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沒有機會認識一下?”
秦毅沒什麽搭讪的經驗,但場面話聽多了自然也會說,雖然感情不太到位……兩情相悅裝不認識,指望能有一見鐘情場合的那種深情款款開場白?不存在的。
白渝咽了咽口水,衆目睽睽之下硬着頭皮伸出手:“我的榮幸,久仰大名少将,我是葉明。”
“葉明。”
秦毅把握手的時間拉長三秒鐘,送上一個同樣深長的眼神,白渝頭皮發麻,不得不主動提出邀請給自己減刑:“我們也許能找個地方聊聊……音樂?”
秦毅這才松開手,點頭。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白渝心頭淚流滿面臉上面帶微笑給自己的女伴申請:“給我一點時間?”
王姝舌頭快不是自己的,被突然近距離可接觸的秦少将震得措手不及,結結巴巴道:“當、當然可以。”她還處在不可置信的精神恍惚狀态。
“哎呀……”孫芝遺憾,看秦毅的架勢是閑人勿近私人空間,她還想找師弟聊聊呢,他的演奏真是太棒了,讓人如癡如醉。可秦少将是她爺爺都不敢怠慢的人,她哪還敢不識趣上前。
如果白渝沒出風頭,羅波還不至于氣炸,他本意想羞辱人,沒能成功還助攻一把,不僅未婚妻對那小白臉更加另眼相看,連秦少将對他另眼相看,還要單獨聊聊!單獨!秦少将都不肯跟他聊聊!自己居然就這麽做了人的墊腳石還一步把他送上天?!
上位也要按基本法,踩着那麽多臺階爬上來的羅波怎麽不心生嫉妒憤怒,無意中為他人做嫁衣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王姝的小男友簡直在明晃晃抽他的臉!
羅波也不想想,他本意是想損人,被別人化解是別人的本事,你搬塊絆腳石給別人使絆子結果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居然還怪別人?簡直活該。
秦毅白渝離開,留下原地驚疑不定的衆人。
“秦少将喜歡音樂?”
“這……聞所未聞啊……”
皮爾震驚半響後驚呼一聲:“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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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得了,不過是你沒本事打聽出來,我就說人嘛,怎能沒點喜好。”
皮爾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說得好像他早就知道一樣。
不管大家心裏怎麽想,可以預見的是此次過後,秦少将将會收到堆積成山的音樂會門票以及各種音樂方面的邀請函,同樣可以确定的是,秦毅絕對不會對它們産生興趣。
秦毅找了一個休息間,白渝跟在他身後恭敬保持距離,等門一關就剩他倆,白渝立馬改口:“在下白渝,你好你好。”
秦毅不吭聲盯着他,盯得白渝都快犯怵了,這才慢悠悠開口:“不大好。”
哪有這樣打招呼的!白渝欲哭無淚,特別想啃指甲壓壓驚。
他把手背到身後藏起自己摩挲手指的小動作,殊不知模樣特別像個犯錯的學生等批,秦毅硬起來的心腸瞬間軟了大半,反思自己态度是不是過了。但轉念一想這家夥失蹤三年音訊全無,好不容易見面還給自己猛然重擊,插科打诨演戲作妖,害得自己精神狀态差點飙紅拉警報,在無人知曉的時候又在危險關頭游了幾遭。
不行,不能慣着,慣得他都敢玩消失了。秦毅冷漠的想,該教訓還得教訓,以前不管自己刮冷風還是熱風白渝從沒膽怯過,現在這麽小心翼翼一定是因為他心虛。沒錯。
“坐。”
秦毅敲敲桌子,白渝乖乖坐下,這期間秦毅從咖啡機中倒出咖啡,裏頭加上适量的牛奶和兩塊方糖,取了一碟藍莓曲奇和松餅,将松餅淋上楓糖漿——都是給白渝的。
秦毅看着熱氣騰騰的咖啡和美味的甜點,陷入沉默。
剛才誰說不能慣着?
