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下注
寧遠覺得洛聞笙對自己的态度有了轉變。可他不敢确定那是什麽。
那家夥一直對他那麽好,好到讓他分不清那到底是憐憫、親情, 還是愛情。
也許只有他自己覺得是愛情。
寧遠有些怕了。經歷過被洛聞笙疏離, 再重新回到被洛聞笙寵愛, 他死都不想再重新經歷一次那種無望的感覺。
人一旦被剝奪過一次之後, 會變得很容易滿足。
寧遠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其實一直以來都很好。是他太貪心、奢求得太多,才把自己搞得那麽慘。
所以他不敢再放肆, 自己給自己畫下一道邊界, 乖乖地站在裏邊, 虔誠地接受洛聞笙施與的恩賜。
洛聞笙當然察覺到了寧遠的謹小慎微。
多年來的習慣讓他經常會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摸摸寧遠的腦瓜頂, 可是那一瞬間寧遠臉上的歡欣和拘謹,會讓他腦子裏的警鈴大作。
然後他會意識到,眼前的少年已經不是一年前他還可以單臂抱起來的“小豆丁”了, 瞧他眉眼分明、輪廓愈深,分明已經有了大人的模樣。
可那精致面容上尚未褪去的青澀稚嫩, 又在提醒洛聞笙,寧遠還只是個剛滿16周歲的少年。
洛聞笙也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
他只知道, 在父親的手杖揮過來的那一刻, 他心裏沒有半分後悔, 愈發堅定。
寧遠年紀小, 他不清楚這前方的路途艱險,可洛聞笙清楚。
商場如戰場, 他背靠洛家,打拼這許多年,尚且有力不從心之時, 而他今後要走的路,再沒任何靠山,是要與全世界為敵。
若是寧遠有他兩個哥哥那般的能耐,洛聞笙倒是願意帶着寧遠一起闖一闖,再不濟,能有沈亦君那般巾帼不讓須眉的能力也行。可寧遠還只是個一窮二白的小小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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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洛聞笙決定了,由他自己來趟平這條險路。
等到寧遠真正長大了,足夠成熟到能為自己的選擇、自己的人生負責的時候,再去問他——
小遠,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呢?你的選擇,還像你16歲的時候一樣,不曾變過嗎?
洛聞笙有想過,如果他準備的時間太漫長,等他準備好時,寧遠的心思已經變了,他該怎麽辦。
大度的說一句,我永遠尊重你的選擇?
不,洛聞笙覺得自己大度不了,只會越來越小氣。
這是人的劣根性之一——投注得越多,越難離開賭桌。
洛聞笙不打算跟人的劣根性作鬥争,也不打算為難本就很難的自己,所以他要用些手段拴住寧遠,讓寧遠的心思不會變。
洛聞笙覺得自己很渣,把這些年商場沉浮磨煉出來的老謀深算都用在這個對他丹心一片的少年身上。
可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表示,想收獲一份美好的愛情,就是需要謀略的。
如果你一定要說這是肮髒的手段,洛聞笙也願意大方地承認,他從來都沒彪炳過自己是個好人。
短暫的寒假從頂着“叔侄”假相、和諧相處的二人間悄然而逝。
寧遠上學第二天,班級、乃至學校裏都傳出了爆炸性的八卦——洛三爺沒跟沈大小姐訂婚的原因,是因為有個男小三兒。這男小三兒不是別人,正是——
所有人走過路過,都對寧遠側目而視。
童辛快給寧遠跪了,帶着哭腔急道:“小遠,不是我說的!不是我說的!你信我!”
寧遠翹着二郎腿坐在花壇邊兒上,語氣有些壓不住的焦躁,“誰也沒說是你說的。”
這個不長腦子的,初臨和秦勤都在旁邊,以那倆人精的腦子,肯定能聽出弦外之音。
秦勤眼睛在童辛和寧遠身上轉了一圈,咽下到嘴邊的疑問,問寧遠:“寧少,現在咱們怎麽辦?”
陸初臨幾乎同時開口,不過問的對象是童辛:“什麽叫不是你說的?”
