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楊老二(下)
“軒哥,來找海哥啊?”
幺雞眼尖看到陸瑄,想沖過去跟他打招呼,又不敢擅離職守,只好興奮地跟他揮了揮手。
“嗯,他說讓我堂口等他。”結果陸瑄繞了一圈兒也沒找到赫狂海,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幺雞,“你在這兒幹嘛呢?”
“呃……在這兒候你呢!”
陸瑄一挑眉:“候我幹什麽?”
幺雞神經兮兮地四下望了望,湊到他耳畔小聲地說:“剛二爺揪出來個卧底,說是個條子……”
陸瑄的心口狠狠一抽,四體百骸所有的血液倒流回去,指尖冷得沒有知覺,大腦轟的一聲炸開了。
幺雞沒發現他的異樣,還在自顧自說着:“你說二爺也真是,自己審審不就得了麽,還非得送到我們堂口讓海哥陪審……”
開泰幫還有別的卧底?他怎麽不知道?白媛也從來沒有提起過……這個卧底知道自己的存在嗎?會把他供出來嗎?
陸瑄僵在原地,大腦卻飛速運轉着,平日裏忽視的各種細節紛至沓來。上次KTV裏楊則勇的暗示,是在顯擺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嗎?赫狂海現在把自己叫過來,難道自己暴露了?幺雞在這裏看似平常的跟自己說話,會不會其實已經知道了,是為了穩住自己?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個念頭沖破千軍萬馬閃過腦海:逃!
……要逃嗎?趁現在逃走,會不會還有一線生機?
但很快這個念頭就被他生生掐滅了,他知道開泰幫在B市的勢力,他是逃不掉的。就算能逃回去,組織還會接納他嗎?他不敢想,不敢試,幺雞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吵得他無法好好思考。
“所以海哥就叫我在外面看門,誰都不準進來。順便看見你的話跟你說一聲,讓你在外面等他一會兒,他很快就出來……”幺雞口幹舌燥地說了半天,發現陸瑄游魂一般的走神,立刻拉下了臉,“喂,你丫在聽嗎?”
“啊?抱歉……”陸瑄緩過神,細細分析了幺雞的話,至少赫狂海在進去審訊之前還不知道他是卧底這件事,他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位戰友不知道他的存在,或者……口風夠緊。
“他還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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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你說海哥?他沒說什麽啊,二爺來得突然,他也沒準備。”
“那二爺說什麽了?”
“二爺就說這條子嘴嚴得很,讓海哥幫忙撬開。”
“別人呢?說了什麽沒有?”
“沒有別人啦!”幺雞又抓耳撓腮地想了想,“我說,你怎麽這麽關心?”
陸瑄一驚,他在狂海堂除了記賬、練槍和小籠包,從未對什麽事表達過關注。這也是赫狂海對他最滿意的一點,不看不聽不問,赫狂海說什麽他信什麽,赫狂海不想讓他知道的,他一概不知。
陸瑄定了定神,微微皺眉:“我只是在想,這麽多年了,除了上次的會計,開泰幫還沒出過叛徒……”
“我聽說以前有過,不過你來了以後好像就沒了。”幺雞抓了抓腦袋,笑嘻嘻地開玩笑,“哎我說,該不會就是你吧?”
最初的震驚過後,陸瑄穩住情緒,幺雞的話并沒有對他造成多大的波瀾。他冷冷地掃過去:“皮又癢了?”
“我錯了軒哥……”幺雞沒節操地跪下了,自從幺雞某次手賤跟陸瑄比試了一次,被陸瑄楱到生活不能自理之後,他就心甘情願地改口叫軒哥了。他有些怨念地瞅着陸瑄弱雞一樣的胳膊腿兒:“你看着這麽瘦,怎麽這麽能打啊?怪不得海哥那麽喜歡你。”
陸瑄緊張過後,被他最後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他喜歡我?”
“是啊,你不知道?”
“……我怎麽知道?”
“他不是把你像堂主夫人一樣每天帶在身邊麽?”
“不是因為我能幹所以才把我當腿部挂件?”
“他還帶你去見了王媽!”
“王媽又不是他媽,你以為是見家長?”
“他還為你守身如玉了那麽多年!”