“……”
秦毅順手,白渝吃得也很習慣,不客氣的咬起松餅來,“剛好餓了。”忽而想到兩人還處在莫名其妙的狀況裏他又補充道:“謝了謝了。”咖啡和松餅的味道都恰到好處,還是秦毅懂他,不像梅美,每次加糖甜得要命。
秦毅:“……”
算了,就當剛才在心裏說不能慣着的不是他。
嗯,不是他。
然後白渝詫異的發現秦毅在自己咖啡裏也加了方糖和牛奶,切下一塊淋了楓糖漿的松餅。
白渝:“你不是向來只喝清咖點心也絕不額外加糖的?”
秦毅頓了頓:“偶爾也想試試其他口味。”
“哦……”
秦毅撒了謊。牛奶加糖的咖啡,淋上楓糖漿的松餅,三年來他都是這個口味。嘗着你喜歡的味道,身處你喜歡的風景,就好像你還在身邊一樣,哪怕是自欺欺人,也舍不得改變。
一小塊松餅白渝吃得美滋滋,就是速度慢極了,由于他不合作的态度太過明顯,秦毅放下咖啡:“我沒有決定在你吃東西的時候不說話。”
“你是打算只聽不說?靠吃東西拖延時間不是什麽好主意。”
白渝把叉子當指甲放進嘴裏咬了咬——當然咬不動,他嘆了口氣放下叉子:“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
“必須瞞着我?”
“嗯。”
“包括三年前你失蹤的事?”
“嗯。”
“哪怕你知道失去了你我有多難過?”
“……嗯。”
所以哪怕日思夜想也害怕見面,在秦毅面前白渝好不容易鑄起的心理防線統統瓦解,只留一點掙紮的心思苦苦支撐。
不能把秦毅牽扯進來是他最後的掙紮。
秦毅的嘴角繃緊。有多難過?不,你不知道,哪怕是白渝你也不知道。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任何人都無法感同身受,那是獨屬他的孤獨與絕望,時間沒有抹消了痛苦,而是把在悲傷與絕望中掙紮至無力的靈魂拖入深淵埋葬起來,埋葬了,死去了,就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他的心被掩蓋在一堆灰燼之中,麻木了,便有了現在的秦毅。
“我會去查的。”三年前的秦毅什麽也沒查到,他曾恨透了自己的無能為力,現在重新有機會擺在他眼前,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實際上他已經悄悄開始行動了,但不想打草驚蛇也沒有将白渝的事告訴任何人,又是陳年往事,查起來必然要費一些功夫。
白渝并沒有在任務中意外死亡——當初的死亡封籍處理究竟是找不回活人的正常流程,還是說有人要他們死亡?
白渝不會當逃兵,他失蹤後再度出現沒有跟軍隊聯系,就意味着當年的事必然有貓膩,後者的可能性很大。
秦毅想到有人對白渝動手,還可能是自己人,整個人周身氣場唰的冷度直降,當真是要營造冰天雪地凍死人的冷氣了。
白渝心想查歸查,秦毅現在的表現來看明顯三年前他什麽也沒查到,所以不清楚自己經歷了什麽,要麽是秦毅能查到的地方真的沒人牽扯,要麽是證據早就抹消得一幹二淨。三年前抹得一幹二淨,現在要查談何容易。
所以他們掌握的消息走在秦毅前面,在秦毅之前解決掉這件事,也不用髒了秦毅的手,皆大歡喜。
所以白渝并不擔心:“我也沒法攔着你查啊。”
白渝已經不信任軍部了。秦毅驀然驚醒——白渝會不會也不信任自己了?
所以他才躲着自己,所以他什麽也不肯說,所以他會面露為難,可他還對自己留着一絲不同的感覺,所以白糖願意親近自己,可白渝卻不敢靠近自己了。
秦毅猛然抓住白渝的手,他想開口說什麽,腦子裏卻像被猛然錘擊,咚的一聲,心頭急劇下墜。
白渝被秦毅手心裏的涼意和冷汗吓了一跳,太冷了,秦毅包裹着自己的手心從來是溫熱的,怎麽會這麽冷!
“秦毅?秦毅!”
