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日(二)
思緒點亮的一瞬間,漆黑的客廳中央也突然點亮一簇燭火。接着,一圈圈的燭火依次點亮,全部家傭微笑着圍繞在布置得花團錦簇的生日蛋糕邊,一齊拍着手唱起了生日快樂歌。
男聲部:“祝你生日快樂~”
女聲部:“祝你生日快樂~”
大合唱:“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最後這一句,是站在寧遠身後的洛聞笙彎身附在他耳畔輕聲慢唱的。
寧遠聽着耳畔又磁又柔的嗓音,愣愣地看着客廳中央布置得花團錦簇的臺子以及臺子中央的那個大蛋糕,躍動的燭火映在言笑晏晏地祝福自己的家傭臉上,那麽溫暖。偌大的客廳被布置得喜氣洋洋,沙發上堆着小山一樣的禮物盒子……
奇怪的液體突然湧上來,眼前模糊一片。
卻在這時,他聽見男人字字含笑地附在他耳畔柔聲道:“小遠,15歲,生日快樂。”
寧遠:“……”
原來他知道。
原來他記得。
他怎麽這麽壞。
玩兒得好一手先抑後揚。
真是壞死了。
寧遠努力咬着下唇忍住就要溢出眼眶的眼淚,胳膊肘毫不留情地向後一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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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聞笙條件反射地擡手擋了一下,繼而意識到這樣不好,又自己挨上去,假裝被怼到了,受了傷,一手搭着寧遠肩膀,半啞着嗓子學武俠片裏命不久矣的樣子,“小遠,你真是……太不可愛了……”
寧遠無情地揮開他的爪子,埋頭換鞋,滿嘴嫌棄,“裝。”
洛聞笙看見地上“啪嗒啪嗒”濺開兩朵水花,知道他又把少年惹哭了。
他看着寧遠甩下他的倔強的小背影,搖頭微笑。
真是,這孩子怎麽這麽別扭。
寧遠走到蛋糕前,眼眶泛紅。西四環這棟別墅,他每年來兩次,大多家傭他都認識。被這樣一群熟悉的面孔圍繞着,“寧少,生日快樂”的祝福不絕于耳,莫名就仿佛以往那些年在家中慶祝的時候。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忍着眼淚,退後半步,對着祝福自己的家傭們鞠了一個90度的躬,在一片驚訝後的安靜中,哽咽道:“謝謝。”
頓了頓,他又說了一次,“謝謝。”
洛聞笙把人扶起來,推到蛋糕前,催促道:“許個願吧。”
有些被寧遠的大禮驚吓到的家傭們也急忙笑道:“是啊,寧少,許個願吧!”
寧遠看看衆人,看看躍動燭火的映照下的蛋糕,雙手交握,閉眼。
許願。
許什麽願呢?
爸爸媽媽不可能死而複生的。
那就……手刃仇人?順便把寧家那群……
不不不,不好不好,聞笙這麽用心給自己準備的生日怎麽能許這種……
……聞笙?
寧遠打定主意,握緊雙手,微低頭,輕吻自己的手指,十分虔誠地默默許下心願:
希望聞笙一生順遂、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吹蠟燭,切蛋糕,收禮物。
滿屋子的禮物,一小部分是家傭們各自的心意,絕大部分都是用洛聞笙的錢買的。當然,是管家貝叔和廚娘陳媽去挑選的。
寧遠心裏都明白。他也明白,洛聞笙那麽忙,今天還陪了他一天,根本不可能有時間親自去好好挑選一件送他的禮物。洛聞笙能為他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心意滿滿了。
可是随着禮物不斷被拆開,寧遠漸漸意識到,這個男人要給他的驚喜怕是絕不僅止于此。
從最初看似平常而毫無新意的文具、小擺件、到有些眼熟的毛巾、抱枕,再到筆記本電腦、手機、游戲機……洛聞笙的禮物幾乎涵蓋了寧遠日常生活的所有方面,所有寧遠曾經擁有過的東西,現在全部被堆在了寧遠面前。
甚至是相同的品牌,相同的款式。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心底滋生,一絲絲一縷縷地沿着血管爬滿心房,而後以一種火山噴發之勢湧上喉頭,卻因為通道過窄而被卡住,叫人喉嚨腫痛,眼眶發熱……
這個混蛋。
寧遠暗罵。
“這是最後一件了。”洛聞笙親自雙手遞過來一件書本大小的禮物,笑得特別溫柔。
寧遠緊裹着兩腮,紅着眼眶雙手接過來,滿是審慎地看了洛聞笙好幾眼。
這家夥笑得那麽欠扁,怕不是要祭出大殺器?
寧遠屏住呼吸,小心地抽開緞帶,打開包裝紙,在禮物露出一角時,全身一震,繼而迫不及待地幾近粗暴地拆了包裝,雙手拿着那件禮物,全身發抖。
之前那種堵在喉頭的情緒終于決了堤,全部沖上頭頂,化作淚水,奪眶而出。
是他放在床頭的,爸爸媽媽抱着兩歲小寧遠的照片。
寧遠埋着頭,如獲至寶般地将相框緊緊按進胸前。
片刻後,他擡起頭,露出淚流滿面的臉,滿是不解地看向依舊笑得無比溫柔的男人。
他眼睜睜看着他家裏所有的相片都被寧海天那個老東西給丢掉了,為什麽會重新回到自己手裏?
