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合歡花十八朵
得到谷主的首肯之後,燕池正式地取代了夜鴉。
藍楓也如同以前料想的一樣,成為燕池的手下,而黃公子名正言順地成為了藍楓的手下。
黃公子雖然有些別扭,但在藍楓的解釋之下還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開始嚴肅地跟藍楓一起給燕池效力。
其實,藍楓是這麽說的:“燕池大人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和選擇。”
當燕池知道這句話的時候,他有那麽一瞬間的迷茫,沉默了許久,他對墨陽說:
【我只是為了我自己,他們怎麽樣,關我什麽事。】
然而嘴上這麽說,燕池從那天起,時常一個人發呆,過了大概半個月,燕池終于向問了墨陽這個問題:
【師尊教導我,感覺如何?】
對于這個問題,墨陽怎麽可能會有答案?
但墨陽知道,就是這個問題,會注定燕池以後所選擇的路。
在資料庫裏搜尋半晌,墨陽長嘆一聲,發現自己雖然制定和規劃了燕池所會走的路線,但他其實在整個過程中也如同燕池一樣迷茫:
他的确後悔選擇燕池作為自己的徒弟,但是在這麽久的相處中,也并非全無益處。
比如說,燕池比一般人強烈的情感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墨陽,這點影響莫名讓墨陽糾正了自己對于人類的某些偏見,從這個方面而言,墨陽其實也并不十分抵觸燕池。
墨陽道:【換位思考的話,你應該就會知道。】
墨陽的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直接讓燕池沉默了。
墨陽的存在,對燕池而言,就算不談複活和合歡宗,從莫種意義上來說,是從頭到尾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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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靈魂到身體,從現在到未來。
而他之所以想要死死扒住墨陽,僅僅是因為,正是墨陽的存在,讓燕池本以為自己一成不變的人生道路終于出現了轉折。
在此之前,燕池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是因為他很清楚小倌根本就不可能活很長時間,他從未有過被救贖的機會,他也從未奢望過能選擇其餘的道路。
誰會真正的樂意做一個小倌?
原來的燕池是沒得選。
墨陽對于燕池而言,是救命稻草,也是一個奇跡。
而現在,燕池的一句随口承諾,竟然讓他被那些與他經歷類似的底層的、卑苦的人放在了墨陽才應該所處的位置。
燕池有些惶恐,他覺得自己不配,同時他明白,墨陽不會現身拯救他們,而如果燕池就此放棄,那麽,本該出現在他身上的結局,會在這些人身上重蹈覆轍。
【不應該的。】回憶起往事,燕池喃喃道,【我知道了。】
他似乎想通了什麽。
想通了之後,燕池重新振作起來,又制定了一系列的計劃。
面對重新活過來的燕池,墨陽在緊張之餘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好奇燕池究竟想通了什麽,但是并不想從燕池口中知道。
為了滲透進整個豔谷,燕池擔負了整個豔谷的巡邏任務,借着巡邏的掩護,燕池讓藍楓摸清了整個豔谷大大小小的法陣,并在每一個法陣之中偷偷做了一些小手腳。
而之後肅清雀閣的行動,谷主期望中燕池崩潰的情景并未發生,燕池将雀樓裏的公子帶到龍眠山後,回來的很平靜。
難道燕池沒動手?
谷主對此也有疑惑,可不論私底下問當時燕池帶去的那個侍衛,都只得到了一個答案:
少谷主親自動手的。
“谷主沒必要想太多的,既然大家都這麽說,肯定沒問題。”
琉璃閣裏,雲绮将香爐蓋子蓋上,回頭說,“早些休息吧,當心又心煩得睡不好。”
這段時間,谷主總是心慌胸悶,卻又診斷不出什麽結果,本來以為是熏香問題,結果換了一種寧神香,還是沒什麽用。
折騰來折騰去,谷主覺得或許真是自己想太多的問題,也只得作罷,沒那麽多時間去監視燕池了。
時間就這樣慢慢流逝,離江南五大世家攻打豔谷的時間越來越近,燕池腦中的那根弦,反而放松了。
因為墨陽願意出來陪他。
每一次完成既定任務,悄悄布置好各種陷阱之後,燕池就迫不及待地回琉璃閣,然後自己一個人待在琉璃閣不出來。
手下人曾猜想燕池是不是金屋藏嬌,可整個琉璃閣除了燕池以外無人進出,這個想法也就不攻自破。
“師尊師尊,我們今天出去逛逛吧。”
這一天,燕池一回到琉璃閣,他就興致沖沖地說,拉着墨陽的手搖啊搖地撒着嬌。
墨陽頭上頂着肥啾,“嘎吱嘎吱”動着脖子,将頭轉向燕池,頭上肥啾連搖都沒搖,臉色有點不好看:
“好。”
肥啾:“啾。”
這一聲鳥叫,旁人都能硬是從中聽出冷笑的意味。
燕池:“……”
自從把肥啾弄回來,這肥啾就似乎認定它的新鳥窩是墨陽的頭,只要墨陽一出來,它就算是在睡覺,也是秒醒,再撲楞着小翅膀飛到墨陽的頭上落窩。
只是這小鳥再小,也是有一定重量的,天天頂在頭上——
師尊的頸椎還好吧?
