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蕭爻略有點看不懂現在的情況。
難不成這裏面還有什麽啞謎可打,為什麽除了自己,連許崇明都像聽懂了?
沈言之不是正與段賦勾結行事嗎?這裏頭還有個糾纏不清的父子關系,他憑什麽庇護自己惹怒段賦,總不能看着精明,其實是個傻得吧?
這些腹诽只能藏在心裏面,蕭爻也學壞了,捧着小茶碗,乖巧的坐在凳子上,提到自己時才擡頭裝模作樣的笑一下。
這樣話裏藏話的表演也不知道進行了多久,到最後許崇明和蕭爻都哈欠連天,頗有點彼方唱罷我登場的氣勢。
一壺茶幾乎喝完了,誰也不覺得餓,晃蕩着肚子裏全是水,期間許崇明還讓人送上來兩碟茶點,除了蕭爻,誰也沒動。
門外忽然來了一縷幽風,來人身量不高,青灰色的長衣拖拽在雪面上,幾乎是腳不沾地的,甚至連衣擺都提了起來,其它不敢說,但是這一手“踏雪無痕”的輕功,就遠勝王拾雪。
蕭爻十幾歲的一輩子見過的高手屈指可數,所以王拾雪就淪為了測量工具,分為比她厲害的,不如她的,和差不多的。
但王拾雪強在劍法,她每一招都奔着玉石俱焚而去,寧折不彎不知閃退,因而疏于輕功,蕭爻再長兩年,恐怕王拾雪就追不上了。
“咚咚咚”
來人輕功卓絕,但敲起門來異常的“嬌弱”,要不是屋中冷清,沒什麽動靜,還真聽不見。
“宮主,蘇某有事求見。”
想必這人骨子裏陰陽不定,此番說起話來又中氣十足,是個略顯低沉的女聲。
反正閑來無事,蕭爻自覺主動的去開了門,撲面而來一陣風攪一陣雪,裹着鬥篷的人陰測測的打量了他一眼,似全然沒看見,又道,“宮主,蘇某有事求見。”
隔着這扇門,好像有什麽無形的東西擋着她,要是屋裏的人不答應,她也不打算進去,就這麽僵持着。蕭爻有種錯覺,像是包餃子,裏外兩層皮,他是那飽受煎熬的肉餡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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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魔宮裏盡是些怪人,其中不乏看起來有病和真有病的,蘇木屬于後者,就算是沈言之也每每覺得頭疼。
“蘇先生有何事?”沈言之耐着性子問。
“我師妹有身孕了,我要去陪着她。”蘇木道。
兩天前說師妹分娩,半個月前又說要和師妹成親,照這個速度發展下去,半年時間就能四世同堂,共享天倫。
“你師妹懷孕與你何幹?”蕭爻腦門上的疑問幾乎實體化,難不成這年頭,兩姑娘還能搞出娃娃來。
他面前的蘇木猛的一擡頭,狠狠瞪着他。
這女人的面色很蒼白,唇上一點紅,像含着血,眉形又細又利,似一柄薄劍,做一身飒爽的男裝打扮,只不過一雙眼睛太柔軟了些,怎麽看都是個漂亮的姑娘。
但這姑娘已經上了年紀,發絲間黑滾白,也有些皺紋,風霜裹面,似比王拾雪尤長幾歲。她冷冷的看着蕭爻,“年輕人不懂事,老夫不與你一般計較。”
“蘇先生……”沈言之看起來倍感頭疼,“令師妹就安頓在魔宮之中,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蘇木拉着一張臉,十萬分的不敢茍同,“我師妹身嬌體弱,逍遙魔宮她待不下去,我要送她回老家……”
說着說着,她的臉上又有了一種茫然,“可是她家都被燒幹淨了,沒有家,我們回哪兒呢?”
蕭爻見她絮絮叨叨,念着半天也沒個定數,便小聲提醒,“等她的孩子生下來,不就有家了嗎?”
蘇木如醍醐灌頂,“對啊對啊,我們有家了,少年人,你果然不同凡響,要不要做我孩子的義父?”
蕭爻連眨了好幾下眼睛,确認眼前的婦人腦子怕不好使,說話颠三倒四也就罷了,還随地亂撿親戚。
“……何德何能,折壽折壽……”
蕭爻的話還沒說完,迎面襲來一掌,掌風熾烈,有斷金碎玉之威,夾雜着蘇木盛怒的吼聲,“你敢瞧不起我!”
“蘇先生!”
“蕭爻!”