陸瑄像吃了一坨大便,滿臉屎色地看着他。
守身如玉?
這個詞用在赫狂海身上,陸瑄簡直要掀桌子咆哮了:“他為什麽要為我守身如玉?”
“因為海哥喜歡你啊!”幺雞理所當然地說,“這事兒兄弟們都知道的啊……海哥以前身邊經常換少爺的,自從你出現以後……你見他什麽時候有過別人?”他見陸瑄還是不相信的樣子,又放上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然你以為,‘吃鴨不吃雞’的稱號是哪裏來的?”
……竟然無法反駁。
赫狂海以前是什麽樣兒的,陸瑄确實一點兒也不知道。他想到前幾天在醉卧KTV,赫狂海那帶着星火的手指。從KTV出來後,赫狂海送他回了租房,什麽也沒說。陸瑄還以為是自己會錯了意,現在看來……原來沒錯?
那赫狂海是什麽意思?撩撥他又沒有說法,是折磨卧底的新方式麽?陸瑄困惑地想着,一會兒擔心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一會兒又糾結赫狂海對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意思,沒注意審訊室的門被從裏推開,赫狂海一個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
他一眼就看見了陸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快步走近兩人。
陸瑄呼吸一窒,生死在此一舉了。
赫狂海看上去有些疲倦,眉頭緊鎖很不開心,袖子挽到手肘,白襯衫沾染了零星的血跡。但是他的眼神依舊像風平浪靜的深海,在看到陸瑄的時候,才泛起些許漣漪。
他毫不顧忌幺雞在場,一把抱住陸瑄,把頭埋在他肩膀上狠狠吸了幾口氣:“媽的,累死老子了。”
幺雞一看這陣仗,立刻識趣地腳底抹油,溜了。
陸瑄松了一口氣,逃過一劫的狂喜占領了全身。慶幸這個姿勢赫狂海看不到他變形的臉。他怕赫狂海一擡頭看見,掩飾着擡起手,用手揉着赫狂海僵硬的肩膀:“怎麽了?”
“出了個條子,死活都不肯說。”
“說什麽?”
“老二非要說我們幫還有一個卧底,要從這人嘴裏問出來。”陸瑄的按摩讓他很滿意,赫狂海放松了身體,幾乎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陸瑄身上,咬牙切齒地說,“要我看哪兒來的什麽第二個卧底!開泰幫多少年沒出過卧底了,怎麽可能一出出兩個?老二也太看得起自己的情報網了吧?”
“哦……還沒問出來?”陸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異樣,盡可能裝作毫不在乎的口氣,輕松地問出來。
“沒呢……哎,上刑也很累的好不好!老子都累成這樣了,媽的還不肯承認是條子呢!”
“為什麽不說?”
“大概是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吧。”
“說了不就能活?”陸瑄疑惑地問,逼供的時候不都這樣?說出來放你一條生路什麽的……
“在我們這兒,說了也活不了。大哥最恨條子,說了就給個痛快,不說就慢慢折磨到死。”
陸瑄的臉瞬間白了,聽上去輕巧,真正實施該是何等血腥殘酷……雖然素未謀面,但畢竟是戰友,說不定還同在警校學習過,陸瑄一陣心酸,壓抑着說:“太殘忍了吧……”
赫狂海嘆了口氣,陸瑄難得從他話裏聽出了無奈:“你以為我願意?以前都是同生共死拼過來的兄弟,一轉眼變成卧底,我是真下不去手……媽的!好好的當什麽不好,幹嘛非要去當什麽條子啊!”
他罵罵咧咧地嘟囔了幾句,站起身來:“不想這些操蛋的事兒了,晚上陪我去撸串兒喝酒!”
陸瑄沉默了。他是想到那個卧底可憐,遭遇到這麽殘忍的事情。可是換個角度想想,難道赫狂海就輕松了?跟在赫狂海身邊的這些年,他是真的知道赫狂海最重情義。為幫派受傷的兄弟,他負責救治照料。為幫派犧牲的兄弟,他自掏腰包撫恤家屬。對外人精明,對自己人從不懷疑。他有多信任兄弟,就有多厭棄叛徒。
……而自己,早晚也會是個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