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狂海堂(上)
好好一頓飯,卻沒能好好吃完。
赫狂海接了個電話,臉色一變,拖着陸瑄和幺雞火急火燎地趕回了堂口。
狂海堂的大廳地上亂七八糟地堆了一地的冊子,幾個戴眼鏡的小弟蹲在地上翻動着這些冊子,其他人圍成一圈地抽着煙,見他們進來,趕緊滅了煙,齊齊叫了聲:“海哥。”
赫狂海皺着眉頭走向一個領班:“什麽情況?”
兩人站在遠處交談,幺雞混到那幫人中打探消息,陸瑄一個人站在門口,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赫狂海不時緊皺的眉頭。
終于領班彙報完,赫狂海走過來,一擡下巴:“還愣着幹嘛?都去查啊!”
一聲令下,站着的小弟們呼啦啦蹲在地上,每個人都抱着一冊開始翻起來。
陸瑄看看赫狂海,又看看衆人,赫狂海沒說,他也沒問。
這幫小弟要麽是沒錢上學的窮孩子,要麽是中途辍學的壞孩子,陸瑄不知道他們看得是什麽,反正均是一臉痛苦的表情,還有幾個人把冊子都拿倒了。
幺雞苦着一張臉擡起頭:“海哥,要麽我們請人來幫忙看一看吧?這……”
“請什麽人!家醜不可外揚,懂不懂!”赫狂海走過去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似得,轉頭問陸瑄:“哎,你是不是讀過大學啊?”
陸瑄回憶了一下自己僞造的檔案,定了定神回答:“沒,只上過夜大。”
“那也行,好歹是個識字兒的,你也來幫忙看看賬本。”
陸瑄走過去,拿起一冊随手翻了翻,居然是赫狂海界下所有産業的賬目記錄。
這是怎麽回事兒?陸瑄用眼神詢問。
“幫主要求我們管理産業要商業化,每年年底都要把賬本送去給他查。咳,你也知道,我們幫派的兄弟都只懂得打打殺殺,沒人會管賬,只好招了一個人專門管賬,”赫狂海咬牙切齒地說,“現在發現這人竟敢吃裏扒外,我擔心他記的賬也有問題,所以想先自查一下,你看看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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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警校學的東西又多又雜,但是會計專業陸瑄還真沒涉及過。他硬着頭皮翻開賬本,發現記錄得極其簡單,無非就是收入和支出。
就憑這會計的水平,還想商業化?陸瑄抽了抽嘴角,挑出今年的賬目,把幾筆大的支出款項列出來,跟赫狂海對了一下,又計算了收支比。
他不可思議地問:“你們從來都不對賬?”
“對啊,都是那個財務自己對,我們又不懂。”赫狂海一臉理所當然。
……活該被坑!
陸瑄深吸一口氣指着手上的賬本:“他的記錄明顯跟實際情況差別巨大,收入每次都悄悄多記一些,而好幾筆大額支出都沒記。這樣下去累積到年底,就會導致從賬目上看你們賺了很多錢,可是上交幫貢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幫主肯定會生氣,質問你們多餘的錢是不是你們私吞了。”
“這小子還真敢!”赫狂海一腳踹飛了椅子,“那怎麽辦?”
“盡可能憑借發票或者收據重新記一份賬啊,如果實在沒有證據,只好憑記憶了,但最好不要差太多。年底交幫貢是按照全年淨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只要這個總數差不多就行了。”陸瑄冷眼看着碎成兩半的椅子,冷飕飕地問道:“堂主,這把椅子的損失費還要記嗎?”
赫狂海瞪了他一眼,剛要發作,一個小弟匆匆跑進來:“海哥,招了招了!”
“是誰?”
“他說是二爺。”
“楊老二?”赫狂海眯起眼睛,緩緩綻開一個邪氣的笑容,“他娘的就不能消停點兒麽?”
就這樣,陸瑄莫名其妙地接下了給整個狂海堂記賬的任務,赫狂海的理由是陸瑄上過大學、會算數、字寫得還挺好看。
這麽随意,你讓人家會計專業畢業的人情何以堪?
吐槽歸吐槽,以往都是跟在赫狂海後面瞎晃,終于第一次正式接觸到幫內事務了,陸瑄還是很激動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腦海裏翻翻覆覆琢摸着以後怎麽把堂內的賬目管好,是不是考慮去讀個會計的夜大,也不知道赫狂海會不會同意……
不知不覺走到了他和白媛約定暗號的咖啡廳,陸瑄原本因為被寄予厚望而激動跳動的心髒像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冷了下來。
……組織會不會已經知道了?不會讓他偷賬本吧?然後任務就結束了?
陸瑄下意識放慢了腳步,心髒重新跳動起來,一步一步越是靠近咖啡廳就越是跳動得厲害。他放慢了腳步,拖拖拉拉地走向玻璃櫥窗,心如鼓擂幾乎破開胸膛。
他屏氣凝神,停在玻璃櫥窗外,飛快地瞥了一眼便簽牆。
……沒有白媛的字條。
他又仔細确認了一次。
确實沒有。
他悄悄舒了一口氣,進門買了杯卡布奇諾,心情愉悅地向租房走去。
捧着咖啡杯過了一條街,他猛然停住腳步。
為什麽要松了一口氣?他究竟是不希望組織打亂他現在的生活,還是不希望組織抓住赫狂海的把柄?
陸瑄迷茫了。
在車水馬龍的黃昏下班高峰,人山人海的人潮中,他死死地攥着手裏的咖啡杯,褐色的液體順着吸管在他的手腕形成一條蜿蜒的痕跡,他卻渾然不覺。
他所有的期望不應該是早日完成任務,然後順利成為夢寐以求的特警,留在那個人身邊……麽?難道他現在已經不希望完成任務了麽?
自從開始卧底生涯之後,他從來沒有想過未來。別說有幾個卧底最後能得到善終,更何況他可笑地連任務也不知道。
如果足夠幸運,或許能拿到消息,活着把消息傳遞出去,順利完成任務。
完成任務之後呢?繼續到另一個地方當卧底?還是做個普普通通的小警察?
陸瑄低頭看着自己的右手,長久的握搶,他的食指和掌心已經被磨出了厚厚一層繭子,找不到細皮嫩肉的痕跡了。就像他本人,早已習慣了黑幫的生活,根本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過去。
又或許他一輩子都拿不到消息,就當個狂海堂的小弟混過一生。
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忍不住暢想很多年以後他和赫狂海,兩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比賽槍法的場景。自己比他小那麽多歲,終于有一天會徹底地贏過他吧。不過他那麽拽又不肯認輸,說不定會倚老賣老耍賴皮……
陸瑄抿嘴笑了笑,忽然覺得,幸好還有個結局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