“啊?我!……我沒……不是……”童辛很慌。
寧遠打斷他們,“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三分鐘熱度,我不信他們能拿這事兒說一個月。你們仨別被我牽累了,最近少跟我接觸,有事手機聯系。”
說罷,寧遠起身準備走人。
“小遠!我不怕被牽累的!”童辛急忙把人拉住道。
秦勤也說:“是啊,寧少,這時候我們都疏遠你,豈不給人一種坐實謠言的感覺?”
“都聽話。”寧遠拍拍童辛肩膀,自己走人。
秦勤是個精明的,寧遠不說,他也應該明白自己該幹什麽,比如打入敵人內部,打聽一下消息源頭,幫寧遠搜集情報。
童辛是個日常被忽略的小透明。以前有寧遠罩着的時候,還能平平安安地過,現在寧遠被孤立排擠,寧遠背後到底有個洛聞笙,誰也不敢直接把寧遠怎麽樣,可童辛背後什麽都沒有,再跟寧遠混在一處,怕不是要像初三那次一樣,落單了就被人欺負。童辛真有個好歹,跟童辛一個寝室的秦勤不可能袖手旁觀,到時候秦勤也會被卷進去。所以最好就是趕緊摘幹淨關系,等風波過去再說。現在手機這麽便利,少面對面講幾句話又不會死。
至于陸初臨,寧遠覺得自己應該是在成全他。
寧遠回了教室,難得春寒料峭的時候就來上學的沈二小姐正一臉別有深意地笑眯眯地等着他。
寧遠在沈憐君旁邊坐下,“怎麽,你很開心啊,沈二小姐?”
沈憐君托着下巴一臉八卦地看着寧遠笑,小聲問他:“怎麽樣?寧家大少爺,被全世界瘋傳你的心上人跟你有一腿,感受如何?”
沈憐君把手拳成話筒狀,遞到寧遠嘴邊,滿臉期待地等他的答案。
原本滿臉“老子不開心,誰都別惹我”的寧遠繃着臉坐了三秒,突然露出小白牙一笑:“爽爆了。”
沈憐君找到同好般興奮,“是吧!”
那是學生時期一種非常獨特的體驗——
你喜歡一個人,可是你跟TA之間并沒有什麽交集。你只是默默地喜歡、獨自開心、獨自失落。
突然某一天,班裏莫名其妙傳出了你們兩個的緋聞,而且被傳得煞有其事。
你也許會在同學們的面前表現得憤怒,極力否認,并偷偷觀察對方的反應。
但你一定會暗自開心。
盡管對別人而言,你和TA的八卦只是枯燥乏味的學生生活中的一劑調味料,可對你而言,卻好像收到了來自全世界的祝福。
寧遠看了沈憐君兩眼,突然眯起眼“嘶”了一聲,“我說二小姐,該不會是你——”
沈憐君一愣,“我什麽?”繼而她反應過來,“你懷疑是我散播的消息?”
“拜托——你想想訂婚宴失敗後的第二天,那些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還用得着我說嗎?那些憑空揣測、肆意潑髒水的,确實是被咱們兩家聯手壓下去了,可是,好多他們的爸媽,可都在婚禮現場哦。誰也不是瞎子~”
沈憐君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興致勃勃地湊近寧遠,“聽說,你家帥叔叔,大年夜那天,為了你跟他家老頭子翻臉了?怎麽回事?”
寧遠臉色變了變,沒好氣,“不知道。”
“小氣~”沈憐君用胳膊肘頂他,開他玩笑,“心裏已經樂開花了吧?”
寧遠有些感動,但真的開心不起來。
他是第一次從別人口中确認這件事。
洛聞笙額頭上的傷,兩天前結痂剛剛脫落,新生的皮膚還微微發紅,跟周圍的膚色不一樣。張銘說很快就會好,不會落疤。
可那道疤是落在了寧遠心上。
“憐君。”寧遠低聲喚。
“嗯?”沈憐君察覺到寧遠的情緒變化,也不再調笑,認真下來。
“将來,你是怎麽打算的?”寧遠問。
“我不嫁人就好了。我爸爸寵我,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姐姐那邊嘛,能配得上我姐姐的好男人本就不多,洛三爺不肯娶的話,我姐姐完全可以借此當幌子,哭着說不是三爺那麽好的男人她就不嫁。萬事大吉!”
