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肖抑合上手劄,轉眼竟又快一年七月十五。
年歲匆匆,年年歲歲人相似,卻總隔着那一層,再難近一分距離。
他與阮放、葦杭之辭別,離開浔州進入蘋州境內。
愈近無名山,就愈容易回憶起少年時的事。
又或許那些事本就存在他腦子裏,只是之前造了圍欄關了門,如今門一拉開,回憶就往外蹿。
肖抑将手劄收好,見馬兒吃草飲水皆飽,便翻身上馬,繼續前行。
一個時辰前,他在路上遇着了常笑客棧的小二,來蘋浔兩地采買貨物,與肖抑撞個正着。
小二瞧見肖抑,在馬上先是撫了撫胸,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肖爺您這馬還在,回去告訴我們掌櫃,他該安心了。”
據小二說,他們常笑客棧的人,出門在外依靠信鴿聊天派遣旅途孤寂,這段時間弟兄們聊得最多的,是掌櫃章鹿兒整天提心吊膽,擔憂肖抑跑死跑丢他的千裏馬。
肖抑聽聞道:“沒丢,好好的呢。”說着牽了牽馬缰。
小二又向肖抑訴苦,說最近常笑客棧的夥計流動頻繁,許多外頭人都在傳,說常笑客棧天天招人,感覺像要賣人肉包子。章掌櫃因此苦惱得很吶。
小二本意是想讓肖抑幫幫章鹿兒,再不濟,安慰安慰掌櫃的,哪曉得肖抑道:“他本來就是賣人肉包子的。”
小二:……
肖抑:“肖某有急事,就此辭別。回去轉告你家掌櫃,我回定北後定會還馬!”
辭別小二,肖抑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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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段路程,馬兒開始兇兇喘氣,不肯往前走了,肖抑不想真把馬跑死了,就牽馬到附近村莊,買了些草料和幹淨水,讓馬兒歇息吃草。
他自己回覽了會手劄,又估算計劃,沒幾天就能上山了。
這會駿馬歇息好了,肖抑正打算走,卻聽見不遠處有人呼叫:“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照這樣要打死人哦!”
許許多多村民都往喊叫方向奔去。
去湊熱鬧。
肖抑蹙眉,移步過去瞧瞧。
竟是一群中年壯漢,在暴打一個婦人。
那婦人最多不過二十歲,嬌嬌弱弱,盤發被打散,臉上身上全是傷。血流不止,再打下去真的會死人的。
肖抑即刻出手阻攔,他武功高,只三兩下,就将一群壯漢統統制服住。
出手時肖抑感覺到有人在幫他,同他一起制服壯漢們。那人帶着幂籬,皂紗長至脖頸,看不清面目,看身段應該是個姑娘。
那些壯漢們雖被打到在地,捂着傷處,卻仍叫喊不停,說兩人多管閑事。
肖抑道:“這可不是閑事。若我不管,這位夫人豈不由你們活活打死!”光天化日下睹見暴行,必須出手制止。
戴幂籬的姑娘亦道:“就是,朗朗乾坤你們就殺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壯漢們卻叫囔起來,紛紛指着婦人喊道:“她該打!”
“打死活該!”
壯漢們一摸棍子,婦人就吓得往戴幂籬姑娘身後躲。
壯漢們亦對着戴幂籬的姑娘叫嚣:“你這姑娘不守婦道,跑出來舞刀弄劍,成什麽體統!”
“淫。娃。蕩。婦!”
“也該打死!”
幂籬姑娘聲中帶笑:“那你們來打我呀?”
打不過,壯漢們灰溜溜扭頭,繼續诋毀她,同時向肖抑解釋,說被打的婦人,是族中一亡故男子的妻子,丈夫才去世一年,她不僅不殉節,竟還重覓起佳緣,與亡夫的同輩弟弟勾搭上了。
被捉個正着,族人審訊,男女各執一詞。男子道寡婦三番五次勾引,實在難以把持,才做出羞人的事情。寡婦卻道她與男子是相愛的,而今男子怎可舍她自保?