沈言之與慕雲深同時一驚,但這一掌卻沒劈的下去,轉而散了氣勁,變成了一下撫摸。
“吓着你了吧,我師兄是有些不講道理,你別怨他。”
眼前的“蘇木”轉眼變了個模樣,有了郝色和溫柔,說話輕輕細細的,宛如一個少女。
蕭爻的頭皮發麻,還沒緩過神來,胸腔中氣血翻湧,舌尖嘗到了一絲腥甜。
方才那一掌若要避,得用盡全力,蕭爻強壓下一時的沖動,冒着一掌劈碎頭蓋骨的風險,也要在沈言之的面前藏着掖着。
前有狼後有虎,蕭爻此舉不可謂不冒險,倘若蘇木當真一瘋到底,他這條小命也就玩完了。
“白姑娘,要不要屋裏坐坐?”沈言之舒了一口氣,轉眼又換了個稱呼。
他笑着介紹道,“這位白錦楠白姑娘,想必蕭兄弟多有耳聞。”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能稱之為姑娘了,以她的年紀若有個孫子,也比蕭爻小不到哪裏去,但屋裏四個人誰都沒有點破,連慕雲深都沉默着添上一個茶碗。
蕭爻沉默了一陣,“……沒有耳聞。”
慕雲深聞言,忍不住有些想笑,眉眼都彎了,但他驕矜的很,仍是雷打不動的坐着,三根手指挑一些茶葉放在杯中,端着張臉,一言不發。
而沈言之怕是被蕭爻的無知震驚了,嗫嚅了半天,沒接上來下一句話。
“……蕭兄弟年輕,沒聽說過也是正常,也是正常。”許崇明趕緊圓場。
他忐忑不安的看着仍在屋外的白錦楠,生怕此番受了刺激,再一不留神的變回去。
雖說人本來就是瘋的,但也有瘋的仔細和不仔細的時候,白錦楠好應付一些,倘若換上蘇木,自己這一方小院子可經不起折騰。
“無妨。”白錦楠異常的大度,她的舉止仿佛停留在一個特定的時間點,顯的很有一絲稚氣,與穿着打扮甚至臉上的皺紋起了沖突,很有點滑稽。
“我不跟他一般見識。”
在沈言之的眼裏,白錦楠與蘇木是分開對待的兩個人,在蘇木面前,他便順着瘋言瘋語說下去,但于白錦楠卻多了份嚴肅認真。
“白姑娘也有事找我?”沈言之道。
差不多是同一個問題,卻換來了兩個不同的答案。
白錦楠一點頭,“這裏說話不方便。”
着實耿直。
傻子也知道白錦楠所說的不方便意有所指,無非是蕭爻和慕雲深這兩個外人。
沈言之臉上陡然浮現出一種失望,就差把“不願動彈”四個字張貼出來。他愁眉苦臉的嘆了口氣,“報應啊報應。”
随後拍了拍屁股,拱手道,“魔宮事務繁忙,兩位稍坐,讓許大哥好好招待。”便急匆匆跟着白錦楠離開了。
沈言之此人着實不同凡響,拍屁股這麽個粗魯的動作,他也能表現的好像在青樓中風花雪月,優雅無比,都離開一陣了,蕭爻還在回味。
“……這位白姑娘兩位以後要是見到了,盡量避開些。”許崇明的臉上還殘留着冷汗,用袍袖胡亂擦了擦,雖是笑眯眯的一團,卻無端像在威脅人。
“她的情況兩位也看過了,來者是客,我也不希望你們出事。”
說白錦楠是瘋,她好像瘋的也不是那麽徹底,還保留着人性,倒不如說是一個身體裏藏着兩個人,叫蘇木的那個才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蘇木和白錦楠是師兄妹?很有名嗎?”蕭爻問。
許崇明被這個問題噎了一下,“你當真不知道?”
天地良心,中原,塞外,漠北,江南,囫囵算起高手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統一形容成“非常厲害”。沒有交過手,分不出門道來的人,又怎麽知道這個“非常厲害”也分三六九等。
蕭爻就算無意中聽聞過,想必也被其它更有用的消息覆蓋掉了,他的腦袋是個瓢,攏共能裝這麽多水,一邊進一邊出。
“蘇木的名氣沒有白錦楠的大,他是個很知收斂的君子。”許崇明道。
然而他口中的這個人與方才那個着實聯想不到一塊兒去,跟撒了一個不要臉的謊一樣。
“雖是同門師兄妹,但白錦楠所學甚雜,早年甚至四處流浪,就為了問鼎武學巅峰。但後來出了些事,這雜學就成了拖累,真氣走差,成了現在的模樣。”
許崇明重重嘆了口氣。
所謂武學,繼往開來,就像這天地廣闊。山那頭仍有高山,海那頭無盡汪洋,人力有限,縱使耗費一生,也不見得能摘幾顆碩果。
這是一個悲哀且不争的事實,但就像有人讀書中狀元,有人務農耕田地一樣,也有人志在包囊浩瀚武學,說起來都沒有錯,真正做起來,中狀元的紅燭新婚,耕田地的兒女繞膝,唯有這癡迷武學的凄凄慘慘瘋瘋癫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