白渝終于發現秦毅不太對勁,那人死死捏着他的手,力道之大似乎要把他的骨頭捏碎,秦毅的額角青筋鼓起,有明顯的汗珠滲出,大黑出現在秦毅身邊嚎叫一聲又再度消失,種種跡象說着同樣的話——他在忍耐着什麽并不愉快的事。
難道是精神上出了問題?精神阈值越高的哨兵承受的也就越多,負荷過大的他們越是需要向導,如秦毅等人。白渝心急之下将精神力灌了過去,沒想到猝不及防被結實的壁壘彈了回來。
精神領域被入侵和精神力被反彈讓兩人身體同時震顫。秦毅從情緒失控的邊緣找回了理智,白渝則因為精神力的反彈悶哼一聲。
哨兵需要向導,但向導在對哨兵進行梳理或安撫以前需要征得哨兵本人的同意,否則就是侵略。從前秦毅總是能輕易接納白渝的精神力,而且兩人搭檔時十分默契,秦毅默許白渝的一切行為,不需要白渝事先打招呼,只要感受白渝的精神力靠過來,秦毅總會主動敞開自己的精神領域容納他。
三年過去,終歸是不一樣了。
三年裏秦毅拒絕了所有的向導,他只是本能的鑄起屏障保護自己,哪怕裏面的精神圖景時常天崩地裂搖搖欲墜,他的屏障卻牢不可破,拒絕了所有人,讓人以為他依舊無比強大,堅不可摧。
空氣突然沉默。
無言的氣氛在房間裏散開,秦毅注意到白渝被他捏得發白的手,趕緊松開,白渝卻感覺不到疼似的,只是收回了手,一聲不吭。
打破籠罩整個房間沉默的是兩個同時想起的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
異口同聲,他們選擇了道歉。
奇怪的默契。
白渝有點想笑卻笑不出來,明知秦毅或許只是反射性自我保護,心裏卻殘留着一股酸脹感,不濃烈也無法忽略,漲滿了心髒。
“你不用道歉啊,是我……唐突了,你還好?”
“還好,你不用跟我道歉,是我的問題。而且……我确實有需要向你道歉的事。”秦毅不提方才的事,換了另一個理由,“教堂的事,對不起。”
“什麽?”
白渝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教堂,跟白渝有關的教堂就那麽一個,那是作為孤兒的他被收養長大的地方,為什麽要為教堂的事道歉?難道教堂發生的事與秦毅有關?
只是稍微想想有這種可能性,白渝呼吸都重了,臉色慘敗,整個人搖搖欲墜。
白糖出現在他懷裏,迅速竄上肩頭圍在白渝脖子上,像是在安慰白渝,可小小的身軀自己都在顫抖,明明擔心害怕還想安慰別人——果真是白渝的精神體,跟主人一個樣。
“三年前為了找尋你的消息,我去過一次教堂,無果而終後我一度……沒有再關注過教堂。”當然,那段時間是他二十多年來最灰暗的日子,不僅是教堂的事,他将自我封閉起來,任何事都傳達不到。
“等我再知道教堂的消息,已經是我來C區就任後才知道的。”
更準确來說是前些日子剛知道。
教堂在地球C區,所以C區算得上是白渝的老家,秦毅來C區就任,不想觸景生情也一直沒想過去教堂,而白渝回來了,他便想着去教堂拜訪一下,卻得到一個令他驚愕的消息。
教堂早在兩年前就被燒毀了。
秦毅翻出當年的消息,教堂被燒毀,神父修女連同被收養的孩子們在內共計13人全部死亡,身上有槍傷,只有一個孩子逃過一劫,他剛好在當天轉變為哨兵,撐着活了下來,被一個退役的中尉收養,只是那孩子因為受刺激太大,遺忘了災難當天發生的事,那段記憶模糊,秦毅後來單獨去看過他,他還記得只去過教堂一次的秦毅,卻無論如何想不起教堂被毀之日當天的事。
案件最後以搶劫殺人結案,兇手是在附近流竄作案的劫匪,警方捉住人後,劫匪們也對事情供認不諱,這件事便這麽了了。
一個老舊的,清貧的,收養着一些孤兒的教堂,為財搶劫殺人?
腦子被糊了麽!
