,籠子裏是一團灰禿禿的東西,像是一堆破布。
“那是什麽?”仗劍者問。
“不會是……”虔敬者蹑着腳,不敢過去,“傳說裏活活被餓死的女聖徒吧……”
聆聽者走上前,“地下,鐵籠中、銀色”,沒有比這更合理的解釋了,籠子裏很可能就是一副三百多年、腹中懷着胎兒的女人骨架!
他蹲在鐵籠邊,伸手去掏骨頭,掏來掏去,掏到一條瘦胳膊,蒼白的,有微乎其微的溫度,他愣愣地握着,感覺那手肘內側的脈搏動了動,于是順勢一拽,從破布底下拽出一個人來。
“還活着,”他看向虔敬者,慢慢地說,“……這怎麽可能?”
虔敬者也無法回答,捏着嗓子:“是女聖徒嗎?”
聆聽者端詳那“東西”,一個已經脫了人形的家夥,灰白色的短發亂糟糟的,眼睛因為長期見不到光還是什麽,生着一層爬行動物似的白膜,有好多只腳的小蟲子從眼睑上飛快地爬過,他渾身的血肉都瘦沒了,半死着,奄奄一息。
“真可憐……”聆聽者把手往那些破布裏伸,先是摸到一片瘦骨嶙峋的胸口,兩粒小小的乳頭,尖得像臉上常長的那種紅疙瘩,他順着肚子往下摸,胯骨突出的兩腿間沒有毛,稍往私密的地方一探,他收回手,“是男人。”
“不是女聖徒?”虔敬者這才敢靠近,“那為什麽關在這兒?”
“不知道,”聆聽者往旁邊讓了讓,“看樣子他至少被關了三年以上,不像有人常來喂,怎麽活下來的!”
仗劍者和偷盜者也湊過來,扒着籠子往裏瞧:“媽呀,好惡心,”他們掩着鼻子,“要帶這醜八怪出去?”
“對,”聆聽者招呼偷盜者,“快,把籠子打開。”
偷盜者立刻從懷裏掏出家夥事兒,繞着鐵籠一圈圈看,看到最後,無奈地說:“這他媽也沒個鎖呀。”
和女聖徒的傳說一樣,籠子是焊死的,聆聽者又叫仗劍者:“用你的劍,把籠子割開,”他指了指來時那條窄路,“籠子帶不出去。”
仗劍者嘆一口氣:“大哥,”他把他那柄鑲滿了寶石的重劍給他看,“銅劍,怎麽可能割得動鐵籠子。”
虔敬者這時拍了拍聆聽者的肩膀:“我們出去找些趁手的工具,明天晚上再……”他沒說完,聆聽者已經搖了頭:“我一直為将來某天開籠子在做準備,那麽久了,找過那麽多地方,”他看向虔敬者,“從來沒發現過鋸條。”
“也就是說……”虔敬者明白了,游戲設定裏就沒有鋸條這件東西,當初開發時沒有寫入的數據,對這個世界來說就是不存在。
“而且,”聆聽者憐憫地握住籠中那人單薄的手掌,“他等不了多久。”
“我倒有個辦法,”偷盜者插進來,“你們誰能搞到水,涼一點的水?”
聆聽者問:“要多少?”
“兩三桶,”偷盜者想了想,“當然越多越好。”
真的行嗎?靠水開籠子?聆聽者遲疑地點點頭:“那試試吧,明天晚上,我帶水來。”
聆聽者是可以出聖徒島打水的,正是在打水路上,他遇到的裹乞丐披風的老人,老人願意出兩千個金幣讓他找人,籠子裏那個家夥和他會是什麽關系呢?
提着水穿過地下窄路的時候,他不自覺去想這些,“東西”雖然找到了,可背後的謎團卻越來越多,一個套着一個,也許永遠都破解不了。進入圓形石室,他舉着火直奔籠子,探了探那個人的鼻息,隐隐約約的,好像還有一口氣。
偷盜者放下水桶,用指頭一攪:“水不夠涼啊。”
“只能這樣了,又沒有冰箱,”聆聽者挽起袖子,“說吧,怎麽弄?”
一共三桶水,偷盜者在籠子衆多的鐵欄中選一根稍細的,把涼水潑上去,緊接着拿火去燒,這麽反複幾遍,就聽見咔咔的金屬收縮聲。
是熱脹冷縮,聆聽者明白了,正要幫忙,卻發現籠子裏的人蹙起淺淡的眉頭,發出了含混的嗚咽。
“等等,停下,他受不了!”
“忍一忍吧,”偷盜者沒理,繼續擺弄那些水呀火的,“沒別的辦法。”
折騰了三五分鐘,偷盜者把手一甩,從袖子裏掏出一根短木棍和一捆草繩,繩子綁在火烤過的地方,拿棍子插進去一轉,鐵欄應聲而斷。
聆聽者連忙去拖那個人,他實在太輕太瘦了,輕得像一片紙,瘦得連欄杆斷口處那麽窄的縫隙都卡不住他,他把人拖上膝蓋,抱到火光下去瞧,是個挺漂亮的男人,十七八歲的樣子,個子不矮,只是瘦得不剩什麽了。
“喂,髒不髒啊,”仗劍者厭惡地走開,“一會兒你別碰我啊!”
偷盜者在入口那邊擦手,不經意間一低頭,發現鋪地的石板中有一塊顏色比較新,他好奇地蹲下去:“哎,你們來看看這個!”
聆聽者沒聽到似的,輕輕拍打懷裏那張臉,邊拍,邊愛撫孩子一樣捋他的頭發,捋着捋着,他突然托住那根細脖子,手指往脈搏上按壓了幾次,說:“他……沒氣了!”
一瞬間,所有人都靜下來,慢慢地,虔敬者問:“買家沒說……非得要活的吧?”
聆聽者騰地抱起屍體,抓着火把:“走,連夜出聖徒島!”
他的打水車就在餐堂背後的牛馬棚裏,苫布下有幾個大水桶,馬是粗腳馬,一黑一花兩匹,他駕着車,風馳電掣地往聖徒島東面唯一的閘門去。
過閘時很随意,閘口上方的石崖頂有個小木屋,裏頭是看門人,遠遠地聽見馬車聲,他搖着燈喊:“大半夜的,還出去!”
“是我!”聆聽者拉起馬,“昨天說好了,今天早走,日出前要趕回來給聖餐櫃禱告洗銀器!”
上頭沒聲了,閘門兩側的木頭滾軸開始轉動,發出嘎嘎的噪音,聆聽者揚起缰繩,在閘門洞起的一剎那,驅車沖出去。
這是他頭一次出聖徒島,森林黑壓壓的,只把丁點月光投在石子路上,後頭的苫布被掀起來,空水桶裏鑽出幾個腦袋,迎着風,亂七八糟地喊:“他娘的,這是‘外面’!真正的‘外面’!”
“外面”,聆聽者勾起嘴角,這麽多次,他終于要成功了:“駕!”
馬不停蹄跑了大半宿,第一縷日光從背後拂過肩頭的時候,他拽住缰繩,他們一直在向西,他脖子上挂的是老者的哨子,手裏拿着那張羊皮地圖:“下來歇會兒,”他朝後喊,指着十幾步外一條潺潺的小溪,“喝點水!”
“我們應該接着走,”虔敬者扒着桶沿,“早禱一開始,他們就會發現我們不見了!”
聆聽者爬上車,從他旁邊的木桶裏托出那具涼透了的屍體,小心翼翼的,往溪水邊抱:“他該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