“你……不求‘名正言順’?”寧遠意外。
沈憐君笑眯眯:“我們是親姐妹呀,本就應該相互陪伴一輩子,這還不夠‘名正言順’嗎?”
寧遠愣了愣,失笑,“我還……有點兒羨慕。”
沈憐君臉色不太好,苦笑道:“說什麽傻話。”
寧遠置之不理,八卦熱度也就如他所料,迅速降了下去——幾乎全校人都知道了,沒有新的知情者,沒有新的素材,就沒有新的讨論熱度。這世上每天發生那麽多事,人類變得越來越像金魚,對一件事的記憶,幾乎只有七秒。
學生們雖然不再在背地裏談論,卻仍在孤立寧遠。包括之前那些想攀附洛家勢力的學生,也都躲得遠遠的,好像寧遠身上有什麽猛烈的傳染病。
寧遠無所謂。
他告訴自己,要無所謂。
“WC?一起?”陸初臨追上雙手插兜、走廊裏獨自行走、被過往同學避如瘟疫的寧遠。
“啧,別跟我一起。”寧遠皺眉低聲。
“我、就、不!”陸初臨笑嘻嘻,搭上寧遠肩膀,半拖半拽地拉着寧遠一起走。
“喂、喂……”
“快一周了,你家帥叔叔怎麽還沒采取手段?”
男廁裏沒別人,陸初臨跟寧遠站在便器前,說話也沒藏着掖着。
“子虛烏有的事情,管它幹什麽。”寧遠淡定道。
“嘩嘩嘩……”
兩個人放完水,到洗手池邊洗手。
沒人說話,只有“嘩嘩”的流水聲。
一個男同學推門進來,瞧見洗手池邊的寧遠,竟然直接轉身回去了。寧遠從鏡子裏看見了,不屑地“切”了一聲。
“傲嬌。”陸初臨突然笑。
“哈?”寧遠不可理解。
陸初臨抽出紙巾擦手,笑道:“沒,就是覺得現在很像咱們剛認識的時候。”
那時候,寧遠的爺爺寧國棟是紫安城的土皇帝,寧遠就是皇孫。打從上學第一天,周身兩米,就無人敢近。
不是寧遠有多兇,只是別的孩子不敢——貴族學校裏的孩子,階層意識很強。他們很清楚,寧遠和他們,不是一個階層的。
陸初臨是個例外。分明是個“平民”,卻敢像個牛皮糖一樣粘着寧遠。
一直背着小書包獨來獨往的寧遠最初也總是皺着眉趕人,“你走開啦”、“誰要跟你一起玩兒”,後來不知什麽時候起,就送了陸初臨跟他一樣的高檔書包和文具,讓他跟自己一起坐家裏的豪車,去接他上學、送他回家。甚至讓陸初臨的爸爸從一個小食品廠的倉庫管理員變成了寧家海運公司的人事部長,讓陸初臨的媽媽從一個便利店的收銀員變成了同公司的財務主任。
寧遠覺得這只是朋友間很正常的“贈與”,包括陸初臨父母的升職加薪,也是因為他們真的有能力做好。
直到初二結束時,陸初臨跟寧遠大談特談他的音樂夢,給寧遠講述A國的B音樂學院有多麽多麽輝煌的歷史,成就過多少多少名垂千古的音樂大師,末了捧着寧遠的雙手,兩眼放光道:“小遠,我們高中一起去那裏讀吧!”
寧遠被他說得心潮澎湃,回家跟父母說自己高中也想去A國的B音樂學院,寧家夫婦終是忍不住皺眉相視,拉過寧遠問他:“寶貝,初臨喜歡音樂,你呢?你也喜歡嗎?”