這個男人,在他不知道的時間、不知道的地方,偷偷為他做了多少?
洛聞笙接過女傭遞過來的紙巾,一手拉過寧遠,一手溫柔地替他拭去淚水,溫柔道:“你的家已經保下來了。丢掉的東西在盡力找。下個周末,我帶你回去看,好不好?”
寧遠紅着眼睛看他,終是忍不住,一頭紮進男人懷裏,雙臂死死攬着他的脖子,臉埋在他胸口泣不成聲。
在衆人簇擁下,過了一個溫馨幸福的生日後,時間已晚,洛聞笙催促寧遠早點洗漱睡覺,明天一早送他去新學校,東都市第一初級中學上學。
寧遠震驚:“上學?!”
洛聞笙十分理所當然:“明天是周一,當然要上學。”
寧遠覺得洛聞笙和自己不在一個頻道上,換個問題,“你說,東都一中?!”
洛聞笙點頭:“東都最好的初中。手續都辦好了,明天你直接過去就好。”
寧遠懵逼:“不是,我學籍什麽的都還在紫安城!”
洛聞笙不以為意:“一句話的事兒,過幾天就轉過來了。但是課不能耽誤。我跟校長說好了,你先去讀着。”
一句話的事兒。呵呵。
寧遠翻白眼。行,你是帝都四大家族的太孑黨,你牛逼。
客觀障礙不存在了,寧遠窩進卧室的沙發裏,裝鹹魚,耍無賴,“我不去。”
“為什麽?”洛聞笙臉上的笑容消失。
寧遠半是真話、半是賣慘:“沒心情。”
垂着眼噘着嘴嘟囔完,寧小遠撩起眼皮委屈巴巴地看洛聞笙。那意思,人家剛沒了爸媽,你就幹逼我去上學這麽慘無人道的事兒,你是禽獸嗎?
禽獸洛聞笙走到被晾着四肢的寧遠完全霸占的沙發邊,撥弄撥弄少年的小細胳膊小細腿兒,給自己騰出塊兒地方坐了,和顏悅色、語重心長道:“人這一生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坎兒,咱們不能邁不過去就賴那兒不動了。你不動,也會有其他許多力量逼着你動。”
頓了頓,他眯着眼微微一笑,“比如我。”
寧遠一臉“你怎麽這麽無恥”地看洛聞笙,賞他一個大大的白眼,身子一栽,抱着抱枕趴沙發上不起來,屁股沖着洛聞笙,表示自己完全不想搭理他。
洛聞笙看看手表,已經快10點了。他不準備用道理說服寧遠,一開始就沒這打算。
寧遠長得小,可是心智不小,該懂的他都懂。就是感情上過不去。
感情這個小妖精,很多成年人,包括洛聞笙自己都不能完全控制,他當然不會要求寧遠怎麽樣。
擱置争議,先睡覺。
反正他有的是手段讓寧遠明天乖乖去上學。
“行吧。”洛聞笙嘆口氣,不再提上學的事兒,“不管怎麽樣,時間都不早了,早點睡。”
他剛準備起身,又坐回去,軟聲問屁股沖着他的小少年:“今晚要我陪你一起睡嗎?”
寧遠不回話,抱着抱枕趴在沙發上挺屍。
洛聞笙知道他在天人交戰。肯定是想讓自己留下來,可是又覺得說出來太沒面子,所以才悶着不吭聲。遂體貼道:“那我在這兒陪你吧。”
寧遠又悶了半分鐘,擡腳踹踹洛聞笙:“才不用,回你自己房間睡去。”
寧遠是糾結。不過他糾結的不是面子問題,當然,也有一點點。
主要是怕洛聞笙跟他一起睡,睡不好,耽誤他明天的工作。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洛聞笙說。
寧遠糾結這麽久,他哪兒能不明白小孩兒的真心是什麽。寧遠不好意思說,他替他說就是了。
“不要不要,你那麽大一坨,把床都占滿了,才不要跟你擠一起。”寧遠一臉嫌棄。
兩人沒營養地翻來覆去對話幾個回合,寧遠一咕嚕翻身爬起來,動手哄洛聞笙。
“那我真回自己卧室去了?”洛聞笙被寧遠推着往門邊走。
“回回回!”寧遠趕他。
臨到門邊,洛聞笙轉過身來,輕聲道:“那,小遠,晚安,好夢。”
推人的手掌心一空,寧遠突然覺得空落落的。聽完男人的晚安,更空落落的了。寧遠垂着腦袋,站門裏邊沒吭聲。
洛聞笙安靜地站在門外,也沒動。
“聞笙。”寧遠垂着腦袋哼哼。
“嗯?”洛聞笙溫柔回應。
“……謝、謝謝你啊。”寧遠哼哼着說完,有些別別扭扭地把腦袋轉到一邊。
随口道謝很容易,可是真心道謝的時候,總感覺很羞恥。
而且只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根本無法表達自己真實的心意。
心意那麽滿,滿得要溢出來了。可是一句話那麽蒼白、那麽輕。
洛聞笙輕聲一笑,揉揉少年的頭頂:“跟我客氣什麽。”
寧遠垂着頭,勾了勾嘴角。
他擡頭看着洛聞笙,張張嘴,又閉上,最後伸手把男人拉進卧室重新關上門:“還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嗯?什麽?”洛聞笙皺眉。
直覺告訴他,寧遠接下來要說的事,可能比較大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