“所以,對不起。如果當初我能更留心,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了。”
原來說的是這個……白渝沒脾氣了,吓到他腿軟,心髒跟坐過山車似的大起大落,還好他是坐着的,不至于腿軟趴地上去。掌心傳來一陣刺痛,他方才居然都沒有注意,如此短且圓潤的指甲硬生生紮進肉裏,可見他剛才力道之大,後知後覺才感到疼痛。
他松開攥緊的手再輕輕握起,幫傷口藏了起來,若秦毅沒有因為剛才差點失控而調整了自己的五感刻度盤,這會兒就該嗅到血腥味察覺到白渝的手心了。
還好秦毅的道歉并不是因為教堂的事跟他有牽連,白渝現在最怕的大概就是……不,不會的,他想什麽呢。
“這事兒怎麽能怪你,再怎樣也不該你來道歉。”白渝想,連累了他們的,分明是我啊。
“教堂的事我也在着手調查,有情況我會告訴你的。偵探事務所,我已經去過了。”
白渝勉強扯出一個笑想活絡一下氣氛:“他們膽子小,你可別吓着他們。”
自己都笑不出來還怎麽讓人開心,白渝藏着心事,秦毅藏着自己糟糕的精神狀态。“你的十字架呢?”秦毅突然問。
白渝又掐了一把手心,聳聳肩随口道:“丢啦。”
他是被神父和修女收養長大的孩子,以前總是貼身帶着一個十字架,除非是絕不能佩戴飾品的特殊作戰場景,否則都不離身。秦毅上次見面并沒有看到他的十字架。
的确是丢了,雖然不是他主動丢的,但再也找不回來了。
教堂的事就連白渝也是到了C區才知道,逃出來後他們根本不敢聯系親朋好友,知道事情也是許久之後。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責怪其他人,兇手除外。
“你看,我連珍視的東西也護不住。”白渝說着,不知他指的是十字架,亦或是教堂。
他渴求的東西不多,珍視的東西更少,他拼命想保護,卻丢了一樣又一樣,還有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的,全都是失去了便再也找不回來。所以——
“秦毅。”白渝低聲道:“你要好好的。”
秦毅心頭一動,這一次是內心的悸動。他很想把人擁抱,然後問問:
我去過事務所,我知道你是假扮人家的男友,那麽——
你還愛着我嗎?
秦毅正要脫口而出,卻被敲門聲打斷了。
“請問葉明先生在嗎?”
“在的在的!”
白渝跳起來去開門,躲過了秦毅灼熱的視線,秦毅那一眼望過來,他心口也砰砰直跳,裏面包含的感情太熟悉了,理智告訴他要打斷秦毅接下來的話,感情卻舍不得,還好門口來了救星,太是時候了。
門打開後,侍者茫然的看着眼前和藹可親的大帥哥,他、他做什麽了嗎?帥哥那感謝的表情似乎恨不得給自己發一面錦旗了!
如果他此刻能看見房間裏的另一個人,就絕對不會答應來做這件事,幾個小時後他必然會後悔現在的舉動。
“王姝女士請您到這個房間找她,有事與您商量。”
侍者遞上一張房卡,白渝伸手接過道了聲謝,侍者便離開了。
“客戶有事找我,”白渝晃了晃手裏的卡,“抱歉啦,工作中,我先走了。”
反正秦毅知道他跟王姝只是做戲,當着秦毅的面白渝也就不演了。
秦毅還想說什麽,西服領子下傳來輕微的震動感,不過停頓一秒鐘,白渝就關門離開了。
秦毅坐回去,按下了領子裏藏着的紐扣型對講器,裏面傳來下屬的聲音,“少将。”
“嗯。”
“根據可疑人員的行蹤,現暫推斷出貨物存放的倉庫,目前并沒有人進入倉庫,但很快就該到船上工作人員進倉庫取物品的時間。請指示。”
“讓我們的人混入船上工作人員進去盯着,等他們離開後,你們就開始清點物品。”
“是。”
秦毅捏了捏眉心,大黑出現慢悠悠踱了兩步,靜靜趴在他身邊,秦毅伸手按住大黑背上的傷痕輕輕劃了劃,大黑眯起眼。
白渝已經回來了,自己的精神圖景遲早要向他敞開,不能以一個破敗的精神世界去迎接他——看來是時候該試着、不,是必須接受治療了。
秦毅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久違的,清咖不加奶和糖。
作者有話要說: 往事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