寧家夫婦沒有把話說得很深,他們只是點到為止。畢竟,陸初臨是寧遠這麽多年來,最最要好的朋友。他陪伴了寧遠這麽多年,不是假的。他們給陸家的那些贈與,對寧家而言,不值一提,他們也從未計較過。
但是想把他們的兒子寧遠拐到國外,只為了成就自己兒子的夢想?這就有些觸了寧家夫婦的逆鱗。
B音樂學院的入學門檻之高,學費之昂貴,不是陸初臨他們一個小康之家可以負擔得起的,更何況還有那些價格不菲的樂器。怕不是又把他寧家當成了随身錢袋。
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寧遠确實一點就透。
其實這麽多年,他也不是沒有暗自想過陸初臨接近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可“過去”都不是假的,寧遠也沒有辦法想象,一個剛入學的孩子會有那麽深的心機。
因為生在寧家,寧遠的朋友很少。能交心的只有陸初臨一個。
他不想連這唯一的一個都失去。
他很難過。他告訴陸初臨,說出國讀書是件大事,還要再考慮考慮。
陸初臨又要再給寧遠講B音樂學院的好,跟寧遠說:“我們時間不多了,要趕緊利用這最後一年,好好準備!”
寧遠忍不住對他吼道:“那是你的夢想不是我的!”
他記得那時候陸初臨笑得很難看,跟他說:“抱歉,我一直以為,這是我們的夢想。”然後落寞地轉身離去。
那個暑假,兩個人不歡而散,寧遠來了東都,找洛聞笙玩兒。
洛聞笙看他悶悶不樂的,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寧遠噘着嘴一股腦說了。
“聞笙,我是不是把話說重了?我是不是不該那麽揣測自己的好朋友?我的愛好很雜,可以說愛好很多,也可以說什麽都不愛。可是我跟初臨一起學了那麽多年的鋼琴,他可能因此誤會我也很喜歡音樂,才那麽熱情地邀請我跟他一起去國外讀書的……我回去了,該怎麽跟他道歉呢?”
彼時還是小豆丁的寧遠趴在洛聞笙膝蓋上,仰頭睜着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問。
洛聞笙低頭揉揉他的腦瓜頂,用下颌點點不遠處的鋼琴,“該練琴了。等你練完,我告訴你。”
“啊?”寧遠拖長聲音,不情不願,“聞笙,今天不練了好不好,我已經彈得很純熟了。”
洛聞笙點他鼻子:“要精益求精。”
“那明天、明天!”寧遠撒潑耍賴。
洛聞笙嘆氣:“你瞧你,每次說練琴都這麽不情不願。真喜歡,應該像你挂在嘴邊的那位小朋友一樣才是,自律又刻苦。我每年只見你這麽幾天都看得出來你不是真心喜歡,你那位小朋友為什麽就看不出來呢?”
寧遠仰頭看着洛聞笙,眼睛變得水汪汪的,要哭了。
洛聞笙揉揉他的小腦瓜,嘆息道:“小遠,人生呢,注定要失去些什麽的。緊緊抓着不放,對誰都不好。沒有人可以陪你從頭到尾走完漫長的一生,要學會對那個陪你一起走過一段愉快旅途的人說,謝謝,再見。”
寧遠還沒想好怎麽跟陸初臨說再見,就因為突生變故來了東都市,沒想到又在這裏再會。
陸初臨說,是為了他,千裏迢迢一個人跑來這邊上學的。
寧遠不願去辨這話的真假,也不想去查陸初臨是怎麽把學籍調過來的。
至少,重逢時的喜悅,不是假的。
“是啊。”寧遠笑了一下。
是挺像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全校都沒人敢靠近寧遠,只有他陸初臨敢粘着他。
“吼,真是的,果然人長高了就沒以前可愛了。”陸初臨撲上來,親昵地勾着寧遠脖子往外走,“小遠,你現在越來越冷淡了。”
“有嗎?”寧遠笑。
“還是只是冷淡我?我覺得你對童辛比對我好多了!你對秦勤都比對我好。”陸初臨賣可憐。
“胡說。”寧遠把手上沒擦幹的水往陸初臨臉上彈。
“那,我知道你不讓我們跟你在一起,是為了保護我們。不過我沒在怕的!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堅決地站在你這邊!你轟也轟不走我的。”陸初臨用力勾了勾寧遠。
寧遠差點被他帶倒,但還是忍不住笑道:“謝謝你,初臨。”
“所以呢?傳聞是真的還是假的?”陸初臨小聲問。
寧遠繃緊神經,挑着眼角睨他一眼,“你說真的假的?”
“我覺得……是真的吧?”陸初臨試探道。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昨天鴿了,但是……今天份的算補回來了叭~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