族人認定寡婦撒謊,男子所說屬實,便将寡婦拖來村口,當衆施刑。
帶頭的壯漢向肖抑道:“你評評理,主持主持公道,這兩個蕩。婦該不該受教訓?”眨眼功夫,把幂籬女子也算進去了。
肖抑雙手負在背後,緩緩發問:“他倆何蕩之有?”
壯漢們眉頭皆皺,七嘴八舌說開去,“有辱門風”,“家門之恥”,“不守貞節”……說什麽的都有,甚至有兩壯漢說,但凡喜歡亂跑出門的女人,就是蕩。婦。
肖抑嘴角勾勾,笑了一笑:“男人能出門,女人緣何就不能出門?同在太陽底下化不了。這位姑娘……”肖抑指了指戴幂籬的女子,“路見不平,她肯拔刀出手,無論男兒女兒,都是仗義的英雄!”才不是什麽蕩。婦。
“而這位夫人……”肖抑指了指寡婦,“她丈夫既然已經死了,那就有資格再覓伴侶,男女喜愛,若水相流,合則彙,不合則分。夫人願意守節,願意改嫁,都是她的意願,旁人沒有資格幹預。”
“可她不守婦道!”
肖抑旋即道:“她相公都死了,還要守什麽?!”用一座哭墳,拴住女子的下半生?
肖抑說完,轉身打算走向兩位女子,壯漢們已經緩過神來,明白眼前武功卓絕的男子,竟是站在女子那邊,腦子有問題。卻仍有壯漢不甘心,喊道:“她不守她相公死不瞑目!”
肖抑聞言回轉身,眸色清朗,神色鎮定,道:“我若是她相公,見她為我耗去青春,葬送将來,泉下才難瞑目。”
“這麽說,你還盼着你娘子改嫁咯?”有壯漢嘲笑。
肖抑垂眸,想了想,道:“我若死在她前頭,自然是希望她能忘掉我,以後過得開開心心。若我倆都百歲,她中途喜歡上別人,我想我暫時做不到放手任她去,但以後,也許我會想通。”
壯漢們聽了這番話,又亂叫起來:“呆子!”
“傻子!”
“離經叛道!”
罵什麽的都有,肖抑置之不理,徑直走向兩位女子。他先向幂籬女子抱拳,交待說自己有急事在身,不能久留,将寡婦性命安全托于幂籬女子。
女子聞言,也對着肖抑抱拳:“壯士放心,我以性命擔保,會護她周全。”
肖抑颔首,微微屈身,地上的寡婦本能往後一躲。肖抑瞧着寡婦,面色無波,口中道:“夫人下次再覓伴偶,定要擦亮眼睛,莫找那些披皮禽獸。長往前看,也莫要再與棄你之人糾纏。”
說完,肖抑大步離去,翻身策馬,遠離村莊。
他行得不遠,就聽見身後急促追趕的馬蹄聲。肖抑警覺回頭,見是幂籬女子帶着寡婦,策馬趕來。
肖抑将馬速放慢,等了她們一會。
二女追上肖抑,齊頭并進後,幂籬女子一邊喘氣,一邊笑道:“終于追上你了!”
肖抑道:“不要跟着我,我要去辦急事。”說完打馬加快速度。
幂籬女子旋即道:“我們跟你一起去。”
肖抑回絕道:“你們去不得。”他不想過多解釋,只淡淡瞟了寡婦一眼。
幂籬女子旋即會意,他要去的地方,自己護着寡婦去不了。女子臉露悻色,頓了一頓,她重新追趕肖抑,清脆的聲音在空中飄揚:“壯士——萍水相逢,還不知道壯士名姓!”想要知道。
肖抑策馬未做減速,回道:“既是萍水,何須知道姓名!”
幂籬女子聞言,莞爾一笑,伸出右手虎口握于嘴邊,喊道:“我叫阿施——”
肖抑未做回應。
阿施想了想:“駕——”