燕池有點擔憂地想。
之前藍楓在谷中各處做了手腳,燕池借由藍楓的法陣,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豔谷,落腳點在離豔谷不遠處的一座小城鎮。
而他這一次出谷,是要跟一個人見面。
這個人是聽風閣專門安插在豔谷中的人,也是最重要的棋子。
肥啾聽兩人又要離開,頓時又是氣炸,又是墨陽安撫好久,最後承諾給肥啾剝一百枚瓜子以作補償,肥啾才放過墨陽,回到自己的鳥窩睡覺。
把小祖宗勸回去之後,墨陽感嘆:“真像他哥。”
睚眦必報,一毛不拔。
燕池:“……”
肥啾他哥?這又是誰?
一個時辰之後,破舊的小鎮上突然多了兩個公子。
兩個公子,一個是容貌昳麗的青年,五官俊秀之中奇怪地透着一絲妩媚的意味,一襲青色的長衫顯得他風流不羁;
另一個公子年齡稍小,還是稚嫩的少年模樣,黑衣黑發黑瞳,眉目冷凝,目如閃電,被青衣男子牽着手,一言不發。
兩個人看上去就氣度不凡,鎮上的人一面暗地裏不停打量兩人,一邊揣測着兩人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們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普通兄弟之間的關系,畢竟哥哥帶弟弟上街的話,是怎麽都不會一秒都舍不得放開弟弟的手,除非——
衆人恍然。
“快走吧,”墨陽五官敏銳,被各色奇怪的目光盯久了,饒凡是他也忍不住一個哆嗦,于是催促道。
“好,依你。”燕池無奈答道,依舊握住墨陽的手,語氣中掩都掩不住的寵溺,“跟我來。”
他們兩個走進了鎮上唯一的酒樓裏。
在酒樓裏禮貌推辭掉見到他們兩眼發光的老板娘,燕池根據聽風閣給的消息,徑直拉着墨陽走到了酒樓樓上天字號包廂裏。
将門一推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背對着門的方向,從燕池的角度來看,能看到女子窈窕的身影,一襲紫衣裹緊身軀,玲珑有致,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和從側邊開叉裙擺下露出的一條白皙修長的玉腿。
“你來啦?”
聲音如同空谷黃莺,女子轉過頭,笑吟吟地看着燕池。
她轉頭的瞬間,頭上雲髻的兩枚金步搖垂下的流蘇微微搖晃,金光碎碎,媚眼悠悠,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她的美還是那金光灼燒了旁觀者的眼。
視線忍不住順着她高挺精致的鼻梁向下,燕池看見這女子衣着的正面如此暴露——
衣領大開,從胸口一直延伸到臍上一寸,露出胸口白脂一般的皮膚和一半波濤洶湧的胸,更別談下面一條白皙的玉腿。
“雲绮?!”
燕池一秒認出來人身份,還來不及質問為何是雲绮和雲绮為何穿成這樣,他下一秒的動作是立刻伸手捂住了身邊墨陽的眼睛。
墨陽:“……”
雲绮見到燕池的動作,先是一愣,後來笑得直不起腰來:
“哎呦喂,笑死我了,你這個人竟然第一反應是這個!”
笑了半天,眼見着燕池的臉漸漸快要黑如鍋底,雲绮才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止住笑,說:“好了好了,小朋友,我不喜歡姐弟戀,放心,我對你和這個小小朋友沒興趣。”
墨陽:“……”
他面無表情将燕池的手撥到了一邊,自己坐在房間裏的一個凳子上,冷眼瞧着房裏的其餘兩人。
燕池讪讪,随後看向雲绮,認真問道:“為什麽是你?”
雲绮換了一個姿勢,倚在桌上,妩媚地抛給燕池一個媚眼,說:“怎麽不能是我了?反正我是聽風閣派來幫你的就行了。”
“……聽風閣是在給我示威,對嗎?”
“小小年紀心思不少。我說不是,你信嗎?”
“……”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來呢,是告訴你,毒我已經下了,我的任務也只是這個;血月那天,谷主會毒發,那個時候江南五大世家也會攻上豔谷。”
燕池聽到這個消息,眉目之間的陰郁微微散去:“那就好,我把地圖給你,到時只要五大世家按照地圖——”
“小燕子,”雲绮伸出手,柔柔地将燕池遞過來的地圖接下,同時開口打斷了燕池的話,“找聽風閣做事,是要代價的,我們要你做一件事。”
“我以為之前我跟五大世家談好了的。”燕池眼神一厲。
“你只談好了你跟他們要做的,沒說你跟我們要做的呀,”雲绮嬌嗔一聲,在燕池的注視下,朱唇輕啓,“我們要你的事,就是在五大世家打到琉璃閣之前,殺了谷主。”
燕池的瞳孔微縮。
這是不可能的,谷主的修為在他之上,他殺不了的,之前不是說好由五大世家出手嗎?
滿肚子的疑問問不出來,燕池看着面前的女人,魅術悄悄施展開來。
面對眼前的燕池,雲绮還是笑吟吟的,面上一點變化都無,似乎不受魅術影響,房間裏一時寂靜得只聽得到幾人的呼吸聲。
“我做不到。”
魅術無果,燕池驚訝之餘,咬牙切齒了一句。
“哎呀,傻小子,難得的聽風閣發善心,你怎麽還不懂啊,”
雲绮恨鐵不成鋼地翻了一個白眼給燕池,“你想想,你不這麽做,能活下來嗎?”
“可是沒人幫忙的話,你這是讓我去送死——”
“到時我會幫你。”一直在旁邊不說話的墨陽忽然開口。
燕池戛然而止,驚愕地看向墨陽。
在引得兩人注意後,墨陽沖燕池點點頭,依舊冷淡地說:
“記住承諾就好。”
這番變故,雲绮眨眨眼,眼神暧昧地在呆愣的燕池和墨陽之間打了一個轉,秀眉微挑:看樣子,這兩人都相當有趣。
“說完了嗎?”雲绮換了一個姿勢,漫不經心道,“說完了就回去吧。”
燕池沉默半晌,走到一邊,拉起墨陽就走。
到門口時,燕池轉頭忽然問道:“古月跟你什麽關系?”
“我算他半個師傅吧,”
談起古月,一直慵懶的雲绮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她懶懶擡起眼皮,嬌聲朝燕池道:
“既然這樣的話,小燕子,不喊我一聲‘太師傅’嗎?”
燕池:“……”
與其同時,墨陽準備推門的手一頓,瞥着燕池,冷冷開口:“你敢嗎?”
被身邊的冷氣凍得一哆嗦,燕池立刻狗腿到,直接把雲绮抛到腦後,對着墨陽連聲讨饒:“不敢不敢,當然不敢,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女人是誰。”
燕池口中的“這女人”:“……”
死斷袖。
本來從酒樓出去就應該回去,可燕池不想。
從酒樓出去後,他拉着墨陽的手,一直一直在破舊的小街上走。
小鎮裏面沒有大城市的繁華,連小攤販都沒有幾個,街道上滿是灰塵,不一會兒燕池的鞋上就蒙上了一層灰翳。
兩人之間也不說話,可就算是這樣,燕池心裏也無比熨帖,覺得歲月靜好,似乎能這樣一直下去。
“嗯?”
拐過一個街角,燕池忽然看見一個混沌攤子,不由得哼了一聲,停下了腳步。
小小的混沌攤子在街角處,攤主是個老婆婆,站在挑子前,一雙手靈活地捏出混沌再丢進鐵鍋裏煮,身後幾個小桌,零散地坐着幾人。
兩人雖然隔得比較遠,可混沌煮開、撒上蔥花的香味依舊聞得到。
燕池看着這一幕,拉着墨陽,笑:“小時候在小倌館裏的時候,為了保持體形,班主是不準小倌随便吃東西的。”
“我時間不多了。”
墨陽一點都沒懂裏面的意思,極其煞風景地打斷了燕池的回憶。
燕池也不生氣,他捏捏墨陽的手,繼續說道:
“那時候最快樂的事,就是在晚上,偷偷地攀在窗子上,吊下一個籃子,從下面路過的小販那裏買一碗混沌。
可即使這樣,我也會擔驚受怕,當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以後我也開一個小倌館,門前一定要有很多混沌攤,讓我手下的小倌想怎麽弄就怎麽弄,我罩着,現在想來,這個想法真是太可笑了。”
“你想說什麽?”
“師尊,”燕池望向墨陽,黑瞳裏暗色沉浮,“我有點怕,我真的有能力創建一個門派嗎?”
墨陽靜靜回視。
此時,墨陽已經開始散靈,他黑色的瞳孔變成原來的金色,陽光透過半透明的臉頰,将他整個人鍍上一層柔光。
這層柔光連極其凜冽的金色軟化下來,這給了燕池一種錯覺,那就是墨陽第一次以這種溫柔的目光注視着他。
這種目光,不沾乎□□,很純淨,很安心。
莫名心中一暖,燕池幾乎落下淚來。
片刻後,墨陽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只被燕池緊握的那只手已經消散在空中。
他複又擡起頭,看着燕池眼中漸漸彌漫起霧氣,緩緩開口道:
“你有能力,我知道,你也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總是字數太多了,我可能要壓一下字數,會請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